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玉桑一舉重拳出擊,?毫無疑問将嘉德帝的驚喜與欣悅程度拔到最高。
今日之後,她勢必聲名大噪。
可壽宴流程不能因為這份得心的賀禮一再耽誤。
是以,禮官低調的請示趙皇後,?趙皇後會意,這才将嘉德帝勸回座上。
壽宴得以繼續下去,?但那座巨幅但扇繡屏沒有被搬走,而是留在了殿上。
禮官宣讀禮單時,?嘉德帝便靜靜地盯着那繡屏,?三分之一的,?還會看一眼已回到座中的玉桑。
這小女子,?并非單純的獻禮。
那洋洋灑灑一番剖白,?若細細回味,?不難看出是幾經推敲得出的。
可正因這份輕易就可咂摸出的結論,?反而讓人覺得,她耍心機也耍的簡單又鮮活。
只是年輕的小姑娘,一往無前的偏私袒護着自己在意的人罷了。
嘉德帝的目光掃過玉桑那頭,?又落回大殿一角存放繡屏的位置。
适逢禮官宣讀完禮單,主菜将上,嘉德帝忽然招來內侍,偏頭耳語幾句。
內侍面不改色輕輕點頭,?轉身時姿态一收,卑微恭敬的走向江家的坐席。
江古道得知內侍來意,和花氏齊齊愣住。
江慈驚詫道:“陛下要玉桑移座上前?”
內侍含笑點頭,恭敬道:“江娘子的賀禮深得陛下心意,想來還有些細則想同娘子探讨。”
壽宴的席位是既定的,陛下當着衆人的面公然喚玉桑上前,這可了不得。
沒等玉桑回應,?江戚已先發話:“桑桑,陛下面前不可失禮,自己拿捏分寸即可。”
玉桑起身,對着江戚一拜:“是。”又面向內侍:“有勞公公。”
跟随內侍走出席位的瞬間,玉桑的目光漫不經心掃向韓唯的方向。
從她獻禮開始,這男人的眼神就恨不得隔空灼了她。
眼神短暫交彙一瞬,玉桑眼尾笑意外溢,嘴角輕勾,是一道鮮明的挑釁。
韓唯看的真真切切。
霎時間,他心中忽然生出一個詭異的念頭。
這事還沒完。
只要她有動作,于他而言就沒好事。
玉桑在一雙雙目光的迎送下,越過韓唯,從容走到嘉德帝臨時加塞的席位,就在他下首。
她只要輕輕擡眼,便可見到坐在對面的稷旻,他們的位置,竟已相對。
但玉桑并無意願體驗這種殊榮,她端坐座中,恭恭敬敬。
嘉德帝看她一眼,沒好氣笑了:“方才誇誇其談時,你可不是這般謹小慎微的樣子,美酒佳肴不可辜負,朕喚你前來,也只是尋常問話,邊吃邊說。”
說着,已有內侍上前來為她布菜斟酒。
玉桑微微擡首,漂亮的眸子望向座上的帝後,露出笑來,乖巧道:“是。”
因着那兩份墜飾的心意,趙皇後看玉桑時已帶了幾分心疼。
只有她知道,這孩子其實根本沒能得父母養育,她是在青樓長大的。
可她卻能在陰陽相隔中,揣度着父親的每一寸心意,給出了這樣一份賀禮。
這世上,真正理解明白父母的孩子實在難得。
和嘉德帝一樣,在趙皇後眼中,玉桑可不是天真無知的少女。
她今日所言所行,都帶着目的。
可她的目的格外容易看透——她為父親據理力争,為稷旻借題發揮。
縱然有心計,卻不是讓人讨厭的心思。
“旻兒。”皇後忽然在心裏作出了一個妥協,輕輕喊了稷旻。
因宴上嘈雜,稷旻徑直起身移步到她身側:“母後有何吩咐?”
趙皇後沒好氣的笑了一聲,用眼神示意玉桑的坐席。
“人都過來了,你也不必似根木頭樁子般叫她不自在。”
稷旻面露錯愕:“母後此話何意,兒臣早已說過,不會對她有什麽。”
趙皇後操着過來人的口吻笑道:“本宮也沒要你與她有什麽啊?無非是見你父皇将人拘到面前問話,怕她拘束出錯,你在旁聽着也好幫襯幫襯。”
趙皇後眼眸輕轉,在稷旻身上打量一圈,眼底寫着“母親還不知道你”,說道:“到是不知你想的是什麽。”
稷旻看了一眼玉桑,表情是被揭破心事後既惱又慌的樣子。
“兒臣不知母後在講什麽,先回去了。”說着,他轉身回到位上,臉色凝重。
這下,輪到趙皇後錯愕。
她只是一個打趣,竟沒想他心中這根弦這般繃着,倒像是碰不得了。
饒是得了趙皇後的提示,稷旻也并未就此放開,相反,他只是靜靜聽着嘉德帝與玉桑的對話,連插話都很少。
趙皇後看在眼裏,若有所思。
另一頭,嘉德帝果然将話頭又轉回那賀禮上。
“朕曾聽太子提過,料想你父親游歷一生,所出游記應是本冊。若要将文本之上的東西變作眼前這般精妙的物件兒,少不得費神去想。”
他擡手虛指向那一頭,問玉桑:“所以,這是你的主意?”
玉桑乖巧點頭,“是。父親用一生親著描繪山河人世不假,但正因這個過程漫長,所以真的翻閱起來,容易疲累不說,真要找點什麽,還浪費功夫。”
說到這裏,玉桑瞄了一眼對面的稷旻,面含恭敬:“正如太子殿下為陛下抄錄良文佳句,重新整理成冊,陛下再讀時,無需費神翻找,随手一頁都是心頭好,民女異曲同工,也是想将觀賞選擇的過程變得簡單,便從中擇取要點,力争一目了然。”
嘉德帝聽着玉桑的回應,目光在遠處的繡屏上停頓片刻,點點頭,忽道:“既如此,你的選擇參照是什麽?”
這狀似随口的一句話,卻正正擊中玉桑的心頭。
她黑眸倏地一亮,老實說,有些驚喜。
另一邊,稷旻既不訝異好奇嘉德帝忽然問這番話的用意,也不在意從別處投在她身上的目光。
他只是靜靜看着那頭,回想着她剛才獻禮時那番話。
她坐在席間許久,必已看出稷陽與韓唯的用意。
稷旻根本不在意這些人有什麽用心,他要應對,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可這種心态,在她明裏暗裏對他作出維護,極力将勢頭拉向他時陡然變化。
好似這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難題,而她明明絞盡腦汁在維護,卻像是沒意識到自己在意,又或說,是下意識的在意。
就像當初的她,和此間席位中的她一樣。
遇到一些事,沒有商量的餘地,迫在眉睫。
所以她便用自己的方式來解決。
這件事上,她的确沒有撒謊。
即便是蝼蟻,也無時無刻不在傾盡全力。
從前,他沒有機會,或說沒有一顆心來體會這種滋味。
可就在剛才,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來自她的,撼天動地的力量。
哪怕她依舊渺小,若不被允許,連開口的資格都沒有。
哪怕韓唯和稷陽的用意在他看在不足為道。
可那種被她連帶袒護的滋味,鮮明而灼熱,在他心中掀起地動山搖之勢。
而有趣的是,連她自己,怕是都沒察覺這一點。
她口口聲聲說着給不起,卻依然會在情勢緊急時作出下意識的判斷。
這樣的她,他到底有什麽資格不滿足?
玉桑完全沒有留意到稷旻此刻的心态,她只知道,自己一早準備的說辭,都不用另找時機抛出來,眼前的嘉德帝已在為她搭臺架梯。
這種機會浪費掉就真的不可原諒了!
玉桑面露訝然,像是被大人拆穿小九九的孩子:“陛下看出來啦?”
嘉德帝朗笑出聲,轉頭與趙皇後對視一眼,趙皇後亦笑。
“你這女娃娃,心思一重挨着一重,朕敢随随便便想的簡單麽?”
“朕只問你,你說你父親所著游記冗雜繁多,那你這份禮物裏,可是囊括全部?”
玉桑正色道:“确然囊括全部,只是……有詳有略。”
換言之,能摘錄的她都摘錄了,但哪些細寫,哪些粗略标記,是有分別的。
嘉德帝探手:“這不,還是有個區分的依據。”
玉桑聞言,心下微動。
如果說剛才嘉德帝那随口一提是走運,那這會兒,玉桑便漸漸品出深意來。
她好端端坐在下頭,有什麽不能宴後再談,而是要當着衆人的面把她拘到前頭來說?
分明是要讓旁人聽見。
饒是不能肯定嘉德帝的用意,玉桑還是決定賭一把。
她起身一拜:“陛下明察秋毫,什麽都瞞不過陛下的眼睛。”
嘉德帝笑了笑,沒說話。
玉桑擡首,正色道:“正如陛下所言,摘取游記內容制成這副內藏乾坤的獨善繡屏,的确含了民女的一份私心。”
座下朝臣看似言笑晏晏的推杯換盞,實則注意力無不投在上首。
就連趙皇後都好奇起來:“私心?”
玉桑點頭:“是。懇請陛下先行恕民女無罪,否□□女不敢開口。”
嘉德帝忽然覺得,這小丫頭騙子套路還挺多。
可在他眼中,這些招數都是閻王爺面前的小鬼嬉鬧,遂一擡手:“但說無妨!”
說這話時,他眼中帶了審視,又像在期待。
得了聖人恩典,玉桑才娓娓道來:“民女能順利歸家,與親人團聚相守,最大的恩人乃是堂伯父。而在這之前,伯父曾任益州刺史,助殿下打開治漕局面,穩定大勢。”
玉桑的話出口瞬間,下方竟凝了一瞬。
韓唯眼神驟變,一雙拳頭幾乎要将骨頭捏碎。
他已知道她的目的了。
稷旻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從韓唯身上收回,唇角微挑,繼續看向對面的人。
嘉德帝點頭:“是,有這回事。”
玉桑沉穩心神,繼續道:“民女對伯父心懷感激,一心想報答伯父,又在得知父親許多生平事跡後,催生了如今這個想法。如陛下所見,這座囊括我朝全境的繡屏,其真正詳盡顯露的,只有我朝山脈河川的走向。”
“民女身為女兒家,本不該幹涉朝政,但報答之心在前,想為父親一酬壯志之念在後,少不得對治漕一事打聽了解。”
“民女知道,治漕并非自我朝起,歷朝歷代都曾有過治理河川的經驗教訓。”
“前朝都水監萬朗與将作大匠楊憐曾先後興修運道。既定運線中,途徑雲門峽一段有逆流,萬朗先提出鑿渠之計,減小此段前行阻力,卻因對雲門峽山勢地理不通而以失敗告終。”
“楊憐以為,既定漕運路線省時低損,若繞行設線,會增添漕運成本,竟提出在山道上修棧道,大量征用挽夫,企圖用挽夫之力助漕船過境。”
“然而此法有違常理,懸崖棧道陡峭,即便修成,連行路都要小心翼翼,更何況要在上頭背繩挽船。奈何前朝君主不知實情,想當然以為此計可通。”
“最終,挽夫力竭掉下懸崖鬧出人命,死傷不計取數,楊憐依舊欺上瞞下,竟道挽夫是不堪負重逃了。”
“按照前朝律法,征丁逃竄者,本家受罰不說,還要再出人填上位置,由此拉開百姓一片苦不堪言的境遇。”
“以史為鏡,今朝理當得到教訓——倘若掌權之人無知貪權,國之君王不問實情,別說是治漕,治什麽,最終都是百姓受難。”
“所以,民女鬥膽摘取游記中關于山川水路的詳細記載,又以氣候變化為輔助。治漕常以鑿渠與疏通為主,但無論是鑿是通,唯有對此地有十成的了解,才不至于被荒唐之見左右,被下首小人障目!”
“民女希望這份賀禮,能助我朝治漕順利,助伯父披荊斬棘,也助父親酬志。”
少女字字铿锵,較之前一刻的感動震撼,這一刻更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勢。
看着她,嘉德帝忽然意識到,自己瞧見那張主繡圖時,從中感覺到的不容置喙的自信是從何而來。
他笑了笑:“小丫頭,大話可不是這樣放的,你說它有助益,到底如何助益,得說明白。”
玉桑莞爾一笑,目光掃過對面的人,從稷旻往下,途徑稷陽,有意無意的在稷栩身上停頓片刻。
“治漕一事,至今為止遇到何種難題,有何考量,陛下自是最清楚之人。”
“要證明,其實也好辦,陛下大可任選一人,随意考問,但凡他不能從這份輿圖中找出合理答案,民女甘願受罰!”
稷旻眼神一動,哪裏還能不明白。
就在這時,稷栩忽然站起來:“父皇,兒臣願意一試!若兒臣答不上來,也是兒臣蠢笨無能,實力不濟,父皇也不必責罰江娘子,兒臣願意受罰!”
趙皇後面色動容:“小五!”
稷栩卻已下定決心,對着玉桑颔首一笑,“還請江娘子指導,那輿圖該如何用,如何看!”
嘉德帝看了看稷栩,輕聲一笑:“好,就你了。”
玉桑領命,帶着稷栩往繡屏那便走。
忽然起了臨時節目,宮人七手八腳又把繡屏搬出來。
稷栩孤注一擲,沉穩的站在繡屏前。
其實,他心裏并未指望這繡屏。
自從被太子皇兄指派以來,頂着衆多質疑,他也曾暗暗努力提升。
今日,他只是想要一個在衆人面前證明自己的機會!
他就不信自己活生生的人,比不過一張繡屏!
玉桑簡單的與他說了如何查看,末了,她忽然低聲道:“殿下想與我打個賭嗎?”
稷栩頗感意外:“什麽賭?”
玉桑借着站位優勢,沖稷栩彎唇一笑:“答案都在殿下面前了,若殿下能被問住,就算我輸。”
稷栩:……
等等,事情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玉桑說完,乖覺的退到一旁,忽的,她眼神流轉,撞上了韓唯一雙冰冷的眼。
少女彎唇轉眸,半張側臉,留給他無盡的嘲諷。
你能上位,也算我輸!
作者有話要說: 稷栩:嗚嗚嗚嗚,大哥,他們都質疑我,他們說我幹不成,說那個韓唯比我強!
稷栩:【摸摸頭】不慌,等你嫂子來給你開挂。
玉桑:答案都寫給你了,你敢不及格試試!
韓唯:這就是親生兒女吧。……&%#%¥#¥%%%感謝在2021-05-15?00:39:28~2021-05-16?00:36: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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