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秘密

“不,雲硯哥,我就是有點意外,你是什麽時候開始——”雲翰不太敢去看杜雲硯的雙眼。

他和杜雲硯認識了十三年,從對方來到這個山村,那時他自己還不到十歲,杜雲硯也才十幾歲,在他眼中是個溫柔的哥哥,兩人都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家長之間又合得來,多有走動。對雲翰來說,杜雲硯是除了母親之外最親近的人。

而就在剛剛,這個親近如兄長的男人向他吐露了最隐秘的心事,是他聞所未聞的禁忌之情。

“喜歡你嗎?”杜雲硯稍稍停頓,“我雖然一直是個同性戀,但擁有這種情感,對你——也是這兩年才逐漸意識到,尤其阿姨過世的時候,我看到你那麽痛苦……我很想好好陪伴你,但是阿姨的事給你帶來那麽大的壓力,我不敢輕易告訴你,就拖到了現在。你可以慢慢考慮,如果沒那麽讨厭,如果能夠接受,我非常願意和你一起生活。”

雲翰的臉上緩緩升騰起熱浪,他不懂這種感情,然而杜雲硯的話并不令他難堪或反感,只是想到自己接下來的決定,他的眸色迅速黯淡下來。

“對不起,我不能——”他猶豫了一瞬,“雲硯哥,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我準備到S市去了。”

“你決定好了?”杜雲硯的語氣聽不出太多驚訝。

“嗯,我很早就想去外面看看,嘗試不一樣的生活,”他說,“以前年紀小,成績又不好,考不上好的學校,現在我都二十來歲了,我媽又不在了,只有一個人,我不想留有遺憾。”

“想好做什麽了嗎?”杜雲硯關切地問。

他店了點頭:“我想學習西點制作。”

“我早就有感覺,”杜雲硯了然一笑,“你可能不會永遠留在這裏。”

雲翰轉過頭:“那你呢?你真的願意這樣生活一輩子嗎?”

“嗯,”他十分堅定地說,“我不會離開。”

“啊,這樣……”雲翰微微失神,“雲硯哥,你那麽會讀書,可那時……你不遺憾嗎?”

鄉道上起了些風,擦着樹木與房屋而過,像人低低嗚咽的聲音。

“就算我去讀了大學,也還是會回來,結果是一樣的,”杜雲硯眼中的情緒莫測難辨,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雲翰,既然決定好了,就大膽去做吧,我會祝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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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硯哥,”雲翰的嘴角牽出一絲苦澀的笑,“你總是替我着想,我覺得……你要是沒有告訴我那些心裏話就好了。”

“雲翰,”杜雲硯繞到他身前,與他對視,“我們誰都無法代替另一個人選擇,你的內心只有自己才能掌握。你告訴我,你想走嗎?”

“……想,”他點着頭,喃喃自語般地說,“我明白,我會好好的。”

身後的灌木叢一陣窸窣,杜雲硯警覺地向那邊望去:“有人嗎?”

“可能刮風了吧?”雲翰猜測。

“那我們早點回去吧。”杜雲硯輕輕拍了下他的後背。

兩個人走開一段距離,躲在樹叢後的顧文曦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屏住的呼吸松懈下來。

為了避免跟他們一起回去被懷疑,他又在外面晃蕩了一圈才返回民宿。杜雲硯問他去了哪裏,他故意指了個與剛才相反的方向。

雲翰仍留在旅店幫忙一起幹活,顧文曦尚未從偷聽獲得的巨大信息量中回過神來。杜雲硯看上去和之前并無差別,一點都不像剛經歷戀愛挫折的失意之人,倒是雲翰的表情略有糾結,不時往杜雲硯那邊偷瞄。這讓顧文曦感到很奇怪。

當然,杜雲硯喜歡男人這件事本身就出乎他的意料。他自己是個直男,雖然偶爾開開玩笑調戲同性朋友什麽的都會有,但從未認真思考過男人之間另一種可能的關系,哪怕已經看出杜雲硯對這個男生不一樣,也僅僅理解為友情意味的特殊。

難怪早上和他開玩笑,他那樣嚴肅地劃清界限,因為他根本不是直男,對不正經的調侃格外敏感。

一旦打開這方面的思路,再看雲翰的反應就值得玩味了。雲翰真的對他沒有感覺嗎?顧文曦不這麽想。只不過這個山裏長大的孩子同時有着別的追求,如果杜雲硯能跟着他一起走,說不定他們就在一起了。

然而杜雲硯寧可與渴望共同生活的對象分別,也不肯踏出鄉村半步,如此看來,雲翰倒更像被抛棄的一方,他表現得不像杜雲硯那麽坦然。

“顧先生?顧先生?”

“啊?”顧文曦沉浸在對八卦的腦補中,杜雲硯連叫他兩聲才反應過來,“怎麽了?”

“可以幫我到後院喂下雞嗎?”

“好,我去。”盡管早上還在為杜雲硯支開自己不滿,現在他卻覺得自己一個人透透氣更輕松;目睹了事情經過,夾在那兩個人中間,他的處境是最尴尬的。

喂雞的谷物是杜雲硯事先調好的,顧文曦不需要費什麽事,他把盆放下後,蹲在栅欄邊上,沒急着起身。幾只雞争先恐後地扒在盆邊上,從裏面叼食物出來。

在山裏的每一天,都重複着同一個節奏,循規蹈矩。

這就是杜雲硯想要的生活嗎?顧文曦閉上眼,試着想象那個人的內心世界。

“呼……”他緩緩吐出一團白霧,他不想那麽快回到廳裏,站起來以後,又拎上小桶幫園子裏的菜澆水。

對另一個人懷有愛情,顧文曦不确定自己是否經歷過這種感覺,誠然他談過戀愛,但只是出于對戀愛體驗的好奇和不排斥罷了,他沒有對任何人告白過,反而是被告白的話聽過不少。渴望和某個人在一起……聽上去不錯,兩個人都不會再寂寞。

其實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分手時梁倩對他說,感覺從未走進過他的內心。想要靠近一個人,結果卻愈行愈遠,那種心情很絕望吧?

然而他現在也在試圖探測另一個人的內心領域。

早上雲翰過來,杜雲硯的開心是少有的真心流露,那麽現在的從容是裝出來的嗎?為什麽連這種事情都能輕松地僞裝?

雲翰一直留到了傍晚,之後的兩個白天也過來幫忙,他的确很勤快,做事又利落,和杜雲硯配合着,默契十足,幾乎不需要顧文曦再做什麽。

兩天後,大學生們一早踏上回程的路,岑菲也于當天下午向他們辭行。

“杜先生,”她在臨走前站在籬牆邊,對杜雲硯說,“如果你改變了主意,可以随時聯系我。”

“我……”杜雲硯輕嘆着笑了一聲,“謝謝你,岑小姐。”

和岑菲有過交流,顧文曦自然明白她所指的“改變主意”是什麽。等她離開後,他上前兩步:“你真的願意放棄這麽好的機會嗎?”

杜雲硯望了他一眼:“你覺得我應該接受?”

短暫的靜默後,顧文曦忽然“哈哈”地低聲笑起來:“不是,你如果接受了,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杜雲硯了。”他又一次叫了對方全名,接着轉過身,往民宿小樓走去。

杜雲硯不發一言,注視着他的背影隐沒在樓前的陰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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