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顧雪嶺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就是這麽回事了。”

宣陵想了想,不可思議地道:“你騙我進魔宗?”

顧雪嶺也驚道:“不是不是!我們玄天宗不是魔宗!”

宣陵其實是故意吓他的,他知道玄天宗古怪,後來關于玄天宗的記載,很多人都不清楚,不過也留了一句無辜清白,更詳細的就不清楚了。

因為妖皇的大肆屠殺,天道盟的前輩們相繼隕落,最後淪落到随手一抓就抓到他臨危授命接任盟主的地步,而且有關玄天宗和顧雪嶺屠殺宗門的知情人,全都被妖皇清理了。玄天宗這個話題在妖皇看來似乎是個禁忌。

宣陵狐疑地看着顧雪嶺,等他解釋。

山下爆竹聲随着山風傳來,若有似無,隔得那麽遠,一片廢墟前的山門也添了幾分煙火氣息。

顧雪嶺冷靜下來,重新捋了一下那些往事,說:“事情還未查清,師叔祖不一定真的做了那些事。”

顧雪嶺也不是很清楚,他所知的,都是南宮清告訴他的。

五十多年前,天道盟與萬妖宗聯手清剿天魔宗總壇,魔主伏誅,魔宗左使和餘下三位長老護送魔子逃出。

顧雪嶺道:“那時天道盟和萬妖宗派人追查魔子等人的下落,師叔祖也在其中,他們計劃将魔子困在白骨嶺上,可百密一疏,最後還是讓人逃了,且同行的修士都被殺害了,唯獨師叔祖不見了,魔子也就此消失。”

而後不久,淩雲霄活着回來了,且毫發未傷,當然也沒找到魔子。那時玄天宗還是第一宗門,他是宗主,旁人就是有怨言,也不敢明言。

可畢竟死了那麽多人,還都是各門派的精英,那些門派不心疼嗎?就算不說出來,心裏到底也埋了一根刺,在不久後化作利刃指向淩雲霄。

淩雲霄愧疚不已,為了贖罪親自去尋找魔子,虛儀天一位長老乃他摯友,為助他洗清冤屈也随他一同前往極北魔域,誰知這次又出了事。

不知二人一路經歷了什麽,天道盟的人得到他查到魔子行蹤的消息尋來時,只見到虛儀天那位長老身受重傷,竟是淩雲霄的本命靈劍将他刺傷,而淩雲霄不知所蹤,那位長老命不久矣,留下語焉不詳的半句話便斷了氣。

“那位長老只斷斷續續留下五字:淩宿,救,魔子。”顧雪嶺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因此,天道盟懷疑師叔祖投了天魔宗。”

淩宿,便是淩雲霄的名字。

于是天道盟和萬妖宗等人浩浩蕩蕩上了玄天宗,要這天下第一宗門給個交待,淩雲霄卻足足消失了半個多月才出現,可殺人的劍是他的本命靈劍,他不承認也難堵悠悠衆口。也在那時,他傳給天魔宗左使的信被人攔截下來,他勾結魔道已是證據确鑿。

“師叔祖始終不承認自己勾結天魔宗,可也不得不給出一個交待,直到天道盟衆人逼上玄天宗,師叔祖為保宗門根基,唯有自戕謝罪。”

宣陵知道他還有話未完,“沒有承認?”

顧雪嶺點頭,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可還記得,我們之前說過太淵師叔被逐出虛儀天的事。”

宣陵還記得,“你說師叔是信錯了人。”宣陵頓了下,眼前靈光一閃,問道:“莫非此人就是師叔祖?太淵師叔也跟此事有關?”

顧雪嶺笑了笑,有些涼薄,“那人不是師叔祖。但師叔祖會選擇自戕,也的确跟太淵師叔脫不了幹系。”

很早之前,南宮清告訴過顧雪嶺,師叔祖是冤枉的。

摯友死在自己劍下半月後,淩雲霄才回到玄天宗,得知這個消息,他閉門不出,可山門前的天道盟衆人豈是輕易可以敷衍的?淩雲霄找不到證據證明自己是冤枉的,他就是說出真相也沒人會信,但也有人相信他。

一如他的師侄南宮清,虛儀天掌教傅雲海的二弟子,太淵無極。

淩雲霄曾任正道第一宗門宗主,與第二宗門虛儀天掌教傅雲海同樣是至交好友,他最信任的也正是傅雲海。他當時被圍困在玄天宗內,只能将一切原委寫在信上向傅雲海求助,便托太淵無極幫忙送信。那時候玄天宗被天道盟圍困,門中弟子只進不出。

太淵無極偷偷将信送出,卻在半路上遭遇截殺。待他身負重傷趕回虛儀天山門前時,他已經快站不住了,他将信交給他的師弟葉舒青,昏迷前囑咐他務必将信送到傅雲海手中,卻不知他這一舉成了淩雲霄的催命符。

那封信不知為何,變成了淩雲霄給天魔宗左使的密信。

信中還說他已将魔子安置好。

這信也未曾落到傅雲海手中,而是先被執劍長老易連修看到了。

易連修的師兄便是死在淩雲霄劍下那位長老,他得知信上內容後更是對淩雲霄恨之入骨,這封信毋庸置疑送到了天道盟盟主手裏,那位滄海劍宗的宗主為平衆怒,帶人逼上玄天宗。

一為逼問魔子下落,二為慘死的同道們要一個交待。

那時淩雲霄若要保住玄天宗數百年的根基,便只能以死謝罪,但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辯解無人願聽,就連昔日好友傅雲海也不願信他。

可僵持了三日,他最終還是撤去了玄天宗的護山大陣。

他不能連累玄天宗。

“師父說,那天夜裏,師叔祖一個人坐在無回宮裏,不斷地問師父,為什麽不信我,為什麽沒人信我?”顧雪嶺語調幽輕,黑眸深深望進宣陵眼底,若南宮清在,便會知道他此刻的神情像極了淩雲霄自戕前那一夜的絕望和無助,宣陵沒由來心頭一震。

有那麽一剎那,眼前的人與前世的妖皇重合,口中喃喃着這樣一句委屈的話,竟然叫他心旌動搖。

那時南宮清察覺到師叔祖情緒不對,也一直在回應他,他說他我信,他信的。但這并不能讓淩雲霄安心。

南宮清陪了淩雲霄一宿,待他醒來時,才發覺自己身上多了一重萬劍訣的功力。淩雲霄将玄天宗托付給他,出了山門,領罪自戕。

從那之後,玄天宗便倒下了。

因為勾結魔道這個污名,昔日的第一宗門一朝沒落。

樹倒猢狲散,那麽多長老弟子走時南宮清不曾挽留,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他肩負師叔祖交給他的玄天宗,再苦再難也一直堅守着。

可天道盟那麽多宗門,哪個不對這樣的玄天宗視若仇敵?

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數,所幸也有人還願意相信他們。

顧雪嶺說着擰起眉頭,“師叔祖走後,魔子也徹底失去了消息,魔宗左使和幾位長老也失蹤了。不久前,承坤門來的那個林宜正是其中一位長老的女兒。”顧雪嶺并未保留什麽,将蕭珩審來的詳細告知宣陵。“師叔祖交待過,天魔宗餘孽就隐匿在天道盟和萬妖宗裏,他的死便是左使一手促成的,讓師父定要揪出這個奸細。”

宣陵聽了半晌,始終保持着沉默。

顧雪嶺又說:“這麽多年來,師父一直在調查當年的真相,師叔祖的劍在當時追魔子時丢失過,才會被人利用,而師叔祖托太淵師叔送的信是半道上被人偷換了,真正的書信沒有送到,反而累得太淵師叔被逐出宗門。”

宣陵這時才擡起眼皮子,“他說信錯之人,是那葉舒青?”

顧雪嶺搖頭,“我不清楚,但我相信太淵師叔的為人,他在那時還願幫師叔祖送信,只是他所信非人,誰知信為何到了葉舒青手裏就變了。”

宣陵沒有說話,他在掂量顧雪嶺說的這些事是否可信。

“總之當年的信必定是被換了,那人就是天魔宗派來的奸細,想必就藏在虛儀天裏,可如今虛儀天是第一仙門,我們要查清此事很困難。”顧雪嶺道:“師父和太淵師叔也一直想為師叔祖洗刷冤屈,為宗門沉冤昭雪。”

顧雪嶺幾乎是毫無保留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但見宣陵毫無反應,他有些着急,便推了推宣陵,“宣兒,你相信師叔祖是冤枉的嗎?”

宣陵回神,略為奉承地說:“自然,若真是如此,我們必定要揪出天魔宗的奸細,為師叔祖報仇,重振宗門!”話裏摻了七成假。宣陵想,若淩雲霄真的是冤枉的,他也是一定要揪出這些詭計多端的天魔宗餘孽的。

還行,顧雪嶺暗松口氣,只要他沒有一聽說淩雲霄曾經背過這樣的污名就氣得離開玄天宗就好。

顧雪嶺又有些好笑,擡頭摸摸宣陵毛絨絨的帽子,“師兄說什麽你都信?萬一師兄騙你怎麽辦?”

宣陵一陣啞然,琥珀眸子靜靜看他,“師兄不信嗎?”

顧雪嶺緩緩斂去笑意,眸光清冷,“師父說的,我自然信。”

宣陵眉頭一皺,“大師兄就這麽信任師父?”不知為何,他見顧雪嶺這麽信任南宮清,心裏就不舒服。

顧雪嶺笑笑,“其實情況并沒有那麽惡劣。事情已經過去了五十年,師叔祖一人背下了罪責,玄天宗熬過這麽多年,如今也慢慢好起來了。宣兒,師父授你萬劍訣,你定要好好學,将來才有本事為玄天宗沉冤昭雪。”

宣陵猶豫一瞬,到底是在顧雪嶺的目光下點了頭。不過他還是覺得,自己被顧雪嶺拉上了賊船。

只是不知淩雲霄的事,跟後來顧雪嶺入魔有沒有關系?

宣陵想了下,不由問道:“那魔子,一直沒有下落嗎?”

顧雪嶺眼底略過一絲異色,故作輕松地笑道:“沒有啊。不只是師父,天道盟這些年也一直在找他,要是有消息,他早就被抓到了。”

宣陵若有所思輕點下頭。顧雪嶺說的這些他是多半沒聽過的,只除了天魔宗的覆滅和魔子的失蹤。

關于魔子,宣陵其實從未聽說過,在他的記憶中,顧雪嶺成為妖皇前後的百年都沒有關于這個魔子的信息,天魔宗倒是有。顧雪嶺先是成了妖主,再收複魔道,才被妖魔道稱之為妖皇,後來天魔宗的餘孽便成了他的屬下。

在宣陵的記憶裏,前世關于天魔宗和玄天宗的所有信息都非常少,現在乍一聽到,自然會有所懷疑。

宣陵覺得自己記憶裏并不全面的信息一定遺漏了什麽重點。

師兄弟二人在山門前吹了半天風,也到時間該回去了。

顧雪嶺正要扶宣陵回去,卻不知身後那片昏暗的廢墟前不知何時站了一人,一襲輕薄白衣,身形颀長,溫潤內斂,卻又透着一絲涼意。

那人見顧雪嶺牽起宣陵,頓時眉頭緊皺,開口道:“大師兄,我尋你半天,沒想到你在這。”

那語調似含着幾分酸氣,非常熟悉。

宣陵右眼皮子一跳,緩緩回頭。

不遠處負手而立神色幽怨的白衣青年,不是葉景又是誰?

“四師弟!”顧雪嶺也是一臉震驚,看着因他和宣陵被加罰思過三月的葉景,心下發虛,忙擠出一個殷勤笑容來,“你思過五月都結束了?”

“是,大師兄,我回來了。”葉景似笑非笑地看向宣陵,語調輕輕仿若呢喃,重複道,“我回來了。”

宣陵:……我知道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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