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的溫柔
顧文曦在蔣辰家不客氣慣了,進門以後,先前那點拘謹很快不見,自己換好拖鞋,往沙發上一坐,翹着二郎腿等他過來。
“文曦,我去給你泡茶吧。”
“不用了,在家喝了不少飲料。”
蔣辰收起茶壺,但還是接了杯白水放在茶幾上,以防他待會兒口渴。
顧文曦現在對他談不上多少耐性,晃悠着腳尖說:“到底什麽事,如果是為梁倩,我都說祝福你們了。”
“文曦,”蔣辰的臉色十分難看,“我也說過——我對她不是那種感情。”
“你們分手了?”
“嗯,其實你剛走幾天我就跟她說開了我……”
“那跟我也沒什麽關系了,”顧文曦的語氣冷冷淡淡,“我只是沒想到,你比我更三分鐘熱度。”
蔣辰蒼白着一張臉,用力咬唇,啞着聲說:“文曦,我那時之所以追求她,是因為我很害怕……”
“害怕?”
“因為……你以前交女朋友從來沒超過三個月,但是和她談了大半年,而且她比你以前任何一個交往對象都認真,我怕你們真的走到一起……”
“你——”顧文曦覺得吃驚又好笑,“你是不是腦子有坑?見不得我——”見不得自己被愛?他不遲鈍,到這個份上,自然能察覺出一絲不尋常,何況因為杜雲硯的事,他對男人之間的關系早有了新的見解。
“對,我見不得你跟別人在一起。”他的目光不再躲閃。
顧文曦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頭皮發麻:“你是同性戀?”
“是,我先天就……可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剛入大學的時候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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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辰從未喜歡過女生,甚至是厭惡的,他讨厭一些女生對着好看的男生犯花癡的神态。但是第一次見到顧文曦,他的反應跟她們并沒有太大差別。
當時已經過了大學注冊日期,他上鋪的位置始終空着。那天中午他從食堂吃飯回到宿舍以後,卻看見上鋪邊上坐着個人,雙腿垂下來搭在梯子上,鞋子都沒脫。看到他進來,那人只蹬了一下梯子,猛地從上面跳下來。他受驚似的後退一步。
“吓到你了?”
蔣辰一直記得顧文曦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其實他不是被吓到了,而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清爽帥氣的男生。他舍不得移開視線。
“還真是不禁吓啊,”對方見他沒反應繼續說道,“得,晚上請你吃飯吧。”
後來他才知道,那人叫顧文曦,在校外有房子,再後來他們漸漸熟悉起來,自己也經常被邀請去他的公寓,他們有共同的愛好,更有數不清的共同語言。
顧文曦高興起來熱情而風趣,絕對不會讓身邊的人無聊,不高興的時候又沉悶得任誰都不會給一個好臉色。蔣辰清楚他是個從不輕易袒露內心的人,狡猾又迷人,那些喜歡追着他的女生只不過是被他表面的光豔耀眼所迷惑,憑什麽能站在他的身邊?
只有自己是最合适的。
蔣辰陷入過去的回憶,良久的沉默之後,他耷拉着頭問:“文曦,你會不會讨厭同性戀?”他沒敢立刻擡起頭來,安靜地等待來自對方的宣判。
“我不讨厭同性戀,性取向是個人自由,”顧文曦看着他揚起的臉和眼裏微亮的光,一盆冷水潑下去,“但是我對你從來沒有那種感情,以後也不可能有。”
“文曦,我知道你不喜歡男人……可是你看,梁倩口口聲聲說愛你,我對她稍微多點關心還不是輕易就變心了?以前有多少追求你的女生是為了虛榮?她們只想被寵愛而已,根本不懂付出,也不懂你。你想一個人的時候我不煩你,可梁倩也不管你有沒有心情,老想着占你時間……她根本不适合你!分手以後你竟然走了,她到底哪裏值得你這樣——”
“你別說了!我說過出走跟你們沒關系。”顧文曦難以置信,有過七年交情的朋友,對無辜之人竟有如此惡意的一面。梁倩和自己的根本問題是不合适,一開始就不該在一起,就算她有弱點,也不是活該被騙的理由。相對而言,抱持這種想法的蔣辰更讓他心寒,且陌生,“你覺得你勾引我的交往對象是為了我好?”
“是,”他堅持地說,“我就是覺得她不能給你帶來幸福。”
顧文曦沉着臉點頭:“那我告訴你,我不是絕對不喜歡男人,而是不可能喜歡你。我也不需要別人為我付出,尤其是你。
“既然可以不煩我,就說到做到吧。”他站起身,茶幾上的水一口沒喝,往玄關走去。被一股燥悶之氣堵着,他一刻都不想再停留。
“文曦——”蔣辰緊緊跟到門口,抓住他袖口的手卻毫無底氣,“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你不是號稱最懂我嗎?”顧文曦向後掃他一眼,“你說你還有機會嗎?”
蔣辰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失望,看到了不屑,看到了多年未有的隔閡……他緩緩地放下手,聽見大門落鎖的聲音。
誠然,他了解顧文曦,也明白他外在的熱情純粹興之所至,揮霍自如,而當那面上的“熱”都懶于維持,才真正形成了不可跨越的距離。
從蔣辰家出來,顧文曦忘記開車,沿着馬路走了一小段,心裏吃了蒼蠅似的不快感始終難以排解。
如果蔣辰只是單純地喜歡自己,沒那麽多龌龊的心思,他頂多覺得尴尬,不會如此憤慨。氣憤過後又是傷感,信任了這麽多年的人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樣子。
走到十字路口,綠色的信號燈開始閃爍,他停下了腳步。
忽閃不停的綠色小人終于定格為紅色,這個路口沒幾輛車,顯得冷冷清清。恍惚間他想起了杜雲硯,某個冬日清晨,他對喜歡的人說“你的內心只有自己才能掌握”。
顧文曦突然理解了——那是一份将私欲深深掩埋的溫柔與愛意。
楊雲淑上次見到杜雲硯是在三年前,那時她母親剛剛因腦出血大病過一次。母親是中學語文教師,前來探望的學生不少,而她印象最深的就是杜雲硯。這個比她小十歲的年輕人,是鄭筠退休前帶的最後一屆學生中成績最好的一個。
她帶着杜雲硯來到母親安葬的墓園,遍布園區的冬青在這個季節仍然郁郁蔥蔥,裝點着行道兩側。
“我真沒想到,你會專程過來,”楊雲淑說,“你上一封信寄來的時候,我媽媽已是彌留,沒辦法給你回信,但是我念給她聽了,她很高興。”
“那就好,謝謝。”杜雲硯的懷中捧着一束純白色的菊花,拾級而上,“您的父親好嗎?”
“還好,現在和我們住一起,”楊雲淑停頓了一下,“我媽媽去年下半年身體就不行了,其實家裏人都有心理準備。她教了一輩子書,活到快七十歲,她自己沒什麽遺憾,走得也不痛苦,你不要太難過。”
“嗯,我明白。”
兩人并肩而行,楊雲淑偶爾瞥一眼身邊的青年,這個學生很難讓人看透,似乎再深沉的哀傷都能隐匿于冷然的眉目間,甚至帶着一絲寬慰的笑意。
行至鄭筠墓前,她看着他在黑色的石碑前放下花,再站開一些距離,深深地鞠了三個躬,每次彎腰和起身都間隔許久。
“對了,”楊雲淑叫住他,“我媽生前寫過一些字,讓我在她走後送人,但是這段時間事情太多沒來得及整理,你如果願意拿回去,過幾天我再聯系你好嗎?”
“好,謝謝。”
初中的時候鄭筠賞識他、鼓勵他,也為他離開S市而惋惜。之後他們保持過十幾年的通信,紙筆的溝通讓杜雲硯更無拘束與代溝之感,從最初聊學業,到後來更多記錄鄉村生活的瑣事,寫日記似的給自己的恩師寫信,這個過程中他的內心更加寧和。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忘年交”。
楊雲淑眼尾泛紅,有些動容地說:“我媽媽如果知道以前的學生這麽惦念她,一定非常欣慰。”
“應該的,”杜雲硯微微颔首,“您也多保重。”
他們從陵園出來,頭頂上聚了些陰雲,卻遲遲不見雨水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