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來乍到
顧文曦幾乎趴在地上,對着汽車底盤看了半天,也沒找到能夠支放千斤頂的地方。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孩子從旁邊經過,向他投以好奇的目光。
他無奈地站起身,如果不是汽車前輪爆胎,又未打通救援電話,他也不想以這副有礙觀瞻的姿态出現在別人面前。
開車用了快一天,顧文曦第一次來到坪涼村。
這處鄉間村落是他某次刷微博,從一個陌生的博主那裏得知的,據說是個四季各有風致的地方,只不過一般的旅客習慣在春夏季來訪,而忽略了它獨特的秋冬之景。
熱愛旅行的顧文曦早想一探究竟,這次被各種煩心事攪擾,更動了離家之念,甚至未跟父親請示,獨自上路。
一路暢行,終于在太陽落山前,到達村落的地界:黃綠相映的梯田、黑瓦白牆的村居以及遠處淡如墨痕的山體輪廓……視線所及,處處令人心神寧靜。唯一失算的是,他開的這輛SUV平時用得比較少,且很久沒有保養了,根本不知道有沒有問題,進村後剛轉了一個彎,車身突然向左前方傾斜。
換備胎這種事對老司機而言未必棘手,然而顧大少爺日常生活條件優渥,有什麽需要都可以輕松找人代勞,從來沒幹過這種活,打開手機百度搜了一圈,他也沒搞明白其中的要領。
現在是旅游淡季,路上見不到別的車,冒出個人影都不容易。中學生離開後,顧文曦已經放棄了自力更生,靠在車上,悠哉地打電話,他就不相信救援電話能一直棄人于不顧。
還真的沒人理他。
十幾分鐘後,村道上走來一位約莫六七十歲的老伯。老伯經過時,盯着顧文曦和他身邊的車,嘴裏嗫喏不止。
顧文曦不明所以,但萬一人家是想幫他呢,便禮貌地詢問:“阿伯,您說什麽?”
老伯開始拼命打手勢,一會兒指指輪胎,一會兒指指村裏的方向,嘴裏也嘀嘀咕咕,卻發不出清晰的音節。
顧文曦意識到他可能說不了話,但他一直指着村裏,是有人能夠幫忙的意思嗎?他燃起些希望,猜測着問:“您是說這裏有修車的地方嗎?”
老人先是點頭,又馬上搖頭,手上的動作更加缭亂,顧文曦完全不懂了:“阿伯,謝謝您的關心,不過我實在看不懂您的意思,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別擔心。”
老伯的動作停下,猶豫着繼續往前走去,走幾步再回頭瞟一眼。
顧文曦成功打通了救援電話,不過人工客服告訴他,這個位置可能要再過一兩個小時才能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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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少爺仰頭望天,一兩個小時估計都天黑了,他不冷不熱地說:“你們幹脆明天早上再來算了。”而後迅速按掉通話。
這回大概只能靠自己了……他這麽想着,剛一側身,先前老伯的身影又出現在視野中,就在不遠處岔路口的位置,身邊還跟了一個年輕人。
兩人過來後,老伯再次通過手勢與顧文曦打了個招呼,便跟那個年輕人比劃了一陣。那個人好像都能看懂,不停點頭,最後說道:“我知道了,勝伯,你先回去吧,我來看看。”
話音落下,不會說話的老伯揮了揮手,返身而去。陌生男人将視線轉向顧文曦:“是爆胎了嗎?”
他看上去二十大幾歲,有着雙标準的桃花眼,細眉微微上挑,本是惑人的相貌,神色卻十分冷淡。顧文曦對着他的臉怔忪幾秒:“嗯。”
“工具給我吧,”他伸出手,“我幫你。”熱心的話由那兩片薄唇吐出,感覺不出多少溫度。
顧文曦把千斤頂和扳手等一一遞去:“謝謝。”
男子一言不發地将毛衣袖子捋上去一些,露出清瘦白淨的手腕,而後蹲下來,牛仔褲的褲腳些微蹭到土石的路面。
從側面看去,細碎的劉海落在額前,遮住右側的眉梢,他的臉部輪廓略顯陰柔,又難以用秀氣形容。
顧文曦的目光越向遠山,複轉回眼前,對方給他的感覺也類似于天邊若隐若現的黛色,和手上在做的活不那麽搭調。他暗自緊張,懷疑這樣一個人能否幫自己更換車輪。
瞎想了一會兒,他覺得胡亂揣測別人不太好,欲上前幫忙,但不知如何下手。男人已經穩穩地支好車,正在卸輪子。
“備用輪胎呢?”那人擡起頭問。
“哦,在後面。”
顧文曦連忙從後備箱取出輪胎,交給陌生男人時,背後傳來“丁零”不止的自行車鈴音。
“雲硯叔!”
自行車輪胎與鄉間土路摩擦的“沙沙”聲被尖利的剎車響打斷,背着書包的女生停下車,腳撐住地。那是個十二三歲左右的女孩,大概比剛才路過的中學生更小。
“是妍妍啊,今天沒住學校嗎?”
顧文曦看到一直繃着臉的男人沖她笑了笑。
“我媽媽這兩天生病,回去看看。”
“沒事吧?”他又問道。
“沒什麽事,”女孩向後甩一下書包,踏上腳蹬,“雲硯叔,我先走了!”
“嗯,向你媽媽問好。”男人再次低下頭,擺弄起手上的工具。
鄉間的路不平,自行車因颠簸而溢出的鈴聲缭繞不絕。
從女孩稚氣未脫的鄉音中,顧文曦捕捉到這個男人的名字。他從網上的資訊中了解過,坪涼村原本只有兩個姓,“杜”和“雲”,土生土長的村人無一例外,除非他是外地過來的,可能另有姓氏。
顧文曦兀自愣神,被人叫了兩聲才反應過來。
“先生,已經好了。”
“謝謝你,”他又驚又喜,聯想到先前的猜忌,更覺過意不去,“我付你錢吧?”
男人把工具還給他,淡淡地說着“不用”,悶頭就要往回走。
“還有那個——”顧文曦叫住他,“你知道這家店怎麽走嗎?”
顧文曦今晚準備入住的旅店是一間叫做“雅寧”的民宿,位于村莊內,也是微博上的網友推薦的。鄉村岔路多,他跟着導航有點轉向,正好遇到一個當地人,打探打探應該能更快找到。
誰知那人看過手機上的目的地标志之後,神色略有詫異,擡眼問道:“你就是——那位姓顧的先生?”
三天前,顧文曦擔心民宿會在淡季停業,提前打電話詢問,得到正常經營的回複後,順便訂了間房;不曾想剛才幫自己修車的男人就是民宿的老板。問過稱呼,對方答姓杜。
原來“雲”不是他的姓。
顧文曦暗暗琢磨對方的名字,杜雲硯拍拍褲腿上沾到的灰,接着對他說:“上車嗎?我帶你去。”
“啊,好的。”于是兩人一起坐上剛換過輪胎的SUV。
民宿其實離得不遠,幾分鐘就到。那是座依山勢而建的三層小樓,深灰色屋脊,白石外牆,二樓向外伸出一方平臺,除了高一些,窗戶大一些,建築風格與周圍房屋無差,樓前有片空地,但缺少醒目的門面,僅以低矮的籬牆和小塊的木頭牌子與村道相隔,所以不太好找。杜雲硯讓他把車停在那片空地上。
顧文曦剛下車,一黃一黑兩只狗前後夾擊地向他奔來,汪汪地吠叫一通。他的膽子不小,可猛見着大塊頭的狗圍在自己腳下,難免渾身發毛,幹脆先不動地方,等着它們上上下下地嗅完。
“陽陽、貝貝,過來!”杜雲硯出聲後,兩只狗終于散去。
這狗名可真夠土的,顧文曦暗暗吐槽,同時松了口氣,跟上前去。樓前種着幾棵樹,他看出其中兩棵是石榴,有果子從枝葉間探出,其他的就不認識了。
杜雲硯推開鑲了玻璃的木門,單手撐着,清脆的鈴音随之入耳。跟在後面的顧文曦微微揚頭,視線上移,金屬質感的風鈴仍在小幅度擺動。
廳內擺有數套木質桌椅,應該是充當餐室的用途,按一般民宿标準,這個廳堂還算寬敞,不過跟顧家大宅的客廳比就小多了。
顧文曦把自己的身份證遞給杜雲硯,請他幫自己辦理入住。他預交了三天的押金,如果到時覺得滿意再續,玩膩了就找其他地方接着逛,反正開車出來方便。他想好了,這次不在外面浪上個把月,是不會回家的。
剛進村時還不到五點,這麽一折騰,都到晚飯時間了,顧文曦也不急着上樓,直接挑了張桌子坐下:“老板,有吃的嗎?”
村裏沒見其他餐廳,即使有他也懶得再出去找了,既然住這裏,能順便解決三餐再合适不過。
他從杜雲硯的手中接過一張淡綠色的卡紙——完全手抄的菜單,四周還有些手繪的花邊。顧文曦瞬時感到驚奇,一是他極少見手寫菜單,二是上面的鋼筆字運筆不凡,應該是經常練字之人才能寫出的。
然而仔細閱覽過文字記錄的內容,他就顧不上欣賞了。
“你這裏——”顧文曦看向老板,“沒有肉類嗎?”
杜雲硯的語氣依舊平淡:“這裏周一到周六只提供素食。”
這是什麽奇怪的規矩?顧文曦滿肚子問號,微博上竟然沒見人提過。關鍵他本來就愛吃肉,今天白天在路上又沒吃好,就想着到了地方大吃一頓,鄉間各種散養家禽,要多新鮮有多新鮮。
結果還得“齋戒”?
盡管心中不快,可到了人家的地盤,沒人會照顧他的情緒,顧文曦雖然有點少爺架子,入鄉随俗的道理還是明白。對着菜單猶豫半晌,他點了份番茄披薩和南瓜粥。
杜雲硯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拿了單子離開,進了挨着大廳吧臺的那扇門,顧文曦猜測裏面是廚房。
他是自己做飯嗎?
從來到民宿,他還沒見着除了老板之外的第二個人。大概因為到了十一月,已經沒什麽客人會來,雇工反而更不劃算。
顧文曦繼續打量周圍環境,腳下是淺栗色木地板,家具的顏色更淡一些,落地玻璃窗外籠着漸沉的暮色。食物上來時,他仍在盯着外面發呆,這裏與他日常生活的環境截然不同。
“請慢用。”
“謝謝。”
老板始終保持客氣疏離的态度,顧文曦倒并非因為這點別扭,而是覺得讓對方特意招待自己一個人挺不好意思的。
披薩的面餅比一般西餐店做得薄,邊緣有點脆,鋪了大量番茄之後的味道比較酸。顧文曦第一次這麽素的披薩,但比想象中好。南瓜粥大概加了糯米,粘稠而甘甜;傍晚的山區溫度低,喝下剛出鍋的熱粥,胃立刻暖了起來。
顧文曦終于不嫌菜色素了,可感覺上還缺少點東西。他看了看桌上漸空的碗和盤,又向杜雲硯問道:“這裏有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