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彼此相安
鄭若疏記得當年府裏好歹也有幾十個丫鬟婆子與家丁,如今看上去,除了兩位嫂嫂及幾位面熟的老婆子,再無其他人,男丁更是一個也不見。而且從她們的衣着來看,都是好些年前時新的樣式,現今已色淺布舊。想必自抄家之後,家裏生計堪憂,大部分的丫鬟婆子及男家丁都遣散了吧。
女眷們正圍着鄭家父子喜泣呢,可鄭老爺子與他的兩位兒子卻怎麽也歡喜不起來。女眷們不明就裏,開口一問,半天他們父子才支支吾吾悲怆地說出皇後已薨之事。
雖然皇上下诏說皇後是重病而薨,可鄭老爺子并不如此認同。皇後打小身子骨就強硬,這些年也從未聽她稱身上有何病痛過,怎會突然病逝?
得知皇後已薨之事,女眷們又悲泣起來。
一時之間,這些人混亂得不知該是悲泣還是喜泣。
一悲皇後娘娘之死,二悲家道中落衣食堪憂。一喜家中之主終于歸來,二喜她們總算有了依靠,生計也有人來謀慮,将來的日子也能有個盼頭了。
最後,一家子只好喜悲交替,反正盡是淚。
鄭若疏與琪格格一直熬到夜深人靜,估摸着大家都已入睡時,鄭若疏才跳下院牆,留下琪格格在那裏等着,他偷偷地潛入了他爹爹的房間。
鄭老爺子還未睡着,聽見鄭若疏喊他一聲爹,吓得他驚魂未定,從床上直坐了起來。好在鄭老爺子已活了大半輩子,早就不懼什麽鬼呀神的,他定了定神,便起身将油燈點上了。
“爹,我是若疏呀!”
鄭老爺子将油燈舉在眼前,仔細瞧了一番,“孩兒啊,真的是你?你這是從地府裏來的麽?閻王爺兇不兇,你可吃了苦頭?”
鄭若疏被他爹這般問話問得愣住了,暗想,爹竟然把他當成鬼魂了!
“爹,我不是從什麽地府裏來的,我沒死,我一直活得好好的呢!你好好瞧瞧,真的是孩兒啊,不是鬼魂!”
鄭老爺子伸出手摸了摸他,臉是溫溫熱熱的,頓時又驚又喜,“兒啊,真的是你啊!你既然沒死,那這麽多年你去了哪裏?”
鄭若疏便将自己當年被大金抓去的事及這幾年的經歷大概地跟他爹講了一遍。
此時鄭老爺子才真正吓傻了,自己的兒子成了賣國賊?他惶恐起來,急道:“那你得趕緊藏起來!若讓外人知道了,可是要殺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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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帶領一家人與我同去金州可好?大金首領早就答應,若我帶家人北上,他們定會優待我們鄭家的。”
鄭老爺子顫抖着身子,問道:“你說什麽?讓我們鄭家全都當賣國賊?絕不可能!”
“爹!皇上如此待我們鄭家,對姐姐如此薄情寡義,你何必還留念此地?我們去金州只為安身立命,又有什麽錯?”
鄭老爺子悲怆道:“哪怕皇上以前對我們鄭家再怎麽薄情,對你姐姐如何苛刻,如今也還是赦免了我們,饒過了我們一家子的性命。鄭家祖祖輩輩可都是為朝盡忠的人,怎可求生賣國?既然皇上以為你為國捐軀,你自是不能再回到鄭家,你就……一人去吧,唉……”
鄭老爺子老淚縱橫,想到自己的兒子已是敵國之人,為了保全性命,已無可奈何,他心痛啊!
“爹!……”
“兒啊,別再說了。只要你過得好,爹就放心了。皇上既然赦免了我們鄭家,我們鄭家又何必遠走,這裏好歹是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若去北方,我一把老骨頭了,哪裏能适應得了那裏的風俗習慣。老話說,金窩銀窩也不如自己的草窩好啊。”
“孩兒只是擔心,若哪日皇上又突然追究起鄭家的罪責可如何是好?”
鄭老爺子不是沒想到這一層,他嘆惜了一聲,認命地道:“生死由命,皇上想怎樣就怎樣吧!”
鄭若疏見爹爹心意已絕,已然勸不動,又問:“如今鄭家敗落至此,家裏人口衆多,生存猶難,爹爹又打算如何謀生計?”
“雖然我們鄭家去年被抄家已抄得個底朝天,家眷們說這些日子已吃盡了那點薄底,這兩日都開始喝稀的了,但爹并不愁,好歹個個有手有腳不是,總不至于餓死,你就別瞎擔心了。”
父子倆再絮絮叨叨了一陣,反正鄭老爺子如何也是不肯同他去金州的。鄭若疏無奈,只好将身上所有的銀子都放下了,盡管不多,鄭家也好撐上一些日子。
“兒啊,已快到寅時了,你趕緊回去吧,別再現身了,性命要緊!家裏人現今個個都平安,你就放心地去吧。”
鄭若疏跪叩了鄭老爺子,揮淚出門了。
“怎麽啦?你家人怎麽沒跟着你出來?”琪格格問。
鄭若疏沉悶地道:“我們走吧,他們不與我們一起去金州了。”
“這……這是為何?”
“別問了,我們走吧。”鄭若疏情緒低落,狀态極不好,琪格格知道此時還是不要惹他為好,只好乖乖地跟在他後面回去。
次日回到天津吳莊,鄭若疏開始收拾行李。
“你這是要去哪?”琪格格問道。
鄭若疏瞥了她一眼,“你說還能去哪,當然是回金州了。”
“真的?!”琪格格興奮地跳起來,她興奮地不是因為她可以回家了,而是興奮鄭若疏也要回去了。本來一路上見他悶悶不樂,為他家人而憂慮時,她還以為他暫時不想回金州了,心裏正焦慮呢。
其實鄭若疏也想留下來,離家裏近一些,他也好随時了解家裏狀況。可一想到自己的處境,還是趕緊離開的好。若想鄭家人平平安安,不再遭遇危難,他只能将自己好好隐匿起來,定不能讓外人知曉他還活着。
“什麽時候動身?”琪格格歡喜地問。
“現在!”
“現在?呃……我們不用告訴雲绮姐與顧公子一聲麽?就這樣突然離開不太好吧?”她還是想再見一見趙雲绮他們夫妻倆的,他們現在可都是她的好朋友呢。
鄭若疏思慮了一下,道:“不用了,我們還是留書一封吧。”
他不喜歡離別的場面,盡管他也想再見趙雲绮一面,也想再次感謝顧應銘對他們的幫助,還想囑咐他要一輩子好好待趙雲绮。
只是想來,他們夫妻之事,又何須自己來多嘴。還是默默地離開為好。
鄭若疏提筆寫了封信,壓在了桌上的茶杯之下。
說走就走,他與琪格格這日午時就來到渡口,坐上北去的船了。琪格格手掌撐着下巴,看着漾起的水花,道:“也不知我們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雲绮姐與顧公子了。”
鄭若疏回頭看着自己的故土,眼裏盡是鄉愁,悠悠道來:“有緣自會相見。情誼在,見與不見又何妨?”
過了一日,顧應銘再來吳莊時,已是人去樓空,只有書信一封。
他将信帶了回來,給趙雲绮看。趙雲绮看後,良久才道:“如此也好,這樣也算是兩相安了。”可是她心裏仍是悶悶的,她知道,鄭若疏這般匆匆離去,只為安全考慮,心裏并不踏實,他心裏肯定是挂念着家中父兄的。
一切看似都恢複平靜了。過了幾日,顧應銘又來京城鋪子裏打理生意。
只是這兩日奇怪的很,鋪子對面不知何時擺上了兩個小攤,且有許多人圍觀。這日,顧應銘甚是好奇,便也湊過來瞧了瞧,原來是兩位中年男子在賣字畫。他們都是應着顧客的要求當場寫出來或畫出來,要價很低。
顧應銘看到他們倆那雙長年沒勞作過的手,猜想他們肯定是出自落魄家族的吧。
“沒想到鄭國公一家都敗落成這樣了,平時嚣張的兩位國舅爺今日竟然要靠賣字畫糊口了!”遠處圍觀的兩人正在竊竊私語。
“聽鄭家的一位老婆子說,她都一年多沒領過月錢了,最近還一直喝稀的,要不是看在鄭家以前一直比較厚待下人的份上,她早就想走了!”
原來是鄭若疏的兩位兄長!顧應銘默默地退回自己鋪子裏了。
他沒想到鄭家如今日子竟這般拮據,都混到喝稀的地步了。鄭若疏走時,肯定是不會好意思開口求他們助鄭家,在信中只是道謝。
若自己能幫一幫鄭家,娘子肯定很高興,她不是一直說鄭若疏就這般走了,他對家裏肯定十分挂念麽?若鄭若疏有一天再次回來,見到他家人過得并不是那麽凄慘,心裏定然欣慰不少吧。
娘子心裏總覺得欠着鄭若疏什麽,他做為她的相公,就為她彌補一些吧。
當日黃昏,顧應銘來到鄭府,自稱是鄭若疏的故友,說,近日才得知鄭家時下困難,想幫襯一下他們,當下便給予了鄭家不少銀子,并要将一處茶莊贈予鄭家。
鄭老爺子開始如何也不肯受,自家雖困難,但骨氣不能失,是不能随随便便接受他人贈予的。
顧應銘只好謊稱鄭若疏曾救過自己的性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兩人曾稱兄道弟。如今鄭若疏已故多年,做為他的兄弟,來照顧鄭家,替鄭若疏奉養老人也是應該的。
顧應銘好一番苦說苦勸,鄭老爺子怎麽也推辭不掉,最後只好受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