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與風競速(完結)

和杜雲硯戀愛數月,一起做過的事不計其數,但在S市抱着約會的目的出門仍是為數不多的體驗。杜雲硯離開的前一天,顧文曦按照說好的再次陪他“約會”。

大城市的娛樂項目衆多,從不缺少吸引人的去處。不過杜雲硯沒有太執着的目标,覺得到哪裏都好。整個白天,他被顧文曦帶着看電影、逛商場、廣場散步……當然也少不了品嘗各類美食。他們跟普通的都市情侶沒什麽兩樣,顧文曦比往日更興奮,同時充當着“導游”的角色。

午後,兩人在一家臨江大廈的頂層享用下午茶。這是間完全被落地窗環繞的旋轉餐廳,能将城市整個中心圈收入眼下。

桌上的印花瓷質茶壺中盛着雙人份的紅茶,他們點了幾種不同口味的蛋糕,邊吃邊聊,順便觀景。

坐了一會兒,顧文曦開口:“你就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自己安排了整天的活動,不過問杜雲硯的意思好像有點專斷,但杜雲硯始終沒表達過明确的想法。

“我……”餐廳轉到這個時點,從他們坐的地方眺望遠處,正好能看到城市的另一大地标性建築——水上公園的摩天輪,杜雲硯的視線越過顧文曦身後,“我們去那裏好嗎?”

顧文曦轉過頭去:“你是說摩天輪嗎?”這倒出乎意料。

“嗯,”杜雲硯看出他的好奇,“以前,我要離開這裏的時候去過一次,後來就再也沒去了。”

那座摩天輪是在杜雲硯十五歲那年建成的,當時他正讀初三,忙于應付緊張的學業,盼望着中考結束能和母親去一次,杜雅寧也同意了。

然而就在中考結束後兩天,母親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又一次發瘋似的罵他。當天晚上母親的同事夫婦來到他們家,陌生的叔叔勸他早點睡覺,可他不放心杜雅寧,等她情緒穩定後才休息。他也沒再說去摩天輪的事。

過了不久,中考成績下來了,他的分數可以上市內最好的高中,杜雅寧卻說要帶他回老家。或許對那次無端發火心懷歉疚,她主動提出帶他去乘摩天輪。

原來她還記得這件事。

這讓那段時間心情晦暗的杜雲硯重燃起希望,他忘記了所有不快,沉浸在能夠同母親一起出游的快樂中。就在他們離開S市的前一天,他如願去了那座公園。

杜雲硯對別的娛樂項目沒有半分興趣,只要求杜雅寧帶他去坐摩天輪。兩圈,快一個鐘頭的時間裏,坐在獨立的隔間內,幾乎感覺不出巨輪緩慢的移動,然而窗外的景物确實在變。大部分孩子覺得無聊的項目,他卻不願意下來,臉一直靠近玻璃,希望這漫長的輪轉永不停下。

上中學以來,那是母親第一次以玩樂為目的帶他出門,也是最後一次。少年杜雲硯對這個城市的印象,就定格于那座高聳的摩天輪。城市再怎樣變化,它也還在那裏。

顧文曦不知道杜雲硯曲折的心理,只是聽他簡單一提,便料想這個地方有不一般的意義,幹脆地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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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廈頂層看到的大型設施,實際距他們所處的位置隔着小半個城市,顧文曦開車前往仍然在路上費了不少時間。

水上公園早年以水上娛樂項目為主,如今的游樂設施更多,既有專門面向兒童的,也有适合成年人的有一定刺激性的項目,加上那座著名的摩天輪,整個公園早已成為S市最大最出名的游樂場。

難得過來一趟,顧文曦問:“別的想玩嗎?”

杜雲硯看了眼周圍喧鬧的游客,搖搖頭:“我就想去那裏。”

“也行,我們直接過去。”

摩天輪位于游樂場西側盡頭,從遠處看,一座座彩色的“小房子”仿佛靜止,到了晚上還會亮燈,是城市夜晚的一道炫麗風景線。他們從中間穿過,走了很長一段路才到售票的地方。由于是整個園區最受歡迎的項目,入口處排開大隊,不知要等多久。

杜雲硯心念一動提出坐摩天輪,可是到跟前發現這麽多人,又有些不好意思,還得讓顧文曦陪着自己等,他面色猶疑:“要不然這次——”

“反正也沒事,就等一會兒吧?”這種項目無論哪次來,恐怕都要排隊。

幸好兩人下午吃過蛋糕,并不急着吃晚飯,而且隊伍看着長,走起來并不慢。

西天邊的太陽徐徐下墜,金色的光芒在視野中轉淡轉紅,人群中的吵嚷似乎也随着空氣熱度的下降而減弱。

摩天輪轉一圈需要二十幾分鐘,他們買了兩圈的票,可以在上面待将近一個鐘頭。工作人員示意後,他們便上前進入指定的座艙。

那是座紅頂的“小房間”,四壁由透明的觀景玻璃圍成。座艙內足以容納五六個人,兩人更是綽綽有餘,顧文曦與杜雲硯相對而坐。鎖好門後,便像進入另一個時空,外面的人群喧嘩沒有消失,卻無法再影響到他們。小屋上升的過程,也仿佛地面在緩慢下沉。

一圈快要結束,遠處有路燈亮起。不久,摩天輪的外部也點上了燈,夜色為城市的白日降下大幕,開啓光彩夢幻的全新世界。兩人不約而同地看着外面,不急于在這個時候說話。

杜雲硯下意識地伸開手臂,手掌貼在玻璃上,恍惚片刻——曾經他也做過這個動作,好像還對杜雅寧說了一句話,現在想不起來了。

在坪涼村定居以後,杜雅寧的情緒一天天好轉起來,沒有再像過去那樣崩潰過。杜雲硯也認識了更多的人,像擁有了新的家人,他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短暫的平靜在他十八歲高考結束之後被打破。母親意外癱瘓,杜雲硯瞞着她放棄了讀大學的機會。村裏不少人知道這件事,幫他保守秘密,但杜雅寧并非完全沒有察覺。

她對過去的執念愈來愈淡,看透了生命無常,對曾經在孩子身上的發洩行為也産生了深深悔恨。

最後的那段日子,她總對他道歉,為曾經的謾罵,為失去的前程。可杜雲硯從來沒有怨過她,他想要的也不是她的道歉,而是希望她說:“你哭吧,你可以随意地哭。”因為杜雅寧彌留的時候,他真的很想哭,又不敢哭,怕她臨了都走不安生。

“雲硯?”

扭頭與顧文曦對視的瞬間,他猛然憶起那時說過的話。他說:“媽,我想一直這樣下去。”

視野中的摩天輪總是不知疲倦地轉動,周而複始,可每一個他覺得幸福的剎那都快到來不及捕捉。

杜雅寧笑他的孩子氣:“怎麽可能呢。”

回憶毫無征兆地翻湧,壓在他的心頭,越來越重。眼角出奇得癢,他沒有去揉,反應過來時,溫熱的液體沿鼻梁側面滑落,鹹澀的味道刺激着嘴邊的神經。

二十多年不曾哭過,他第一次沒辦法抑制,就像失控的開關,落下去的淚未幹,馬上又有新的凝聚在眼眶,被蜇到似的又熱又疼。

睫毛上蒙着的水汽阻擋了他的視線,顧文曦的影子變得模糊。他不願以這副模樣面對對方,眼前霧蒙蒙的世界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寧可認為自己的面前空無一人。他也不想發出聲音,然而壓抑的吸氣聲在密閉的空間內被無限放大。

旁邊的座位有人坐下,顧文曦從對面來到他身邊。他更加不敢擦拭雙眼,只覺得一只手臂環過自己的肩,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杜雲硯驀然放松,頭沉下來,閉着雙眼仿佛陷入沉睡。只有顧文曦看得到,他臉上半濕的痕跡。

過了一會兒,顧文曦取出紙巾,剛剛點在他的眼角,杜雲硯睜開了眼。

他發洩夠了,覺出難為情了,接過紙巾自己擦,只是再對上顧文曦的視線,仍然慌亂,感覺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了戀人面前。

“我不會笑話你的。”顧文曦說。

艙門打開之前,他用拇指輕輕抹去杜雲硯眼下沒有擦盡的痕印。

回到公寓已經八點多了,顧文曦張羅着點外賣,以杜雲硯今晚的狀态,自己做或者在外面吃都不太合适。

“你想知道為什麽嗎?”杜雲硯安靜了許久後問道。

顧文曦回過頭:“那你想說嗎?”

“也不是不想說,”杜雲硯低着頭,“但是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那就算了吧,”顧文曦的右手撫着他的後背而上,搭在了肩上,“反正我已經明白了。”情緒上的東西本來就不是語言能傳達出來的。

杜雲硯松了口氣,他有點累了,又感到異常平靜。

杜雲硯離開後僅僅過了幾天,顧文曦在一個酒會上再次見到陸長銘。

那是某個集團老板女兒的生日及訂婚宴,老板和顧煜清的關系不錯,顧煜清的身體不方便出席應酬,便叫顧文曦代替自己過去,而陸長銘也在邀請嘉賓之列。顧文曦隔着老遠看見那人,只是一直沒搭理他。

等到前面的儀式結束,顧文曦向今晚的男女主角敬酒祝福,之後正欲到露臺吹風,陸長銘攔住了他的去路。

“陸伯伯,有興趣喝一杯嗎?”顧文曦朝他晃了下酒杯。

“顧少爺,”陸長銘哼了一聲,“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叫你小顧總?”

“陸伯伯,您太客氣了,”顧文曦手上做出邀請的動作,“叫我文曦就好了,畢竟我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啊。”

他這話一出,陸長銘不出意外地死皺着眉頭,臉快綠了。他不好意思當着衆多賓客的面發脾氣,等到了人少的露臺角落,才再次叫住他:“文曦,你……坪縣的事你是故意的?”

“怎麽能說是故意的呢?”顧文曦面沖他,“那可是我的家。”

“是你的家……争不過顧家,我認輸,”陸長銘恨恨地說,“只不過,如果顧總知道他的兒子做這一切是為了一個男人,還會如此縱容嗎?”

顧文曦聽到他醞釀半天說出來的就是這些,不禁大笑。陸長銘愈發動怒:“顧文曦!”

“陸伯伯,您放心,”顧文曦仍一派吊兒郎當的腔調,“我爸早就見過雲硯,并且對這個兒媳婦十分滿意,非常樂意送他一份大禮,這些就不勞陸伯伯操心了。”

“你——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語,“顧煜清怎麽會接受這種事……”

“要不我給他打個電話,你們兩個親家約個時間出來好好聊聊?”顧文曦真從随身包裏取出了手機。

“你住手!”陸長銘在他準備撥號之前出聲制止,後退了兩步,“你們顧家,不可理喻……”

“這是顧家的家事,希望您明白。”

“我不甘心,”他沒了先前的戾氣,目光充滿哀傷,“如果都是因果報應,顧煜清也曾經抛棄發妻,可他的兒子個個成才,就算你……他也還有文珩。”

神經病邏輯,顧文曦直想翻白眼,不僅厭惡他對顧煜清的諷刺,也為杜雲硯和陸允初不平,于是回嘴:“你錯了,你的兒子也個個成才,只不過不是你想要的那種才。”

陸長銘的氣勢徹底偃了:“呵,你這種溫室裏出來,沒經歷過勾心鬥角的少爺怎麽可能理解?”他轉過身顫顫巍巍地往宴會廳方向走了幾步。

“陸伯伯,”顧文曦喊住他,“建民宿的錢我會連本帶利地還給您,他們母子以後沒有任何欠您的地方。”

“不用了,”陸長銘停住腳步,“顧文曦,你是在羞辱我嗎?”

“您言重了,”顧文曦斂起嘲諷語氣,鄭重道,“只是您非要把利益和情感挂鈎,我當然要給您所需,好讓我愛人心安。”

陸長銘背對着他,不說話,也不動地方。

顧文曦不再看他,先行離開了露臺。滿月的光輝映在他的襯衣上,一片銀亮。

顧氏為旅游開發設立的新公司就在鎮上,顧文曦開始負責這裏的工作以後,每天都能回村,和杜雲硯分居的生活終于畫上句號。

轉眼到了年底,氣溫驟降。顧文曦結束了一天工作,搓着手準備開車回去,還沒走下樓,便接到了杜雲硯的電話:“你出來了嗎?”

“馬上,正要下樓。”

“你先別出來了。”

“為什麽?”

“明天要來一個小型車隊,可能沒地方停車,你別開了,我去接你。”明天是周末,顧文曦如果開車回去,也得把車放在民宿樓前。

“怎麽突然來那麽多人?”現在是淡季的冬天,照理是沒什麽人的。

“想來就來了呗,你去年不也賴了一冬天?”

這話聽着怪別扭的,顧文曦反駁:“你說誰賴呢?”

“算我讓你賴的,”杜雲硯改口,“在裏面等我,我到了再給你打電話。”

“好吧。”

摩托車開到鎮上也用不了多久,顧文曦很快又接到了電話,從辦公室窗口看到熟悉的身影,樂颠颠地跑下樓去。

杜雲硯扔給他一個頭盔:“哎,要不你來開吧?”

“真的?”顧文曦頓時來了興致,去年那次不愉快的經歷之後,他再沒騎過對方的車,“我可是會開快車的啊。”

“沒事,”杜雲硯嘴角一揚,“你盡管開。”

顧文曦跨上車後,杜雲硯也在後面坐好,雙手攬過他的腰。

最初經過鎮上的主路,人多車雜,還沒辦法開太快,顧文曦穩穩地控制住方向,避讓行人。路邊小店的音響裏正在播放粵語老歌,聲音調得很大:

“在你身邊路雖遠未疲倦

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

越過高峰另一峰卻又見……”

顧文曦雖然想不起名字,但基本能聽懂歌詞,歡快的曲調些許驅散了冬日的蕭肅,令人心情快慰。

“讓疾風吹呀吹

盡管給我倆考驗

小雨點 放心灑

早已決心向着前……”

轉過這條路後,歌聲漸漸消失。

摩托車駛上村道,人煙稀疏,一片坦途,顧文曦大聲沖後面人喊了一句:“我要加速了!”

“好!”杜雲硯更緊地貼伏住他的後背,戴着頭盔似乎也能聽到疾風掠過的聲音。

他閉上雙眼,心跳與風競速。

(完)

作者有話說:

歌詞出自鄧麗君《漫步人生路》~感謝大家的陪伴,有些id非常眼熟啦,謝謝你們!新文打算存稿,會有較長一段時間不見,而且又想嘗試新的人設風格,我也不知道是否值得期待,那麽就有緣再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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