第1章 迎春花凋
景芠十年，寒冬已逝，暖春接踵而至，各色的鮮花昂起頭争奇鬥豔，花枝肆意招展着，仿佛在渴望更遠的天空，小草靜靜觀着大千世界，微風輕拂，響起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音。
“娘，今天很暖和，花都開的很美。”
洛斐晴身着素白衣衫，被花叢簇擁着漫步，如瀑般的長發被簡單地束在腦後，打扮并不高貴，但與生俱來的清雅氣質卻讓一旁的花兒黯然失色。手中推着一把木質輪椅，輪椅上坐着一個婦人。
婦人眼神渙散，目中無神，春意盎然通過她的瞳孔映射出來只是一片黑色，發髻高高地挽起，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美貌容顏，嘴邊始終噙着一抹笑容，似乎一片黑暗在她眼中仍是色彩斑斓。
“可惜了，娘看不見這美景。”楊清瑄依然平視着，眸子中有些遺憾，也有些失落。
洛斐晴彎下腰，将自己的手覆上楊清瑄那雙布滿皺紋的手，望向那雙淡然無神的眸子，堅定道，“娘，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眼睛的。”
“呦呵，這不是晴妹妹麽？”從遠處迎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外人聽來很是悅耳，洛斐晴卻皺了眉頭，不自覺地緊了緊手，與楊清瑄的手背更加貼合。
楊清瑄伸出另外一只手，輕輕撫了撫洛斐晴的手，示意她別怕。
從手上傳來的溫度讓洛斐晴安心了不少，微不可聞地動了一下身子，下意識地想将母親擋住，擡頭不卑不亢地問道，“你來幹嘛？”
這園子本是楊清瑄眼睛還未失明時種下的，卻因為前年的一碗不知名的毒藥，讓楊清瑄就此半身殘疾，眼睛也失明。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碗摻雜着毒藥的烏雞湯就是洛家正妻為了争寵的手段罷了。
洛斐晴眼前這位，正是洛家大小姐，正妻的女兒，洛斐然。
“怎麽？我不能來？”洛斐然打量了一下兩個人，不屑地彎了彎嘴角，又道，“這是我家，我為何不能來？”
聞言，洛斐晴咬了咬牙，眸子中有些憤恨，剛想還嘴，手卻被拉住，楊清瑄淡淡笑了笑，“晴兒，我們走吧，娘有些累了。”
洛斐晴深吸了一口氣，應了一聲，随後轉身便欲回去，洛斐然上前一步，擋住了兩人的路，“妹妹別急着走啊，姐姐還要同你商量些事情。”
“我與你有什麽好商量的！”洛斐晴毫不留情地将厭惡擺在臉上，讓洛斐然有些尴尬。
洛斐然非但沒有放棄，反倒擠出一抹笑容，讓身後的小丫頭将楊清瑄推回去。
洛斐晴看着母親被推遠，眸光微閃，站在原地沒有說話，手邊仍然殘留着那一縷溫度，收緊了拳頭企圖留下那點溫度，卻依舊在春風下慢慢涼透。
回首，瞥了一眼洛斐然，就将目光落在了一朵迎春花上，淡淡開口，“說吧，把我留下是什麽事情，我不認為你是同我商量什麽。”
“妹妹果然如爹爹說的那般聰慧機敏。”洛斐然頓了頓，嘴角又上揚了兩個度，“下個月皇帝要舉行選秀。”
此事洛斐晴是知道的，但選秀這種一榮俱榮的大事向來都輪不到她這個妾室的女兒來出頭，故選秀上原定的是洛斐然去參加，不知洛斐然這時提出來是為了炫耀還是為了故意讓她難堪。
不過這兩者洛斐晴都不在意，她只希望能在母親身邊時時陪伴，能陪母親安然度過餘生，她也就知足了。
洛斐晴伸手捧起那朵迎春花，花瓣間已有些枯萎的預兆，神色自若地道，“皇帝選秀，與我何幹？”
洛斐然故作為難地看了她一眼，“爹爹原定是讓我去參加選秀的。”抿了抿嘴唇，又道，“但妹妹你是知道的，我早已經有了心儀的人……”
确實，洛家大小姐同辰王自小一起長大，并愛慕于辰王，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但提及此事，沒有人不扼腕嘆息，只因辰王是個很冰冷的人，且手握兵權，當今皇上都對他有所防備。
聽聞皇上還是太子時，辰王為九皇子，才能便十分出衆，先皇說他過于浮躁，不能擔國家之重任，辰王差點揭翻了整個皇宮。
洛斐晴目不轉睛地看着那朵金色的花兒，不以為意地道，“你想說什麽便直說。”
“那我直說了。”洛斐然輕咳了一聲，循循善誘地給她講解，“既然這事情洛家已經應承了下來，那選秀一事就必須去，而我不能去，就只能是妹妹你去了。”
洛斐晴扒拉着那朵花，看似漫不經心，心中卻早已經大驚，這事情不是什麽小事，如果怪罪下來是欺君大罪，是要殺頭的，她自以為洛斐然很不待見她，卻沒想到要将她往死裏整！
洛斐然看她不說話，思索了片刻，知道了她的擔憂，緊忙解釋道，“你放心吧，此事不會牽連你的，聖意說的是洛家女兒，卻沒說哪個女兒。”
雖然這樣說是沒錯，但明顯是鑽了空子，洛斐晴輕輕放下迎春花，視線終于落到了洛斐然的臉上，“我不去。”
語氣堅定不移，她還有她的母親要照顧，更何況她進了宮中也未必就有好日子過。
“妹妹，你怎麽這樣想不開。”洛斐然繼續循循善誘，“你若是在宮中得寵了，還要感謝姐姐我的慷慨大方呢。”
洛斐晴嗤笑一聲，雙眼緊緊盯着她，“慷慨大方？我不要你這個慷慨大方又如何？”
“你！”洛斐然伸出一根手指，氣憤地指着洛斐晴，“你若不代我入宮，我便再讓人下一碗毒藥，讓你那個半死不活的母親直接去了，省着浪費我洛府的糧……”
還沒等“食”字出口，洛斐晴就迅速地抓住了洛斐然的脖頸，目光淩厲道，“你說什麽？有本事你就再說一遍？”
“咳咳……”洛斐然喘不過氣來，不停地掙紮，“你快……放開……咳，我......錯了”
洛斐晴重重地撒開了手，冷哼一聲，“以後說話小心點，我下手可沒輕沒重！”
“咳咳。”洛斐然後退了兩步，滿臉通紅，頭發有些淩亂，急急吸了兩口空氣後，開口道，“你若替我入宮，我幫你母親尋了好郎中，将她的眼疾和腿疾治好，你看這交易如何？”
空氣瞬間沉寂，洛斐晴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洛斐然。洛斐然被這樣的眼神吓到，愕然地往後退了一步，腰撞到了池塘邊上的木樁才醒悟自己沒什麽好怕的，挺了挺胸脯欲硬氣一些。
卻再次被洛斐晴搶了先，“你救治我娘，我便答應你替你入宮，但你要先去勸服你爹和你娘。”
洛斐然表情放松了些，輸出一口氣，“這你放心，至于治病的事情，我稍後就去讓人張貼榜文。”
洛斐晴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轉頭繼續觀賞那朵迎春花，仿佛剛才定下的是別人的姻緣，別人的人生，她渾然不在意。
洛斐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從她面前掠過，帶起一陣風，将洛斐晴的鬓角的發絲吹起幾縷，洛斐晴卻直直地看着金黃色的迎春花，一眨不眨。
半晌，洛斐晴呼出一口濁氣，吹散在風中，悄無聲息，恍若無聞，在洛斐晴轉身離開的一瞬間，迎春花驟然凋落，緩緩飄落在地，又像一滴水，墜入無邊黑暗，驚起波瀾後恢複平靜。
韶華易逝，迎春花開的最早，花期卻最短，與梅花的傲雪而盛不同，亦區別于玫瑰的高貴豔麗，迎春花淡雅不問世事，正如洛斐晴的那聲若有若無的嘆息一般虛無缥缈，一絲印記都不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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