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吃過晚飯,顧雪嶺帶宣陵回無回宮,天正好下起了雨。
眼見雨越下越大,天色暗沉下來,顧雪嶺關上窗戶。
“看來今夜雨不會停了,你就在我這歇下吧,先去洗個澡,熱水在屏風後備好了,我去找衣服。”
宣陵的目光在殿門外的那一幕滂潑大雨靜靜落到正在屋裏忙碌的顧雪嶺背後,指尖一捏緊,到底還是松開,點了點頭,朝屏風後走去。
顧雪嶺見之一笑,關上門,翻箱倒櫃找了幾件衣服,就搭到屏風上,隔着一面屏風問:“這是我小時候穿的衣服,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屏風那頭的水聲猛地一停,片刻後,才傳來小孩的聲音。
“謝謝。”
這小孩太客氣了,而且還很怕生,明明殺妖獸時那麽厲害的。
顧雪嶺捉摸不透,坐在窗邊書案上抄了會兒經書。
沒過多久,穿着一身素淨白衫的小孩便站到了顧雪嶺面前,顧雪嶺習慣了小孩的沉默寡言,擱下筆,擡眼見到小孩,眼前倏地一亮。
小孩原本穿着粗衣麻布,第一次見他時,臉是髒兮兮的,像個小乞丐。後來洗幹淨還是白白淨淨的,氣色卻不大好,白發更是襯得整個人都很是陰沉。現在換上顧雪嶺小時穿過的白衣,竟意外的适合,臉頰也被熱氣蒸得泛起兩抹紅暈,白衣白發,琥珀眸子絢爛奪目,說不出的驚豔好看。
乍一看,顧雪嶺還以為自己撿回來的其實是個小姑娘。
顧雪嶺想着笑了笑,不吝贊美道:“很合身,也很好看。”顧雪嶺說着調頭找了一塊葛布,“不過還是先把頭發擦幹吧,不然要着涼了。”
額前的白發還滴着水,宣陵捏緊葛布,緩緩點了頭。
天色漸晚,雨聲不歇,屋中燃起了數盞燭火,屋中沒有熏香,書案前卻飄着一股淡淡的書墨香。顧雪嶺往日便有抄寫經書的習慣,加上他本也是有些潔癖的人,屋子裏便很是整潔。
這一點叫宣陵有些局促,他是意外,顧雪嶺則以為小孩是到了陌生的地方,所以在不安和害怕。
Advertisement
等宣陵擦幹頭發,顧雪嶺也匆匆沐浴回來,正披着雪色單衣鋪床,烏發散落下來,滑落肩頭,正好是及腰的長度,腰肢似是盈盈一握。他這幅單薄身板看起來,說是柔弱也不為過。
宣陵的目光漸漸深邃起來,低聲喊道:“顧雪嶺。”
“是大師兄。”顧雪嶺回頭糾正,拍拍床沿,“好了,過來睡吧。”
宣陵抱着軟枕走過去,一張小臉板起來,頗為嚴肅。
顧雪嶺被逗笑了,又納悶道:“為什麽不肯叫大師兄?”
宣陵抿唇,“現在還不是。”
“也對。”顧雪嶺自覺理虧,摸摸鼻子,小聲嘀咕道:“不過過幾天就是了?等師父回來,我就求他收你入門,那時你就得叫我師兄了。”
聞言宣陵睜大眼睛看向顧雪嶺,有些驚訝,也有些懷疑。
顧雪嶺不多做解釋,朝他招手,“睡吧,天色不早了。”
話是這麽說,顧雪嶺卻起身讓開,抱着薄被走向對面的矮塌。
宣陵微微睜大了眼睛,“你不一起睡嗎?”
床并不算小,況且他們二人不用擠,也能輕松睡下。
顧雪嶺吃驚,“你想跟我一起睡嗎?”其實他也不習慣跟旁人一起睡,所以從未想過要跟小孩一起睡。
宣陵抿了抿嘴,用那雙水潤透徹的琥珀眸子看向他,可憐兮兮地小聲道:“我一個人,睡不着……”
小孩五官精致,洗幹淨了像個小姑娘似的,微微低着頭困窘的模樣正好撞到顧雪嶺心底柔軟之處。
片刻後,顧雪嶺熄了殿中燭火,只留了床頭一盞,便在床外側躺下,宣陵正背對着他側躺在裏頭。
顧雪嶺不知道他睡了沒有,也沒有說話,趕了一天路,他也有些累了,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窗外風雨聲暫歇,不知過去了多久,宣陵慢慢轉過身來,一雙琥珀眸子映着床頭燭光,亮得驚人。
顧雪嶺似乎已經睡着了,雙眼閉着,呼吸平緩,側顏安靜而美好。他長了一張極好看的臉,宣陵不得不承認,若非是前世宿敵,他對顧雪嶺的臉早已免疫,恐怕也會為之驚豔。
宣陵伸出手,朝顧雪嶺的脖子探去,舌尖不自覺舔過虎牙。
顧雪嶺的脖子裸露在錦被外,雪白纖細,脆弱如瓷器。
宣陵的目的卻不是他的脖子,他的手伸向顧雪嶺的脖子,再往下,在顧雪嶺頸側,綴着黑繩的褐色靈珠正靜靜躺在枕邊,那是顧雪嶺的護身符。
手正要碰到護身符,顧雪嶺忽然動了,宣陵驚得連忙收手,卻不及顧雪嶺睜眼快,情急之下,宣陵将拇指塞進嘴裏,渾身緊繃起來。
顧雪嶺睡不着,于是一睜眼,見到小孩也還沒睡,咬着手指頭可憐又無辜地看着他,他不由一驚。
“你,餓了嗎?”
宣陵:……
顧雪嶺這才想起來,回來的路上沒怎麽吃東西,晚上吃飯時,宣陵胃口也不大好的樣子。他不知是與自己吃飯太過緊張的原因,總之看到小孩咬手指,他就想到可能是餓了。
宣陵艱難點頭,除此之外,他好像找不到理由解釋剛才的行為了。
真是可愛又可憐。顧雪嶺想了下,起身下床,披上外衫。
宣陵茫然道:“你去哪裏?”
“我找找看有什麽吃的。”顧雪嶺道:“好像屋裏還有些點心,拿給你墊一下肚子……”
宣陵眨巴眼睛,有些無所适從。
風雨聲中忽然驚起一陣拍門聲,随之門外響起葉景焦急的聲音。
“大師兄,宣陵不見了!”
屋中,顧雪嶺和宣陵面面相觑。
顧雪嶺搖頭一笑,朝門前走去,門一開,就見到一臉焦慮的葉景,他解釋道:“宣陵在我這。”
葉景看到顧雪嶺身後時倏地瞪大眼睛。宣陵也跟着出來了,一身白衣幹淨漂亮的和顧雪嶺站在一起,還扯着他的袖子,說不出的和諧。
“大師兄……”葉景很快回神,他來得急,身上被雨水打到,發絲略有些淩亂,卻也徹底放心了,“他怎麽會在這裏?這麽晚了,還不回房?”
顧雪嶺解釋道:“他一個人睡不着,今夜就在我這裏歇下了。”說着,顧雪嶺指了指他被雨水淋濕的肩膀,“怎麽來的這麽急,大家都在找他嗎?那你快去告訴他們宣陵沒事。”
葉景低頭看了宣陵一眼,搖頭道:“沒有,只是我給宣陵送衣服時發現他不在,這才出來找人。”
“那你快回去吧,他在我這裏沒事的。”顧雪嶺道。
葉景臉色忽地一變,一字一頓道:“他,跟你一起睡?”
顧雪嶺不以為意點了頭,“你衣服都淋濕了,快回去吧。”
葉景巋然不動,他目光沉沉看着顧雪嶺許久,才道:“他會打擾大師兄的,還是讓我帶他回去吧。”
“都這麽晚了……”
“沒事,也是順路。”葉景忽然變得很認真。
送來送去多麻煩,顧雪嶺搖頭,“不用,你快回去吧……”
“大師兄!”葉景厲聲打斷顧雪嶺,唬了顧雪嶺一跳,他臉上不知為何滿是怒氣,指着宣陵道:“你清楚這個孩子什麽來歷嗎?你們才認識多久,你把他帶回來我沒意見,但他可是魔修養大的孩子,你怎麽能跟他如此親近?可知你這是将自己置身危險當中?”
顧雪嶺被一連串的責問砸得愣了愣,捏捏小孩手心以示安撫,才好笑道:“四師弟,你多慮了吧……”
“在不清楚他的心性如何,有沒有被魔氣侵染之前,我是不會讓他接近大師兄的。”葉景不容拒絕道,認真得叫顧雪嶺也隐隐有些怒氣。
“大師兄,我送他回去,夜深了,你也早些歇下。”
葉景不再多言,生怕顧雪嶺反對似的,抓起宣陵的手便往外帶。
手上一松人就被葉景拖到門外去了,顧雪嶺搶不過他,忍着怒火提醒道:“可是外面還在下雨!”
葉景腳步一頓,将宣陵抱了起來,才緩了語氣道:“我只是送他回房。不會對他如何,也是,擔憂大師兄的安危罷了。”說要,葉景便直接抱着人打傘走進雨幕,頭也沒回。
冷不丁的過來當着小孩的面說了奇奇怪怪的話,還兇巴巴的,直接把人抱走了!看得顧雪嶺目瞪口呆,半晌後氣得踹門,“莫名其妙!”
明天他肯定不會再理葉景了!
同樣,猝不及防被抱走的宣陵也覺得葉景很莫名其妙。
直到被送回靜心齋的住處,放到床上,宣陵擡頭看向葉景。
只見這沉默了一路的人緊抿着唇,終于扔下一句警告,“別再靠近嶺兒,我是不會讓你進玄天宗的。”
宣陵眉頭一皺,腹诽此人或許有病。葉景已轉身出去,還帶上了門。宣陵遲疑須臾,下床走到門邊。
“睡吧,別想再進無回宮了。”葉景冰冷的聲音兀地響起。
宣陵呼吸一滞,就知這人還守在門前。他好不容易丢了面子換來的機會刺殺顧雪嶺,卻被這個叫葉景的人打斷,還揚言不準他進玄天宗?
宣陵倒是有了些興味。玄天宗似乎有些意思,本就是顧雪嶺的師門,他現在很有興趣留下來了。
至于門外那個人,就算他能守一夜,就不信他能一直守着。
而事實上,葉景竟然真的守到了天亮。宣陵一覺醒來,葉景就打開門,黑着臉給他送來了早飯。
“別妄想靠近大師兄。”
留下這樣一句話,葉景就坐到了對面,俨然不打算離開了。
宣陵:……簡直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