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今日的課和昨日一樣。
玉桑在能力範圍提早學完,?也可以如願提早下課。
恭恭敬敬辭別夫子,玉桑走出書房。
冬芒湊上來:“姑娘出來之前,奴婢心裏還頗不安定,?還好是有驚無險。”
玉桑聽着,?心裏亦是門兒清。
如果江鈞真的想治她,今日大可讓夫子增加課業。
學無止境,就算她再有效率,?也不可能提早下課,換得這浮生半日閑。
可江鈞并未這樣做,一切照舊,夫子該怎麽教還怎麽教。
她也得到半日自由支配的時間。
但從另一個方面看,這也透出了江鈞的心思。
玉桑道:“若祖父讓先生加重課業,?豈不是将我拘着了?我已與他打賭,?就需要時間去準備,他在這時拘着我,與作弊何異?”
聽她提到打賭,?冬芒想起昨夜将此事告知殿下時的情形。
她原以為殿下會出手相助,?盡早結束這鬧劇。
結果,?他只是沉默片刻,然後輕笑道:“随她吧。”
沒有阻止,?也沒有想過要挽救,雲淡風輕的語氣融着無盡縱容。
仿佛她此刻将天都捅破了也沒關系。
Advertisement
這個發現讓冬芒震驚之餘又逐漸安心。
殿下對娘子已不是一般的寵愛,此事有他坐鎮後方,的确無須擔心。
她只管将姑娘護好,自是前途無量。
冬芒說道:“其實,您是晚輩,打這樣的賭,?就算贏了也不占便宜。”
玉桑:“我又不是為了占便宜才打這個賭。”
冬芒知道玉桑還不大信自己,很多事不會主動與自己說,所以她也不問,只說:“姑娘心裏有數奴婢就放心了,若有什麽需要做的,姑娘盡管吩咐!”
玉桑看了她一眼,倏地笑了笑。
冬芒已備好她出門的衣裳,可玉桑瞄了一眼便讓她換身簡單的。
“姑娘不是挺喜歡這身裙子的嗎?”
玉桑坐在妝臺前,單手支颌:“那也得看是和誰一起出門。”
冬芒心中會意,又問道:“薇娘子與您不和,您為何還邀她一道出門呀?”
玉桑邊換衣裳邊道:“現在不和,可能玩着玩着就和了呢。”
冬芒好奇道:“可是薇娘子瞧着不大願意,她會不會失約呀?”
玉桑挑了朵素銀桃花簪遞給她,于鏡中沖她俏皮眨眼:“那就要看,她是想跟我出去,還是更想跟我一起上課了。”
冬芒噗嗤輕笑,将銀簪別入她發間。
……
玉桑出來時,江薇竟已在等着,馬車也備好了。
她狠狠剜了玉桑一眼,“再不出來我就回去了!”
玉桑加快幾步朝車邊走:“來了來了,薇姐姐上車吧。”
江薇才不和她客氣,提着裙擺蹬車,玉桑對車夫道:“去城中最大的文社。”
江薇聽到她的話,問道:“你去這地方做什麽?”
玉桑在她對面坐下,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夫子布置的課業太重,講課時時而提到一些我不曾讀過的書。所以我便都記下來,想趁着閑暇時讀一讀。”
江薇手臂支在窗邊,托腮看窗外,聞言輕哼:“你慣會在別人面前扮乖讨喜那一套,在我這還是免了,是求學若渴還是另有心思,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
玉桑聽了這話,忽然安靜起來。
江薇打從一開始就是抱着撕破臉的态度來處,見她沒回應,下意識看她一眼。
這一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又演給誰看!”
玉桑一身裝扮素雅溫柔,此刻正縮着肩膀坐在那,眼眶紅紅,可憐極了。
她細白的手指攪着一方薄薄的絲帕,柔聲染哭腔:“姐姐厭我至極,但我對姐姐從無敵意。雖只因歸家數日,姐姐次次針對,我才不得不反抗。有時候我實在想不通,姐姐到底因何厭我至此。”
玉桑這副無辜受害模樣,成功點燃了江薇。
她猛地轉向窗戶方向喘了幾口氣,若非在車裏不便行動,她大概還要站起來跺跺腳。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她兀自喊了兩句,猛地瞪住玉桑:“既然你不懂,那我今日就說到你懂!”
江薇面朝玉桑坐好,兩人各占一邊,宛若對峙。
江薇:“你從小就生長在外面,自然不知家中是什麽情況。你知道那種,明明是同父同母,待遇卻天差地別的滋味嗎!”
“祖母是因為生了二叔才更虛弱,也是因為二叔忤逆不孝,才讓她心力交瘁早早離世!”
“孝順懂事的被忽視冷待,叛逆不孝的反而被記挂在意,這又是什麽道理!”
江薇說到激動處,眼眶都紅了:“人都是如此,在身邊的不珍惜,失去的便視若珍寶。你知道嗎,兩邊宅院明明是連着,可我從小就不敢往那頭跑,見到堂兄弟姐妹,我都要客客氣氣,更別提鬧不愉快。”
“因為母親告訴我,父親在朝中有難時,還得靠伯祖父幫襯……”
“不止是伯祖父,就連将你找回來二堂叔,如今也是聖人面前的紅人,是江家的風光人物!”
“同樣有祖父,他們的祖父德高望重受人敬仰,我的祖父卻是個一言不合就要全家都看他臉色的……的……”
“廢物。”玉桑輕輕吐出這兩個字。
江薇眼神一震,剛才明明是她更激動,可現在反倒是她被玉桑吓到。
人倫禮法的教導,是從小就根植于骨血,潛移默化伴随長大。
哪怕心中想法再多,也越不過規矩禮法。
長輩就是長輩,長輩做什麽,晚輩都是沒資格置喙的。
且大夏重孝,若忤逆不孝之名傳出去,重可論罪入獄。
江薇似乎忘了自己前一刻在說什麽,指着玉桑支支吾吾:“你……你……”
玉桑雙手交疊搭在腿上,從容道:“是,我說的。”
江薇終于找回自己的神智:“你,你承認了!”
玉桑點頭:“我承認,你記得回去就去祖父面前告我一狀。”
江薇才覺得自己抓住了她的把柄,可一聽她語氣,又覺得自己單純可笑。
真到了祖父面前,她怎麽可能承認!
她倒是會因為複述這種話被罰!
江薇因為這個小插曲,心情多少平複了一些。
“其實……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你也不必多想,牢騷罷了。”
“父親從未怨過什麽,即便家中無人幫襯,只能靠他一人撐起光耀門楣的責任,他也從無二話。只是……我替他委屈罷了。”
玉桑理解的點頭:“放心,我不多想,下車我就忘了。”
江薇眼神又是一震,拔高調子:“你這個人……簡直沒心沒肺!”
火氣又被勾起來,她甚至沒發現玉桑早已不複剛才的柔弱姿态,低吼道:“祖母沒了,祖父消沉無作為,父親舉步維艱,我們全家都要捧着隔壁院的施舍過日子,這些都是叔父造成的,都是你父親造成的!”
“我是讨厭你,因為你一回來就在給我母親添麻煩!你們父女一樣讨厭!”
“有本事走,如今又為何回來!憑什麽你們犯錯,我們來背負!”
情緒攀到頂,再驟然收去,便難再坦然的面對面。
江薇這些話,從未和任何人說過,就連孫氏都沒有。
在他們眼中,她頂多是個有些任意妄為的小女子。
稍稍冷靜一些,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在這一刻傾吐而出。
大概是看到玉桑明明處處得意,還露出那樣委屈的神情,受刺激了。
總之,這地方待不下去了。
“停車!”江薇大喊一聲,車夫當即将車停靠在路邊。
江薇冷冷瞪着玉桑:“該說的我都說了,我知道憑我的本事趕不走你,但若你還敢給我父親母親找麻煩,我會繼續針對你!我不信你永遠都能唬人!”
車已停穩,江薇起身要走:“我不奉陪了!”
她剛站起來,玉桑忽然伸手握住她手腕,傾身一壓,将她按回坐位。
江薇不妨她會動手,飛快抽回手:“你幹什麽!”
玉桑:“若我父親沒錯呢?”
江薇反應一瞬才聽清她說的什麽,她怒色再顯,不可置信道:“到現在,你竟還有臉說出這樣的話,你真不愧是你爹的女兒,你們一樣的沒心肝!”
玉桑也不惱,只說:“敢和我打個賭嗎?帶賭注,什麽都可以提。”
江薇有些把不住情況發展:“你……什麽意思?”
玉桑:“就是話面意思。”
江薇:……
……
馬車停了片刻,最後下車的卻是玉桑。
她回頭對江薇道:“想來你也不願陪同了,我自己随處轉轉,時辰到了便會回去,馬車你用吧。”
說完,她帶着冬芒往前走去。
江薇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小半刻才回過神。
馬車本就是她準備的,怎麽說的像是你賞賜的一般!
她沖着玉桑的背影做了個鬼臉——最好迷路在外頭,永遠別回來。
……
玉桑下馬車後便戴了帷帽,此刻游走街市,姿态悠閑得很,仿佛完全沒被車上的事情影響到。
依着記憶走了一段,玉桑忽然站定,指着不遠處一家很大的文社:“到了!”
冬芒跟了玉桑幾日,到底是看出剛才在馬車上她是故意借那副姿态精準掐住江薇七寸逼出她那些話。
原以為去文社只是個幌子,沒想她還真來了這。
只不過……
“姑娘不是才剛回京城嗎?好像對這裏的路很熟悉……”
玉桑一怔,臉上的笑僵了僵。
原本是不熟的。
可上一世,稷旻為哄她開心給她解悶,曾帶她微服出宮游過京城。
京城才子雲集,又喜在文社中以文會友,談天說地。
文社不僅供有大量書籍,還有各類才學比拼的小局,稷旻喜歡來這裏偷聽。
她天生記性好,加上這處又頗有名氣,自然是記得。
不期然又想到他,玉桑趕緊壓下,随口扯理由:“出來前問過路呀,別耽誤時辰,進去看看。”
……
盛京書社的确是京城最大最氣派的書社,但不僅限于才子聚集。
高門權貴想要購進或處置名家字畫,這裏也提供交易場所。
彼時,文社最上層的雅間,一副吳道子真跡正緩緩展開。
王裘殷勤的對坐在對面的男人道:“姐夫,知道你喜歡山水畫,這副《華清宮圖》可是畫聖真跡!我派人搜羅許久才找到的!”
韓唯掃了一眼畫作,肉眼鑒真,嘴角輕挑,總算有了些笑意。
他看向王裘,淡淡道:“勞你費心。”
王裘便知自己馬屁拍對了:“姐夫這話就見外了,雖然我姐姐不在了,但你永遠是我姐夫!”
提到亡妻,韓唯臉上沒什麽表情,端起茶盞輕呷一口。
王裘見他不語,只能大膽試探:“聽聞,聖人已經肯定了太子的治漕路線,是從益州至雲州?”
提到這個,韓唯臉色立馬沉下來。
他本就不耐煩應對王家人,手中茶盞一放,起身走到窗邊,負手而立,臨窗垂望:“大概吧。”
王裘急了,又不敢逼的太緊,只能坐在位上看着韓唯背影:“姐夫,這事兒可不能大概啊!僅益州一處順利解決,江家就得了如此大的風光,若能拿下治漕一事,功成之日便可加官進爵,這好處不能被旁人搶了!”
韓唯心中冷嗤,平聲道:“此事,聖人已交給太子全權處理,益州有五殿下坐鎮,雲州由軍糧案中立功的李非儒負責。”
王裘站起來:“我就是為此事來找姐夫的!太子根本是偏私,即便他安排了人又怎麽樣,李非儒是在地方打滾兒的,有立了功,大概有些本事,可五殿下能幹什麽?”
“若我們能讓聖人覺得他能力不配位,便是有太子負責,也輪不到他!”
韓唯心中道了句“蠢貨”,面上挑眉疑惑:“哦?那你可有人選?”
來了來了!
王裘理了理衣裳,沖韓唯恭敬一拜:“若姐夫願意相助,我定能拿下此功!”
韓唯已惱,不想與他再浪費時間,正準備借口離開,目光一轉,忽然定在樓下大堂的書架處!
霎時間,韓唯臉色劇變,緊緊盯着那抹俏影,益州種種,新仇舊恨悉數湧入腦中。
他嘴角一挑,笑了。
王裘還在等他答複:“姐夫……”
韓唯已轉身出門:“此事容後再議,把你的畫收回去吧。”
“姐夫!”王裘沒攔住,眼看他走遠,臉上漸漸沉下來,對着他狠狠呸了一口。
“當真是人走茶涼,人死變心!狗東西!”
……
“姑娘,這是最後一批書錄。”
玉桑在書架間轉悠,接過冬芒抱來的書錄,一一翻看。
這裏書這麽多,她可沒功夫一本一本翻。
還是從書錄找比較快。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給我找來!”
冬芒點頭,麻利去辦。
玉桑剛準備繼續輾轉,忽覺身後有股涼意靠近。
她下意識摸了摸戴着的帷帽,邁步去找冬芒。
可這丫頭不知去哪裏取書,一時間竟不見人影。
盛京文社藏書極多,正正三層樓都有書架。
玉桑左拐右拐,努力分辨着後面的情形,最後一個拐彎,她險些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
手臂被擒住,對方仿佛都沒用力,她便被帶到他面前。
隔着兩層細密的紗,玉桑還想垂死掙紮一下。
然而,都沒等她開口,韓唯擡手一掀揭掉她帷帽,周邊光亮湧來,玉桑下意識想擋臉。
韓唯沉笑兩聲,拽着她一推,将她逼入死角。
“擋什麽?你就是化成灰,我也是記得的。”
玉桑輕輕吞咽,祈禱冬芒能快些找來。
她強撐自在,笑道:“原來韓大人對妾身這麽有印象,那真是妾身之幸。”
韓唯冷笑一下:“的确幸運,畢竟,能讓我想挫骨揚灰的女人,玉娘子是第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5-05?23:28:01~2021-05-06?23:43: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浮生記、歲月無痕8001?10瓶;菂菂?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