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百裏無雲,湛藍的天空下陽光明媚。那是貞觀二年的春天,秋田縣內最繁華的東街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何瀾生感覺自己像是被拉入了古裝劇裏,消除不掉的現代人思維第一時間讓她生出份格格不入的陌生感。

“縣裏一月一度的趕集啊,幸好瀾兒醒的不算晚,不然咱們可趕不上了。”何無漪頗為高興的說,一下子把何瀾生拉回了現實。

她吃了幾口面飯何無漪抱着過來的,在街口一眼望過去,青磚灰瓦的沒幾家鋪子,大部分都是自家人挑了些東西擺個攤子叫賣,來往其中的也是些女人孩子。有幾個年輕女子倒是非常顯眼,她們穿的衣服紅紫靛藍顏色鮮豔漂亮,身邊跟着個拿東西的婢女,姿态閑怡不像逛街倒像在散步。當然這些都不要緊,最最重要的是整條街上飄着的香味引得她咽口水。

“哇,居然有棗泥麻餅,娘在蘇州吃過幾次,來嘗嘗。”何無漪很速度的奔到一攤子面前,抓了一塊餅就塞到她的嘴邊。她看了眼滿臉笑的女老板,不好意思的咬了一口。香甜酥脆,就是太甜了些,不過已經很不錯了:“好…吃。”何瀾生說完就見何無漪已經吃完了手裏的大半塊餅,頓時可惜自己只吃了一口,還是一小口啊……

“夫人好眼力,我祖上就是蘇州人,這棗泥麻餅是地地道道的蘇州口味,在北方可是難得一見喲。”攤子老板是個三四十的女子,說道自家的手藝是相當的自信。

“嗯嗯,老板,再給我包一塊。”

“好嘞,四文錢。”

何瀾生收了餅道了聲謝掏出四文錢給她,拿帕子擦了擦何瀾生的嘴巴,“瀾兒真貪吃,瞧你一臉的棗泥。”

“你……”何瀾生拿眼瞪她,不料何無漪笑的更歡了:“瞪我還是貪吃。”何瀾生洩氣,何無漪就是欺負她現在說話不利索,真是……氣死她了。索性把脖子伸長了往外看,不理何無漪了。

何無漪輕笑,絲毫不介意她的小脾氣,抱着她在人堆裏亂竄,仗着一身輕功好,還真是沒磕着碰着誰,何瀾生暗暗乍舌,輕功原來還有逛街的好處。街上攤子很多,各種雜物何瀾生也認不清是些什麽,何無漪似乎也只對小吃感興趣,抱着她各種都嘗了嘗,難怪大早上就點了一小碗面。

不過現在何無漪已經在這個首飾攤站了快一分鐘了,難道是想買簪子?出藥谷後她似乎更不在意打扮了,平時的玉簪大概在周歲那晚上掉了,第二天也不知從哪裏找出來根木頭簪子就別上了。何瀾生雖然不覺得一定要穿金戴玉,不過那木頭簪子看起來跟筷子似得,她甚至懷疑何無漪就是折了筷子湊合用的。

“夫人中意什麽?這些都是我自己雕的,小本生意不貴,随便挑挑。”老板說着挑了跟花樣幹淨的簪子,“這支怎麽樣,玉的成色不算太好,好在素淨,挺配夫人的。”何瀾生點頭,看來老板的眼力不錯,一看就看到何無漪頭上半根筷子了。

“嗯,這個結是怎麽編的?”何無漪忽視舉到眼前的簪子,拿着一條鏈子蹙眉問。

鏈子是紅色的細繩編制的,精巧別致,何瀾生也覺得挺好看,只是老板卻猶豫道:“我家娘子編的連心結,這個……我還真不懂。”

“唉唉,我說這位夫人,你在這站了這麽久不買東西就別擋着了,老板這次有什麽新貨?”旁邊一豐腴的婦人把何無漪往旁邊擠了擠,着急的問道。老板也沒說什麽神色讪讪的挑了幾款手镯簪子給她。

何無漪身子消瘦一下就給擠到一旁去了,她抱了抱皺眉的何瀾生,手裏拿着鏈子看了看又再拿了兩根匆匆付了錢就出來,這下何瀾生更是皺眉了。果然何無漪這種性子就容易吃虧,可見她拿着東西好生歡喜的臉又不不知道該說什麽,悶了一肚子火只得自己嘆氣。

Advertisement

回到來去客舍,何無漪就直接奔回了房間,把袖口裏買小吃零食擺在桌上,抱了何瀾生一起坐在床上,她就搗鼓手裏的紅繩來。何瀾生無聊想站起來走路,卻頻頻跌倒在床上,被子也被扯皺了,何無漪一把撈過亂動的何瀾生,“別鬧,娘在忙呢。”

“你…編?”何瀾生其實想問你會編麽,然後暗自鄙視了一把自己連一句話都說不清的語言能力。

“不要小看娘,快來乖乖坐着。”何無漪雙手放在她的小肩膀上,何瀾生只好安分的靠在她懷裏坐着。

何無漪雙手纖細,看起來很靈活,三下兩除二就把編好的連心結給拆了,拆的太快連何瀾生都沒看清具體怎麽穿線的,立刻囧在那裏。她自然是不相信何無漪會記住的,所以拿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見她淡定的沒說話其實臉已經紅透了就忍不住笑出聲:“咯咯……”

“瀾兒……膽肥了是吧?”何無漪示意要撓腳丫子,她立馬把腿縮了回來,“不。”

“娘已經記住差不多了,還差一點點,咳。”何無漪嚴肅的申明,換了跟鏈子重新拆。這次是學乖了,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拆,何無漪拆完試着要把它編回去,可繞了半天成了個死結,解了半天硬是不動。

何瀾生相當明智的選擇不說話,內心對何無漪的手工能力表示強烈懷疑,當然她也沒見過她除了當大夫之外幹好過什麽……

“要再來……麽?”何無漪拉長聲音不情願地說。

一共就買了三根,再編不好就一根都沒了,何瀾生想的時候她卻已經動手了。“瀾兒要好好記住啊。”

我記住其實不重要吧,重要的是你啊。不過她還是一步都沒落下的看了,比起以前複雜的數據和公式,明顯編繩子是小意思,何況何無漪還拆了三遍了。

“好了,拿手出來,娘給你編花繩。”何無漪捉了她的手臂,不等她同意把繩子纏上她的手腕處就開始動手,何瀾生對她完全死馬當活馬醫的态度,大不了又是一個死結。

呸……還真是。看着明顯走樣的連心結,何瀾生表示相當郁卒,一點都不好看而且結口鼓出了個小包,硌得慌。要說唯一的好處就是,明顯這是對着她的手腕大小量身裁定的。

“嗯,嗯~”何無漪似乎也不好意思,匆匆把她的袖子拉下來就算定了,引得何瀾生又是一個白眼。

“不許嫌棄。”何無漪捏了捏她的臉,把她的臉揉成一團面團才高興的放手,“瀾兒也不會編的,還敢嫌棄娘。”

“會。”還是奶聲奶氣的調調。

何無漪眼睛明顯一亮,“那好,給娘編一個。”說着拉起袖子伸出手臂來。

你有沒有考慮我到底多大啊!何瀾生內心吐槽不止,對着頻頻從指縫間溜出的繩子表示深深的郁卒,日子沒辦法過了,簡直就是殘廢。

何無漪只好把繩子放在手臂上伸到何瀾生面前,何瀾生顫巍巍的伸出爪子,小心翼翼的纏,剛開始還沒問題,可随着要繞的花樣一多手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樣控制不住,慢騰騰的半天才繞一個圈。她擡眼看了眼何無漪,結果她揉了揉她的腦袋就是笑。何瀾生眼眶一紅,立刻低下頭去,結果手裏的動作一抖,繞了個死結。

“噗哧……”何無漪很不給面子笑了。

何瀾生卻笑不出來,只是窩在她的懷裏不說話。

中午吃飯時,何瀾生沒碰見韓筱,韓悠也沒見醒。何無漪除了每天給韓悠問診,也帶着何瀾生出去轉轉。秋田縣作為縣城雖然不大但藥店和醫館何瀾生還是見到了一兩家,并不是和之前到的村子那樣蔽塞。何無漪抱着她瞎轉,聽着街上三姑六婆的唠叨些家長裏短的,沒想到聽到了幾個重病在身的。

何無漪當下不管不顧就拉了那婦人帶路,結果病人家屬多半以為何無漪瞎鬧事把她給趕了出來,最後有戶人家的小兒子已經是奄奄一息,憑着試一試的心态讓何無漪動手醫治。這事到讓何瀾生突然想起來現代那些有名的中醫那個不是祖輩級的人物,何無漪這麽年輕,不相信也說的過去。不過韓筱倒是從何聽說何無漪醫術好的呢?

何瀾生被一婦人抱在懷裏,見何無漪很久沒出來也不知道裏面是什麽情況,只是不久卻見何無漪一臉嚴肅的出來,搖了搖頭後抱着她就走了。走了不遠,何瀾生隐約聽到了哭聲,疑惑的看向何無漪,卻見她神色淡淡,叫她看不清楚。

活了快三十年怎麽會看不清一個十八歲(虛歲)的人呢,現代社會什麽人她沒接觸過,何瀾生轉而懊惱,這完全不是那個以利益為生的時代了,自己為何總改不過來。

連着幾天何無漪也沒再出去過,從韓筱的屋子裏抱了一大摞的志怪雜書過來,沒事就看看。何瀾生開始還挺感興趣,扒拉了一本打開,右起豎行的繁體字加上古代文言文,何瀾生頓時就暈了。不過字裏行間的小楷注解倒是有點意思,想來韓悠讀書很認真。

“唉,瀾兒想讀書,娘給你啓蒙如何”何無漪見她一臉苦色的瞧着書,來了興致。

何瀾生點頭,就被何無漪放在書桌上去了。她鋪開一張紙,磨了墨,取了支毛筆在硯臺沾了墨,執筆寫下兩字--瀾生。

“瀾兒的名字喲,怎麽樣,娘寫的不錯吧。”

“嗯。”何瀾生其實不懂書法更何談欣賞,但字跡看上去漂亮又潇灑,應該是寫的不錯的。

“瀾兒以後要稱呼娘一句夫子了。”何瀾生佯作正經的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說,倒是把何瀾生逗笑了。

“夫子。”她還真喊了一句。

“你啊你,又在偷偷笑話娘。”何無漪捏了捏她的鼻子,下筆又寫了幾個字,叫何瀾生認了。

連着幾日,何無漪一直在診治韓悠,一呆就是半個上午。何瀾生想着這幾日見到書桌上不少的信,信封上嚴顏親啟(嚴顏親啓)幾個繁體字她還是認識的,看來何無漪是找到病因了。

過來十來天,韓筱才回來。一人一馬風塵仆仆,身邊沒跟着半個人。何瀾生坐在前廳的椅子上無聊的數着第幾個人過去時,韓筱正好跑進來,見到何無漪還在明顯松了口氣,之後嘴唇動了動才吐出幾個字:“何大夫……嚴顏她,已經去了……”

何瀾生一聽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不是她,但是臉色還是頗為不好。

“令妹的身體已經在慢慢恢複,韓姑娘以後還是好好陪着她吧。”何無漪并不驚訝,接着說,“既然韓姑娘已經回了,我也告辭。”

“何大夫?這,一定還有救治方法,何大夫!”韓筱頓時慌了,生怕她就這麽走了韓悠再也醒不過來,忙堵住何無漪的去路。

“韓老板,你這是作何?”

“我就悠兒這一個妹妹,就算是讓我賣了鋪子也得救她回來。”

“你既是她姐姐,為何平日裏對她不管不顧?”何無漪的聲音嚴厲起來,“幽閉後院,足不出戶,你該如何解釋?”何無漪抱起何瀾生甩出幾封信就走出了客舍。

“何大夫,何大夫……”韓筱忙攔住何無漪,何無漪身負輕功哪裏是她能攔下來的,不過何瀾生扯了扯她袖子。其實何瀾生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一聽還有囚禁一事更是詫異,但人家姐姐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加上昏迷不醒的韓悠,她還是覺得拉住何無漪比較好。

何無漪低頭看了眼作怪的何瀾生,還是回去了,看都不看韓筱一眼回了房間。

“何大夫坐,請坐。”韓筱尴尬的抹了抹臉,她在外奔波了十來天,一身塵土而且臉色實在不太好。斟酌了半天,嘆了口氣說:“實在不瞞何大夫,悠兒自打兒時起就神神叨叨,長大後又喜歡看些雜書,看的深了整日恍恍如夢的。我見她這樣說過多次,可她不聽最後鬧得不歡而散。最後……最後她竟然愛上了那書中之人,還是個女子!這讓我如何說的出口啊……”

何瀾生聽得心頭一跳,韓悠這唐朝女子還真是……強悍。現代愛女人的女人不少,愛上書裏女人的女人,還真是沒見過。

“故而你就把她拘在後院兩年,只有嚴顏做伴?”

“我……嚴姑娘也是個孩子心性,平日裏就愛随着韓悠胡鬧。她家中有事回去後,悠兒也是一如往常,過後大半年才不對勁的。”

“如今嚴顏已死,她孤身在世豈不心灰意冷?”

“我還是她姐姐,何來孤身在世!”韓筱豎起眉毛說完又無奈的慫了肩膀。

“咯咯……”何瀾生輕笑。何無漪賞了她一個毛栗,并不說話。 何瀾生閉了嘴巴,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無漪的性子是那種會半路抛棄病人的大夫麽,太不對勁啊……

“何大夫,求你救救悠兒,若是她能醒了,做什麽我都不管了。回來時我已退了那家的婚事,我,我知道這兩年大家都怨我。”韓筱說着紅了眼眶,低頭抹了把臉上的眼淚。“我知道何大夫有辦法的,當年在迎村救下病危一時的明府(縣丞),醫術簡直是出神入化。”

“我不是她姐姐……算了,你自己與她說罷。”何無漪看了看門口,嘆了口氣,便推門出去了。開門便撞見門口一臉蒼白的韓悠,她對何無漪行禮道:“多謝何大夫。”何瀾生暗道果然如此,韓悠已經醒了。

“悠,悠兒?”

“若我還愛着那人,姐姐還願做我姐姐?”

“笑話,我本來就是你姐姐,血脈親情怎麽抹得去!”韓筱斥道,頓時又破涕為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這邊,何無漪已經抱着何瀾生上了馬車。沒付住店吃飯的錢,也沒要診金,牽了馬兒套上車子的缰繩就打馬出了客舍,出了秋田縣。

“為…何?”何瀾生還不知道韓悠什麽醒來的,一直就沒見隔壁有啥動作,當然何無漪也沒帶她進去過。她還一直以為何無漪嫌她礙手礙腳,比如第一天毫不猶豫的就把她放梳妝臺上了。

“因為書啊,瀾兒沒猜到吧。”何無漪對着何瀾生得意的笑,倒是讓何瀾生想起她這些天看了好多雜書來,何瀾生也就瞄過幾眼一本書裏面的注解,哪裏會知道多少。

“她既是心病,總該有個病因。書中信裏可是寫的清清楚楚,心意難述,她遭到家姐囚禁心中苦悶,再者嚴顏許久不再來信,以上種種該是她心病加重,幾欲求死卻又深陷夢寐的原因。”

“嗯?”何瀾生想問她幹了些什麽。

“我只是和她說了說韓筱為她做的事情。她姐姐雙十還不嫁是為何,韓筱為她耽誤了半輩子她若去了是何其自私……”何無漪說着說着停了下來,見何瀾生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捏了把何瀾生軟軟的臉頰,“瀾兒在想些什麽呢?”

何瀾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有很多話想問何無漪,又覺得問了也是多餘。韓悠也罷,韓筱也罷,不過是路上遇到的兩個人。可她心底又隐隐害怕,若是她陷入的也是一個夢中,是不是在現代也如韓悠那般恍恍如夢,胡言亂語。

她閉了眼睛,不願再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