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玉桑出宮回家的時候,?宅內幾乎翻天覆地。

不是江戚那頭,而是江鈞這頭。

江古林被追封為樂游公,對江宅來說是一件不容小觑的大事。

它不僅意味着這賭昀賜馊碩越古林的評價會被颠覆,?更多的是對生者的影響。

這賭昀矗江鈞膝下子嗣凋零,?府中已多年不曾大操大辦什麽盛事。

那日聖旨下後,又有許多賞賜接連送入江宅,?其中還有一塊聖人親筆所提的牌匾,?上書“足下淩雲”。

玉桑站在江宅大門口,?擡頭便見正門新換的一雙大紅燈籠迎風輕搖。

一路進來,?裏裏外外幹淨整潔,?多了好些盆景綠植,?往來奴人無不對她恭敬行禮,?臉上帶笑。

“桑桑?是桑桑回來了嗎!?”玉桑是自己回來的,大概有下人傳了話,孫氏忙不疊迎出來。

“桑桑!是桑桑!”玉桑在宮中住了兩日,?渾似在身上鍍了一層金,孫氏拉住她時都不敢用力。

“桑桑……”孫氏剛一張口,眼淚便先湧出來。

站在她身後一青年見狀,趕忙上前扶住她,?失笑道:“妹妹回來之前母親就一直念叨,仿佛有說不完的話,怎得見了人,反而什麽都說不出了。”

青年生的挺括俊朗,連話都說得溫柔和氣。

他替孫氏打了個圓場,含笑望向玉桑:“你便是玉桑吧,我是你大哥,?江正清。”

江古開膝下一兒一女,便是江正清與江薇。

因江正清正是讀書争功名的年紀,拜了名師,吃住都在書院裏,半個月才回家一次。

原本他沒到旬假,但還是被叫回來了,可見家中對此事的重視。

江正清這個名字,玉桑聽過,但因前世她與江家人交集不多,所以不甚了解。

江正清介紹完自己,又立刻道:“妹妹回家那日,為兄不曾相迎,你不記得我是常理,往後熟悉了,你自會記得。”

這話說的相當客氣,還十分體貼。

玉桑從江家的陣仗中緩過神來,露出淺笑:“玉桑見過阿兄。”

江正清連忙虛扶一把,臉微微紅。

……

玉桑宛若上賓一般被孫氏迎進堂內。

那張禦賜牌匾,就正正懸挂于正堂之上。

“宮中的事情,我們都已聽說。桑桑,你可真是……”

事到如今,孫氏是說不出什麽責備之言的,只是事後每每想到,都會覺得心驚膽戰。

那樣的場合,稍有不慎便會落罪,她竟也敢說敢做。

“往後再有這種事,你可得與家裏商量着來,聽見了嗎?”

玉桑這會兒乖得很,孫氏說什麽就是什麽。

孫氏實在拿她沒辦法,只能讓她先回房沐浴更衣。

“對了。”她臨時想起事,又叫住玉桑:“此次陛下賜給你父親莫大榮耀,他人雖不在了,但正式謝恩是少不了的。你伯父的意思是,先等你回來,屆時再帶你一起進宮謝恩。”

玉桑聞言,忽道:“祖父呢?”

孫氏神情一愣,張了張口,卻沒說出話來。

江正清在旁見到,低聲回道:“聖旨下來至今,祖父一直沒有出過房門,連每日送去的飯菜都用的很少。”

玉桑想了想,問:“可有瞧過裏頭情形?”

在對陣江鈞的事上,玉桑俨然在無形間成了家裏的佼佼者。

江正清聽說了她的戰績,心中驚訝之餘,還有了點知無不言的自覺:“瞧過,大概年紀大了,動得少,吃的也少,人好好地,只是不怎麽說話。”

玉桑了然的點點頭,笑了一下:“總悶着怎麽行,我先回房換身衣裳,稍後就去找祖父說話!”

孫氏一驚:“這……”

該不會回來就要吵架吧。

相較之下,江正清的接受程度更高。

他含笑看着這個天上掉下的妹妹,自生親昵:“我陪你一道去,回來後我還沒正式向祖父請安。”

玉桑無所謂,點點頭,轉身回了房。

冬芒為她張羅前後,伺候沐浴時,忍不住笑出來。

“姑娘這次,算不算一戰封神!宅子裏裏外外大變模樣不說,人人瞧見姑娘都是恭恭敬敬的。”

“想來,姑娘在宮中小住這兩日,外頭已有許多猜想,眼下怕是沒幾個人敢得罪姑娘。”

冬芒在太子手底下受訓多時,走的是穩重路線,自從跟了玉桑,她的性子就變活潑許多。

只因玉桑往往是面上端的矜持溫雅,實則內裏跳脫活潑,滿懷驚喜。

與她相處輕松不受拘束不說,時不時還會體驗一把大大的刺激。

久而久之,冬芒也學會了人前端姿态,人後随性來。

主仆二人也算一拍即合。

玉桑趴在桶邊,享受着冬芒的推拿伺候,笑道:“你是在提醒我,要把銀子還你吧。”

冬芒反駁:“姑娘這話太見外了,奴婢能助姑娘一臂之力,成為那份賀禮上的一針一線,一筆一畫,又或是一塊木板,一根棍棒,已是莫大榮幸,談錢就俗了!”

玉桑舒服的翻了個面兒,雪白手臂搭在桶沿,拇指食指捏圈,挑起三根手指:“放心,我言出必行,三倍還你,一個子兒也不少。”

冬芒目光一亮,一邊按揉,一邊羞答答道:“那如果姑娘一定要給這個錢,奴婢不收,就太不給姑娘面子了。”

玉桑挑眉望向她,兩人對視一眼,于房中爆出一陣輕快的笑聲。

笑聲交織之中,親近油然而生。

……

沐浴出來,玉桑換了件粉色的長裙。

江正清記着與她同行,早早等在院外。

院門敞着,江正清一襲白袍挺立院前,餘光瞄見靓影時,下意識轉過頭。

天光之下,一身俏粉的少女款款而來,萬千春色都落在她身後鋪墊。

江正清看的晃了神,那股臉熱的感覺又來了。

下一刻,他飛快移開目光,暗暗自責。

忽然出現的俏生妹妹,到底少了那份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情意。

江正清只能一遍遍告誡自己,這是妹妹,如此,方能将那份尴尬消減一丁

“阿兄。”軟軟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江正清神色一正,轉身面向她:“桑妹妹。”

玉桑行至江正清面前:“走吧。”

幹脆利落,目的明确。

江正清稍微輕松了叮與她一同前往江鈞院中。

然而,江正清做夢都沒想到,待他與玉桑一同抵達祖父院門口時,傳話的老仆疾步走出來,竟說,只讓三娘進去。”

三娘,就是玉桑在家中的排序了。

江正清當場愣住,以為自己聽錯了:“祖父不見我?”

而且還是這樣直接的将他單獨攔在外面!

老仆平聲道:“老爺便是這樣吩咐的。”

相較之下,玉桑有種走到彼岸的欣慰。

她用過來人的眼神看向江正清:“阿兄莫慌,祖父時常這樣,我先時也不知被單獨攔過多少回,不是大事,或許等我與祖父說完話,祖父又會單獨找你呢。”

江正清:……

不,這不對頭。

江正清是長子嫡孫,江鈞雖嘴上不說,但一向很看重他。

怎麽會把他攔在外面呢!

沒等江正清想明白,玉桑已在老仆的領路下走了進去。

冬芒在後頭,瞅了眼可憐的江正清,忍不住道:“大郎君,真的不是大事,我們姑娘都被攔習慣了,挺過來就好。”

說完,她小跑着一路跟進去。

江正清:……

……

宅內處處張燈結彩,唯有江鈞這方院子還是如舊。

進屋之前,老仆将冬芒一并攔下,只讓玉桑一人進去。

玉桑給了冬芒一個眼神,後者安然等候,她這才轉身走進去。

房中有一股酒味,還有上了年紀的人特有的味道。

若要用四個字形容,那便是死氣沉沉。

江鈞散着發,着一身白袍,抱着個酒壺頹身坐在茶座前。

外來的人影倒映在地上,寸寸靠近時,他緩緩擡眼,一雙渾濁的眼竟隐隐泛紅。

玉桑在他幾步之外站定,不再上前。

一老一少,一個坐着,一個站着,誰也沒開口,又像在等着對方先開口。

半晌,玉桑輕輕吐氣,先開了口。

“自從孫兒回到這個家起,但凡聽到有關父親的事,無不是否認與批判。”

“身為江家兒郎,理當向所有士族子弟一般,按部就班的讀書入仕,升官進爵,光耀門楣。”

“所以,孫兒不由猜想,當日父親離家出走時,祖父一定是氣急了。”

“氣他離經叛道,忤逆不孝,恨不能從沒有生過這樣一個兒子。”

“那時的祖父一定沒有想到,父親那些在世人眼中不務正業的堅持,在某一日,竟能換得這樣的成就與榮耀,輕易蓋過不計其數中規中矩按部就班活過一世的人。”

玉桑頓了頓,見江鈞靜坐不動,繼續說下去。

“孫兒這一路,受了許多提點告誡,無不是教我回到家中後該如何自處,如何面對祖父。”

“可待孫兒真的見到祖父後,心中忽生二惑。”

“一惑——這世上,實現抱負的路從來不止一條,只要信念不移,總能殊途同歸。”

“旁人不知內情,不懂父親,尚可點評他一句不務正業,游手好閑。”

“可祖父身為親生父親,當真不知父親到底是不務正業,還是想用不同的方式實現抱負?”

“二惑,就當是祖父不認同父親的方式,在那種情況下,更期盼他規規矩矩讀書入仕,謀職加官,無論他一生結果如何,祖父都不會認同,只因在祖父眼中,從第一步就錯了。”

“那祖父您自己呢?”

“父親的路,或許從一開始就不得您贊同認可。那在您自己認可的路上,您又走了多遠,為這個家撐起多少榮耀,為你的子女立起多好的榜樣?”

江鈞身子顫抖,手中持着的酒壺抵在地上,壺中酒液蕩動,一如心中情緒波瀾重重。

玉桑捏緊拳頭,定聲道。

“在孝道上,父親或有不足,甚至做的不好。但他不是不忠不義之人。”

“在您和世人皆不認可的路上,他已走了很遠很遠,倘若他還在,即便今日皇恩臨門,也并非他的終點。”

“可是您,一面固執的認為他錯了,一面在您覺得對的路上寸步難行。”

“您把自己關在這方小宅院裏,把一切責任和重擔都丢給外面的子女。”

“由始至終,究竟是父親沒有走您想讓他走的路,還是您自己不敢走自己想走的路,又不願走自己該走的路?”

“你們之間,到底誰不如誰?”

作者有話要說:  江正清:我覺得這個家要變天了。

江古開:早變了。

孫氏:早變了。

江薇:……我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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