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顧雪嶺氣得輾轉難眠,偏生外頭的雨越來越大,隐約伴有雷鳴,他便不敢出門,腹诽葉景一宿。
原本等着葉景改日登門道歉,可等了一天沒等到人一打聽,才知道他還守在宣陵那裏,跟聞弦借口說什麽宣陵初來乍到擔憂他怕生特去陪伴。
顧雪嶺親自去找,每次都被葉景攔在門外,兇巴巴的不準見人。
連着幾天,顧雪嶺沒見着宣陵,吃飯時便跟崔羽大倒苦水,“三師弟,我覺得他肯定在欺負小師弟!”
崔羽見他腮幫子氣鼓鼓的,還不忘往嘴裏塞肉,狠狠地嚼着,仿佛嘴裏的肉就是葉景,忍着笑哄道:“四師弟這次的确是太謹慎了點。”
“豈止是一點!”顧雪嶺瞪着眼睛,“簡直是不可理喻!”
葉景正提着食盒路過,見兩位師兄都在,正要過來打招呼,顧雪嶺氣哼哼別開臉,明顯不想理人。
葉景想了下,轉身走人。
顧雪嶺氣得手指發抖,指着他跟崔羽告狀,“你看!”
崔羽只好繼續哄,說會勸勸四師弟。
大家都知道葉景平日最寵着大師兄,也最殷勤,天天在他跟前,連着好幾天顧雪嶺身邊都不見他,師兄弟們便都知道他跟顧雪嶺鬧別扭了。
終于,五天後,太淵長老回山了,差人把葉景叫走了。
顧雪嶺幾乎喜極而泣。
他尋思着,自己跟宣陵就像話本裏的牛郎和織女,被葉景這個王母狠心無情地分開,這幾天可過得苦。
但見到氣色紅潤的宣陵後,顧雪嶺呆了呆,“你怎麽還胖了呢?”
宣陵一出門就聽見顧雪嶺這話,趕緊避開他伸出想捏自己臉頰肉的手,故作天真道:“你也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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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雪嶺那點心酸化作震驚,“怎麽會?三師弟今兒還說我瘦了!”
宣陵微微眯起眼看他,一臉無辜,“你臉上長肉了。”
顧雪嶺大驚失色,趕緊捂臉,掩耳盜鈴道:“師父說這是嬰兒肥!不是胖肉,你看錯了!我怎麽可能長胖,我可是天榜排行前十的美人!”
不就是一副皮囊,有什麽好值得驕傲的?但顧雪嶺他就是這麽一個膚淺的人,長得好看就是他的優勢,也是他對自己最滿意的地方。
宣陵嘴角一抽,不想跟他廢話,趕緊道:“葉……師兄呢?”
被看守了好幾天,雖然不大想喊葉景師兄,但将來若入了門,就不得不喊上一聲師兄了。仙道首席眼裏,臉皮什麽的遠沒有殺魔頭重要。
說起這個,顧雪嶺揚起解恨的笑,“被關了這幾天悶不悶?”
宣陵搖頭,心想好吃好喝地供着,躺着養傷,怎會悶。所以葉景真是個相當古怪的人,除了不準他出門見顧雪嶺,其餘都還挺好。
顧雪嶺不等他說話,便賊兮兮地笑起來,“我帶你去看他!”
不等宣陵答應,顧雪嶺抓起小孩的手,樂颠颠地往外跑去。宣陵不明所以,直到被帶到一座大殿前。
大殿裏,聞弦、葉景和七師弟三人站作一排,俱是低着頭,畢恭畢敬的模樣,一名青衣道袍的修者正在訓斥三人,而崔羽則站在一邊旁聽。
顧雪嶺原本只打算在門外偷聽,誰料剛來就被發現,青衣道者話音一頓,狹長清冷的眼睛望向門外。
“嶺兒,進來吧。”
顧雪嶺只好帶着宣陵進去,師兄弟們紛紛看向他,尤其是七師弟,眼巴巴的眼神就指着他給求情了。
青衣道者目光一凜,幾人便快速低下頭,待再看向顧雪嶺時,清俊的面容上便由嚴厲換做溫和的笑,一口斷絕了七師弟的唯一希望。
“嶺兒若是要給他們求情,就什麽話都不必說了。”
顧雪嶺牽着一臉呆滞的宣陵進來,忙堆起一臉笑容道:“太淵師叔多慮了,我只是過來看看。”
七師弟委屈地看過來,但在太淵長老的冷厲目光下悻悻低頭。
聞弦倒是沒有求顧雪嶺的意思,葉景則冷冷盯着宣陵。
顧雪嶺察覺到這一點,忙将宣陵推到太淵長老面前。
“師叔你看,這孩子是我在山下帶回來,據說他是純陽之體。”
太淵長老皺起眉頭,“就算撿回來再大的寶貝,這幾個臭小子撺掇你下山,還保護不力,讓你置身危險的罪過也抹不去。”話雖如此,他卻也認認真真地打量起宣陵。
那雙清淩淩的眸子望來時,饒是宣陵也是心中一震。
宣陵如今還未開始修煉,有過一輩子積累經驗,他看人的眼光卻不會差,這位一身樸素青衣的太淵長老絕對是元嬰期之上的修為。且未近其身,便感覺到他身上隐而不發的劍氣。
并非是太淵長老不夠純熟不懂收放自如,而是他已臻至人劍合一的境界。若玄天宗的執劍長老是這般妙人,倒也能支撐起這麽落魄宗門。
太淵長老同這孩子對視一眼,便覺出這孩子非同一般,“你說這孩子是純陽之體?叫什麽名字?”
宣陵磕磕絆絆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顧雪嶺在一旁解釋,“純陽之體是青陽宮的方師兄看出來的,可不是我胡謅亂編。太淵師叔若不信,便親自瞧瞧,可是修道的好苗子呢!”
話裏的暗示實在太明顯,太淵長老笑道:“想要收他入門?我記得你才剛開始修煉,這就要收徒了?”
顧雪嶺笑嘻嘻道:“師叔先看看嘛,等師父回來再請他定奪。”
若是有意讓宣陵入太淵長老門下,顧雪嶺一句話就能決定,但他一直推說要等宗主回來,其中深意太淵長老已是明白。太淵長老搖搖頭,約莫是不同意的,卻朝宣陵道:“伸手。”
宣陵一臉緊張地伸出手,還不忘擡頭看了看顧雪嶺。
顧雪嶺見他這般不安,輕拍了下他肩膀,小聲道:“沒事。”
太淵長老的手輕輕搭在宣陵腕上,剎那間,一縷神識似裹挾着淩厲劍氣而來,循着經脈而上。
宣陵心下一驚,下意識調動體內靈力将外來的力量驅逐,但丹田內空空蕩蕩,卻是一絲靈力也無。宣陵緩緩放下心,他現在還沒有修煉呢。
太淵長老的試探遠比方師兄要隐晦許多,也高深許多,只是一觸即離,宣陵已知自己是什麽根底都被摸得一清二楚了,不由心跳加快。
“怎麽樣?”顧雪嶺急切道。
太淵長老垂眸凝視着宣陵,良久不語,久到宣陵咬住唇瓣,幾乎以為自己隐藏極深的秘密就要暴露,他才開口,“的确是純陽之體。”
“嶺兒既然早有打算,那便等宗主回來再做定奪吧。”
顧雪嶺笑了笑,又朝葉景看了一眼,問:“師叔沒意見吧?”
太淵長老失笑道:“我能有什麽意見?嶺兒喜歡便留着吧。”
“太好了!”顧雪嶺撫掌大笑,再看向葉景,那是一臉得意。你師父都答應了,你還能怎麽反對?
“好了,聽說你在獸潮遇險時受了驚,快回去休息吧。”太淵長老說着目光一沉,略過排排站着的師兄弟三人,“師叔還要訓話呢。”
“好好好。”
事都成了,顧雪嶺不好多留,牽着身邊渾身僵硬的小孩出門。
直到出了殿門,宣陵才偷偷擦了把額角的冷汗。太淵長老的神識,竟比化神期的修士還要厲害。
顧雪嶺沒察覺他的異常,出了門後又拐回來,在門前偷聽。
因為不顧宗主命令私自帶顧雪嶺下山,聞弦三人各被罰了三十鞭,七師弟并不知情,卻是保護不力,便沒有如聞弦和葉景那般還要罰跪。
聽着裏頭響起鞭子抽動的啪啪聲響,顧雪嶺眉頭一蹙,轉身牽着宣陵離開,宣陵也才回了神。
“為何,罰的這麽重?”宣陵微垂着腦袋,看去有些怯生生的,像被吓着了,又忍不住問:“他們是因為你被罰的,你不去求情嗎?”
顧雪嶺輕笑一聲,“若我去求情了,才要罰得更重。師叔其實也是為了他們好,今日罰了也就罷了,待師父回來,便不會再重罰了。”
太淵長老罰了一回,宗主回來還要罰?宣陵很不理解。
顧雪嶺沒多做解釋,帶他在山上閑逛,忽地想起什麽,在袖中掏出一根素色的發帶,笑眯眯看向宣陵,“你頭發亂糟糟的,我給你紮起來吧。”
怎麽好讓宿敵近身,還是束發這種事?宣陵心中一驚,連忙往後退去,卻逃不過顧雪嶺的手。顧雪嶺按着他坐在石階上,宣陵掙脫不開,只能任由那一雙如玉般修長白皙的手撩起還不算長的及肩白發,不由渾身緊繃。
顧雪嶺還拿了個玉梳,邊梳着小孩的頭發邊道:“五師妹說你的發色是常年祭陣,失血過多導致,日後能養回來的。頭發也不短了,披頭散發的不好看,師父更喜歡幹淨的小孩,五師妹還親手給你做了發帶呢。”
聞言宣陵緊捏的小拳頭稍微放松了些,忽然有些好奇,“你是不是,想讓我拜入宗主門下?”
“咦,你怎麽看出來的?我可什麽都沒有說啊。”
宣陵小聲道:“葉……師兄說的。”反正人也不在,那就背鍋吧。
“他也看出來了啊。”宣陵還要問,顧雪嶺卻爽快地點了頭,“沒錯,就是想讓你拜入師父門下。”
宣陵一時竟是啞口無言,不知顧雪嶺是否是認真的。
“你可知道,玄天宗曾經是天下第一大宗門?”顧雪嶺說。
宣陵有幾縷頭發被揪得疼,腦袋一動不敢動,“不知道。”
顧雪嶺笑了一聲,“不知道就對了。”
宣陵:“……”
顧雪嶺又問:“如今的玄天宗已不是當年的第一宗門,卻無幾人敢來玄天宗放肆,你可知是為何?”
宣陵:“我不知道。”不要再問了,真的不知道。
“這麽說吧,其一,玄天宗落魄之前,有一位大乘老祖曾刻下一道劍意守山,至今無人敢破。其二,玄天宗經當年浩劫,能傳承至今未倒,是因為宗門內不外傳的兩件絕學。”
“玄霜心法至陰至純,度己救人;萬劍訣至陽至剛,劍破萬法。”顧雪嶺略顯稚嫩的聲音兀地一沉,多了幾分嚴肅莊重,有些故弄玄虛的意味,“這兩套功法是玄天宗內門嫡傳的功法,也是玄天宗數百年來天下第一的支柱,外頭不知有多少人想占為己有。”
宣陵驚得呆住,半晌才找回聲音,“你,想要我學萬劍訣?”
顧雪嶺已磨磨蹭蹭地給人束起了一頭白發,說來他是第一次親手給人束發,時間用的多了點,但宣陵的頭發不太長,無法完全束起,故而就算終于露出了光潔的額頭,額前也還是墜下了幾縷白發,只是看去精神不少。
顧雪嶺将小孩掉轉過來,可算是看清全貌,小孩五官精致,尤其是一雙眼睛生得極好,如琥珀般純粹透徹,一眼撞進去險些要出不來了。
宣陵不知自己被倒騰成什麽樣,也無心去管,追問道:“是不是?”
玄天宗絕學萬劍訣,豈可外傳?
顧雪嶺滿意地看着小孩腦袋上的小包,嬉皮笑臉一點也不正經,至少在說起這個話題時,他一點也不認真。“這個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總之師父若不收下你這個弟子,你就學不了天下第一的劍決。”顧雪嶺伸出手指,屈指在宣陵額頭輕輕一彈,半是蠱惑半是威脅道:“純陽之體是最适合萬劍訣的體質,你若不行,那我就把你扔到後山去喂野狼。”
宣陵捂住腦袋,還是不可置信,“為何是我,你……”
他話沒說下去,顧雪嶺便嘴角一勾,輕聲笑了起來,伸出一根指骨分明的手指,指向自己,“你知道,大家為什麽都偷偷叫我花瓶嗎?”
宣陵眉頭一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似乎有些傷人。
顧雪嶺卻是自得地笑道:“因為我長得好看啊。能靠臉吃飯的人,為什麽還要費勁去練劍?”
宣陵頂着一個迎風招展且搖搖欲墜的包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