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顧雪嶺提着食盒進屋,将風雪關在門外,只是短短一段路,兔毛大氅上便披了厚厚一層白雪。
屋子裏燒着火盆,暖和得很。
顧雪嶺除下大氅拍去衣上雪花,凍得泛紅的手将食盒裏還冒着熱氣的湯藥端出來,也不怕燙着自己,捧着藥碗便端到床邊,吸着氣放到床邊茶幾上,一臉關切道:“宣兒可好些了?”
宣陵躺在自己才搬進了不到一天的屋子裏的床上,臉色蒼白如紙,說話都沒力氣,他剛醒來,雙眼放空看着帳頂,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顧雪嶺還是很關心小師弟的,他暈過去後便立刻跑去找南宮清救命,其實宣陵傷得不算嚴重,但也不輕,必須卧床休養,修煉也要停一停。
不過也快過年了,顧雪嶺以為可以讓小師弟多休息幾日。
關于宣陵為何會在他房間裏摔個半死,宣陵沒醒之前,顧雪嶺就已經找到了原因,他告訴了南宮清青陽宮少主送來那塊玉佩的問題。
南宮清當時就黑了臉,問清楚玉佩被他扔到窗外後,他冒着風雪在雪地裏找了半天,之後還不放心地在他屋裏檢查許久,就怕還有陣法殘留,甚至讓顧雪嶺暫時搬到他屋裏住。他也來不及訓斥顧雪嶺為何不早将事情告知他,已經冷着臉去查那塊碎玉了。
宣陵剛醒過來時,顧雪嶺怕他多想,粗略說明了一下原因,便跑去将小廚房裏溫好的藥端過來,這會兒送了過來,心疼道:“宣兒,快喝藥吧。”
宣陵那雙琥珀眸子輕輕眨了眨,別有深意地看着顧雪嶺。
顧雪嶺以為他吓壞了,趕緊說:“宣兒放心,師父說了,我房間裏沒有鬼怪,是青陽宮少主送來那塊玉佩有問題,所以你才會被受傷。”
宣陵默默看了他半晌,“……當真?”
顧雪嶺點頭,指尖探了探藥碗,天冷得很,剛剛還滾燙的湯藥,從食盒裏拿出來沒一會兒就涼了不少。
“我們玄天宗跟青陽宮從未交惡,可青陽宮那個少主居然借口傾慕我,在那玉佩上做手腳,上回害我不成,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師父,小師弟你就受傷了。”顧雪嶺皺起眉頭,“傾慕我是假,想害我玄天宗才是真。沒想到青陽宮那麽大的宗門居然這麽卑鄙,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還針對我們。”
宣陵朝他看過來,“什麽事情?”
“沒事,你先喝藥。”顧雪嶺現在不大想說,看着藥不那麽燙了,他扶着宣陵坐起來,重又端起藥碗,“你傷得不算太嚴重,但師父說了,你得在床上休養半個月。也不知那玉佩藏了什麽東西,居然還傷及肺腑了。”
顧雪嶺用勺子舀起黑褐色的腥臭藥汁,一臉心疼,“為了給你療傷師父用了不少上品靈藥,可浪費了,要是賣出去了話能賺更多靈石呢。”
宣陵好一陣無言,幽幽地看着他,要不是他手腳無力,他都想揍顧雪嶺一頓,但那是不可能的。起碼在他成嬰之前,都傷不到顧雪嶺。
勺子送到嘴邊,宣陵也只能張嘴,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藥碗見了底,顧雪嶺扶着宣陵躺回去,還是一臉心疼。
既心疼那些靈藥,也心疼小師弟,便埋怨了許久那位青陽宮少主。
宣陵靜靜聽着不反駁,很快藥效上來,沉沉睡了過去。
顧雪嶺嘆了口氣,給宣陵掖好被子起身走人,他現在搬到南宮清房間裏,回去時南宮清也在。
南宮清面無表情坐在書案前,看着面前幾瓣碎玉出神。
“師父。”顧雪嶺也看了看那幾瓣碎玉,鳳紋早已破碎,玉佩上陣法殘餘的靈氣也消散殆盡了,他好奇道:“這玉佩到底是怎麽回事?”
想來想去,也只可能是這塊玉佩傷到了宣陵了。
顧雪嶺當時就在屋裏,他又沒動手,宣陵總不可能自己打自己吧?顧雪嶺認定就是這玉佩傷的人。上回他就見到玉佩裏跑出來一個影子,約莫是操控玉佩陣法那個人的分身。
南宮清也查到了這些,他的臉色有些鐵青,玉佩經過他的手送到顧雪嶺手上,結果還是出事了,還傷了他的兩個徒弟,他不可能不惱怒。
青陽宮好狠,南宮清自認從未得罪過青陽宮,卻遭到他們的黑手。
南宮清心裏憋着一口氣,按着額角道:“沒事。玉佩上的陣法已經散了,青陽宮就是想做什麽也做不了。”但這筆賬他南宮清也記下了。
顧雪嶺點點頭,見南宮清神色疲憊,眼底還隐藏着幾分後怕,他便熟練地揉按起南宮清的太陽穴,安慰道:“師父不怕,嶺兒沒事。”
南宮清滿心的沉重被這句話沖散,好笑道:“師父沒怕。”
顧雪嶺笑笑沒說話。
師父就是硬撐着罷了,他跟在師父身邊這麽多年,怎麽會不清楚?他的師父也不是那麽強大的人。
片刻後,南宮清的頭疼緩解了些,便拉開了顧雪嶺的手,卻眼尖發現顧雪嶺脖子上的挂墜沒了,臉色徒然一沉,“嶺兒,護身符呢?”
“這個啊。”顧雪嶺急忙在袖子裏拿出那只神獸眼珠,“剛才繩子斷了。師父放心,我一直都帶在身上呢。”
南宮清這才松了口氣,接過神獸眼珠,兩三下便拆了挂繩,在儲物戒中翻出新的挂繩系上。
“記得就好。你也知道,看不慣咱們玄天宗的人太多了,你一定要随身帶着護身符,師父才放心。”
顧雪嶺乖乖點頭,他要是不答應,師父得念叨半天。
南宮清手巧,他并非劍修,而是煉器師,宗門大部分花銷全靠他個人煉器的收入支撐。他沒一會兒便穿好了挂繩,讓顧雪嶺低頭,親自給他挂上去。顧雪嶺知道師父心情不好,于是這會兒格外乖巧,“嶺兒知道。”
南宮清點點頭,卻又皺起眉頭,在櫃子裏翻出一個小瓷瓶,踟蹰須臾,還是遞到顧雪嶺手心。“嶺兒剛剛晉級練氣二層,想來先前師父給你吃的藥是有用的,不過上次的丹藥只有一顆,這些藥效用是差了些,卻也聊勝于無。嶺兒,你若還想修煉便拿着這藥,每三月服一粒,對你身體好的。”
顧雪嶺聞言眼睛都亮了起來,喜道:“謝謝師父!”
從九歲起,南宮清就知道顧雪嶺已經引氣入體了,那時便是練氣一層,直到不久前,也還是練氣一層。多年來師父從不讓他驗靈根,驗出四靈根前他還以為自己只是還沒有開始修煉的緣故,在之後他才知道是自己根骨不好,想來師父也是早就知道了,怕他傷心才會一直瞞着他,跟他說修煉不着急。
而現在,顧雪嶺剛漲了修為,因為不久前才吃過師父給的藥,南宮清的話他是深信不疑,認定是那藥的功效,現在能拿到差一些的藥也很高興。
若是這藥能助他修煉,他也不想要什麽天下第一,只要能活到師父重振宗門的目的達成就好了。想着,顧雪嶺更是如獲珍寶般捧着那瓶丹藥。
南宮清眼神閃爍了下,“嶺兒開心就好,師父只要嶺兒好好的。”頓了下,他催道:“快吃藥吧。”
顧雪嶺點頭,毫不猶豫服下一粒丹藥。這丹藥的功效果然不比上回的,小小的一粒,服下後沒什麽感覺,還有點甜。顧雪嶺等了片刻,終于感受着體內多了一股很是輕微的靈氣,正欣喜不已地要告訴師父時,卻見南宮清神色古怪,又似是有些緊張。
“師父。”顧雪嶺笑不出來了,擔心道:“師父怎麽了?”
南宮清搖頭,勾起一個勉強的笑容,可到底笑不出來,他忽然伸手将顧雪嶺抱在懷裏。顧雪嶺茫然靠在他肩上,只覺得師父情緒很是低落,也不知道是怎麽。只聽南宮清啞聲說:“嶺兒,答應師父一件事可好?”
顧雪嶺從未見過南宮清這樣低聲下氣的态度,甚至還帶着祈求,他心下一顫,忙點頭道:“師父別急,你讓嶺兒做什麽嶺兒都會聽話的。”
南宮清沉默須臾,才跟他說:“師父不用嶺兒做什麽,只是若是師父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嶺兒不要生氣,也不要離開師父,可以嗎?”
這話怪怪的,顧雪嶺從來不認為師父會對不起他,他只知道師父現在很不開心,需要他哄。就跟小時候一樣……玄天宗岌岌可危,數次瀕臨崩潰之時,南宮清私底下總會這樣情緒低落。在外他是玄天宗的宗主,苦苦支撐玄天宗多年,可私下他也很累,他也沒有大家想得那麽強大和鎮定。
那時候,師父只有在他面前可以示弱,他也只有師父。
顧雪嶺拍着南宮清後背,哄道:“師父不怕,嶺兒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嶺兒還要賴着師父一輩子呢。”
南宮清沒再說話,似乎情緒穩定些了。顧雪嶺便默默将這筆賬記到了那位素未謀面的青陽宮少主身上。偷窺他也就罷了,傷他家小師弟,還害他師父傷心害怕,罪不可恕!
南宮清檢查數次顧雪嶺的房間,确定沒有其他問題後,加固了他房裏的陣法,才讓他搬回自己的房間。
再過七八天就是新年。這原本是山下普通百姓才會過的節日。
修真無歲月,一個閉關就是五年十年,多半修士不會在意這些節日。可玄天宗早已不是當年天下第一宗門,當年大亂後,很長一段時間裏,玄天宗裏只剩下幾個人,他們像家人一樣抱團生活在一起,誰也不願離開,于他們而言,新年也是個團圓的日子。
但不巧的是宣陵病了,顧雪嶺也病了。
宣陵的傷可以說是青陽宮的人所害,而顧雪嶺,他那天吃了南宮清給的藥,第二天晚上才有了反應。
就如上回那樣半夜被丹田疼醒,連着好幾天都渾身乏力。
有過上次的經驗,顧雪嶺也相信這次疼過之後根骨會更好。
到了新年這一天,宣陵勉強可以下床了,顧雪嶺也休息好了,恢複了活力,二人換上新衣,顧雪嶺便高高興興地扶着宣陵去吃團圓飯。
玄天宗內門的人實在不多,南宮清師徒三人,太淵無極和聞弦師徒二人,出門已久的鐘長老也回來了,加上他的徒弟崔羽、南長老和剛在後山歷練回來已經築基的五師妹師徒,總共也才九個人,剛好坐了一桌。
其餘人要麽在後山思過,要麽因病在小樓裏靜養,要麽回家去了,還有一個不能回來的蕭師叔。
顧雪嶺跟雲鵲兒要到了好幾個紅包,才樂颠颠地坐下吃飯,顧雪嶺還給宣陵也塞了一份。
宣陵別扭地收下了。這個玄天宗,真是一點都不像修道的仙門。
其實宣陵不知道,在十幾年前,玄天宗曾經整個宗門上下少到只有四個人,早沒了那些規矩。其實嚴格來說是三個人,南宮清師徒二人和南師叔,蕭珩因為很多原因并不能回來。
這一桌上認真吃年夜飯的人大抵只有顧雪嶺和宣陵了,一個是每天三頓一頓不能少,一個是喝了好幾天藥給餓的,其餘人都早已辟谷。
吃過年夜飯,南宮清說可以放宣陵出去放風半個時辰。
顧雪嶺便開心地拽着宣陵到山門前,那裏視野遼闊,可以看到山下的煙花,小孩子都喜歡。
但對于宣陵而言,還不如早點回床上睡覺,休養好了才能好好修煉,也才能盡快達到元嬰期,在那之前,他根本就沒能力傷到顧雪嶺。可最後人還是被顧雪嶺拉到山門前吹風。
這兩天沒有下雪,入了夜,星空和雪光相襯美到了極致。山下天譽城中的天幕上空偶爾炸起一朵朵金花,連山上的清冷都被驅散了幾分。
宣陵抱着雙膝坐在百層石階上,戴着紅豔豔的小氈帽,襯得一張臉越發的慘白,真的非常可憐無助。
“先前在承坤門,我不是跟你說過回頭有事要告訴你嗎?”顧雪嶺有點忐忑地看着小師弟,“事關我們玄天宗,其實我覺得宣兒也該知道了。”
宣陵恍然回神,緩慢地将視線從煙花轉到顧雪嶺臉上。他堂堂仙道首席,曾經也任過天道盟主,怎麽可能會因為看人間的煙花走神呢?
顧雪嶺輕咳一聲,因為小師弟的眼神太清澈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想了那麽久,還是不得不說。
“我要說的是咱們玄天宗的秘密,不過其實很多人都知道的。咱們玄天宗仇人不少,不僅僅是為了內門的兩部獨門法訣,還有其他原因。”
宣陵耳尖一抖,“什麽?”
“這也是玄天宗沒落的原因。”顧雪嶺摸摸鼻尖,快速而小聲地道:“我們的師叔祖,也就是前任宗主淩雲霄,他涉嫌勾結魔子屠殺同道。”
宣陵愣了下,剛才風太大了他沒聽清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