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師兄
? 好像那天何瀾生說的話成了一時戲言,何無漪抱着她哭了許久之後沒再提及相關事宜,而何瀾生也在等着合适的時機,也不問及那段算不上好的談話。兩人一路趕回了康伯的村子,又拖上了好些日子醫治才見康伯轉好了些。如此來去就耽擱了半月有餘,眼看寒冬将至,何無漪便沒在路上拖沓打算一口氣直奔長安城。
陽光高照,馬車在山路上颠簸,小雲慢騰騰地走着,時不時揪住路邊的野草啃上一口。何瀾生她們坐在外面吃飯,深秋的陽光沒多少功力,暖洋洋的撒在頭頂上,悠悠然的讓人想睡個午覺。山風清涼,何瀾生喝完水後眯了眯眼睛,懶懶的打了個哈欠,腦袋一偏就靠進了何無漪的懷裏。
何無漪拿過她手裏的水袋,側身摟着她調整了下姿勢讓她枕在自己的腿上。何瀾生偏頭把臉埋進了她的腹部,眼睛緊閉躲着刺眼的陽光,身體也懶懶的蜷縮成一團,安靜的窩在她的腿上。何無漪撥了撥她耳邊弄亂的頭發,取了身後的鬥笠戴上,一片陰影剛好就落在了何瀾生的頭上。
何瀾生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何無漪的笑容,那般溫柔的醉人,連身邊暖洋洋的陽光都遜了幾分味道。
“冷不冷,娘給你拿件毯子蓋上。”何無漪低頭瞅着她,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頭。何瀾生搖頭,閉了眼睛任她動作。像所有寵溺孩子的娘親一樣,何無漪喜歡她親近她,粘着她。
“那睡會吧,我叫小雲走慢點。”何無漪扯了扯缰繩,小雲走得速度便更慢了。而何瀾生卻沒了睡意,卻也沒起來只是閉着眼睛把耳朵靠在何無漪的腹部,靜下心來便聽得到心髒的搏動,噗通…噗通…
何瀾生手裏的衣服越拽越緊,青色的外衫在手心裏擰的皺皺巴巴,直到被一雙暖和的大手包覆住,何瀾生一驚才松了手。
“手心發涼,還說不冷麽,瀾兒又在想什麽,睡不着?”何無漪用手心暖着她的手,肩頭的青絲随着動作落了下來,發梢直往何瀾生的領子裏鑽,癢的何瀾生笑出了聲。
“知道癢了,看你還一直出神。”何無漪見她不想睡索性撓起了她的咯吱窩,何瀾生自小怕癢,嘻嘻哈哈的停不下來直縮在何無漪的懷裏踹氣。
真的逗着她笑了,何無漪才停了手,把她的身子往懷裏攏了攏。“別不高興了,乖。”
“不乖。”何瀾生咬着嘴角,墨黑的眸子中聚起了不少水汽,臉蛋泛紅水潤的像個桃子。何無漪摸着她的腦袋發笑,“那如何才會乖呢?”她的眼裏滿滿是寵溺,就像何瀾生想說要天上的太陽她都會伸手去摘那般。
何瀾生心思一動,末了那些不該有的念頭系數被她壓了下去,只是說:“不考醫書,嗯?”
“好的啊,就依瀾兒的。”何無漪笑着點頭,繼而又捏着她的鼻尖說:“那下次改考脈絡和穴位,瀾兒可要記準咯。”
“……”何瀾生頓覺未來黑了半邊天,苦着臉瞪了眼何無漪。
“沒大沒小。”何無漪念了句,一點也不生氣。何瀾生暗嘆了聲,她真的在何無漪的眼裏是個孩子,所有不似尋常孩子的舉動都被她抹了去,慣着又哄着,寵着又愛着。
真真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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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接連趕了幾天路,最終是在一座縣城落了腳。縣城很大,來往頻繁,何無漪說縣城就建在長安城外,不出一天她們就能到了,還特意拉着何瀾生去了城牆之上,仰望那宏大而華麗的皇城。外圍的護城牆自地平線上拔地而起,無聲的矗立在那将一整片天地都圈了進去,厚重宏偉之餘,更多的是暗沉和壓抑。
“瀾兒,你看正前面那座城門,是春明門,當年在城外還看到很多賣紙鳶的,明天咱們也去看看。”何瀾生興高采烈的說,
放風筝是踏春做的吧,這回都快入冬了,還有人麽?何瀾生心思一轉而過,已經是點頭,說:“好。”
何無漪忙笑着點頭,“城裏有家店還能泡溫泉喲,娘帶你去玩?”
何瀾生看着她神采飛揚的模樣,漸漸迷了眼,愣愣的只記得說:“好。”
“明天早上去趕市集,能找到好吃的,唔,有些還是比不上長安城裏的,瀾兒,瀾兒,娘記起以前有家包子鋪,做的湯包比肉馍好吃。”
笨拙又細致,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的,何瀾生緩緩回了神,依舊蹦出一個字來:“好。”
何無漪不高興的洩了氣:“瀾兒怎麽又興致不高了?哪裏不舒服,長安城就在不遠處呢,瀾兒也和娘一路走了四年了,怎麽不高興了…”
“沒有不高興,你想往哪裏去,我都陪你。”何瀾生踮起腳伸手抱住她,臉貼在她的腹間,“你喜歡的,我也一定喜歡。”
“傻。”何無漪嗔道,卻是笑彎了眉眼,一把抱起她,揚聲說:“走咯。”
馬車的轱辘重新轉起來,從縣城門口往街道裏面去,何瀾生沒了以往四處觀察的心思,草草的看見眼前一幢幢屋子過去,男女老少仿佛都長着一張臉,朦胧的分不清誰是誰。她低頭輕輕的喚:“無漪,無漪…”身邊的人便把她抱在了懷裏,“娘在呢,別怕。”何瀾生便安靜了,眼神癡癡的望着她。
何無漪很準确的找到了那家可以泡溫泉的店,店家主人是個三十多的男子,蓄着八字須,體型富态一身錦繡長袍穿的圓鼓鼓的,有些滑稽卻也讓人印象深刻。“兩位姑娘是住店?”他拱了拱手問的憨态可掬,何無漪心情好也回了一個笑容,說道:“住一晚,池子給我們留個位子。”
何瀾生微微沉了臉色,随後說道:“要一間普通客房,記得送些素淡的飯菜進來。晚些人少時叫我們一聲。”
店家主人見她一個小孩子吩咐的那麽細致也依舊是笑臉相迎,高聲吩咐了下人:“好嘞,徐娘帶兩位姑娘去東廂二號房。”
此店建在山腳,依山傍水的好地方,透過窗戶可見得院內的一角,亭臺樓閣紅楓落葉,景致極好。何無漪瞧着便要帶着她去轉轉,哪裏管得上去房間,當下街了包袱給店家主人,拉着何瀾生就往院中去了。
“哎,無漪…”何瀾生自知是攔她不住的,店家衆目睽睽之下也幹不出私吞這回事,索性依着她的性子,跟着她一起去了。
這會店家的笑臉是破了功,拿着包袱哈哈大笑:“真乃妙人也,孫兄說是不是?”角落裏一男子捋須而笑,流露出幾分仙風道骨的氣度來,他頭發花白卻雙目明亮氣勢沉穩,店中其他人見後不免暗暗心驚,好一個人物。
“藥谷谷主豈會是等閑之輩,無漪小師妹天資過人,醫術可是不在為兄之下。”
“哦,原來是孫兄舊識。”店家主人好奇問道,把包袱給了徐娘,便在男子對面坐了下來。
“思邈早年在太白山時,得藥谷谷主指點醫術,一日為師終生為師,為兄我也算是半個藥谷弟子。”
“沒想到兄長也有這等際遇,方才那姑娘未及雙十,醫術焉能與兄長比肩?”店家主人複又問道,非得孫思邈說上個子醜寅卯來。 孫思邈看了眼不遠處坐着的一對夫妻,“你我斜對面不遠處的婦人氣血不暢,臉色暗黃,是中毒之兆,你去請我那小師妹過來,一問便知。”
店主人驚訝不已,瞧了那婦人半天除了看出其氣色不好,真沒看出來什麽,忙不疊的差人去請何無漪過來,轉而又問孫思邈:“兄長可有解毒之法”
孫思邈搖了搖羽扇,見那婦人筷子中所夾菜品,臉色一變,不好。
院中的楓樹高過屋頂,何無漪抱着何瀾生也夠不到一片楓葉,索性跑到屋頂上去賞景。何瀾生往下看去,院中一切都盡在眼底,遠了些便是滿山紅葉,灼灼的要燒了人的眼。何無漪拿出路上買的零嘴喂給她吃,何瀾生張嘴咬住,兩個人就坐在屋頂上,楓葉好巧的掩住了她們的身影,底下的人轉了數圈也沒找到她們。
“瀾兒,喜歡麽?”
“喜歡。”
“娘小時候也到過這家店喲,偷偷溜出來躲在這裏,爹爹和娘都找不到的,嘿嘿。”何無漪說起兒時一臉狡黠的笑意,“不過瀾兒是躲不到哪裏去的,娘帶着你玩~”
因此才不想教我輕功麽,何瀾生想明白後哭笑不得,卻又微微的泛起絲甜,她是想把她拴在身邊麽,栓在身邊什麽的……念頭一起,何瀾生便紅了臉。
“小時候,無漪很調皮?”何瀾生随意的問着,目光轉來轉去還是落在了何無漪身上。何無漪歪着頭想了好一會,笑出了聲:“許是沒有我家瀾兒乖呢。”
“嗯”
“和瀾兒這麽大的時候,娘喜歡給貓兒狗兒看病,總是被爹爹訓的。”何無漪眨了眨眼睛,可何瀾生分明看到了些許難過的意味。“發生了什麽?”
“都過去了,瀾兒可是比娘沉穩些,也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情了。”到底是怎樣的事情,何無漪沒再說,何瀾生心裏也清楚七八分,就算是天資再好五歲如何能獨當一面呢。
不一會兒楓葉落了滿肩,何瀾生見她臉色倦倦,便推了推她:“無漪,回去吧。”
“嗯,好。”何無漪知她意思般親了親她的臉頰,便抱着她下來,兩人剛落地,便湧上來數人,都是仆人打扮,着急上火的說:“您快來,主人都等急了。”
“出什麽事了?”何無漪話剛出口,又跑過來一仆人,着急忙慌的說:“您是何大夫對吧,快來,前廳有位夫人暈倒了,主人說是毒發,耽擱不得。”
何無漪不再多問,随着他們便走。領她們到了一間房間,仆人就沒進去,裏面站了不少人,一個老頭子已經在切脈了,何瀾生有些疑惑,不像是缺大夫啊。
“孫師兄。”何無漪進去就看到了孫思邈,早年她爹娘葬禮上得見一面,才知道盛名天下的孫思邈和她爹有着師徒之誼。
“小師妹,過來看看,這毒有些棘手。”孫思邈沉着臉,讓出床邊的位子來。裏面的人見何無漪年紀輕輕也不免有些驚色。
救人要緊何無漪也不客氣,一番查看之後皺眉說:“中的像是慢性藤蘿香,但它的毒性并不強。突然毒發七竅出血卻是怪事…”便問了站的最近的男子,“她今日用了些什麽?”
孫思邈滿意的捋着胡須說:“今天她丈夫點了一道好菜,黨參雞湯。”
“原來如此……藤蘿草與黨參相遇,成了劇毒。”
店主人眼神在男子身上轉了一圈,便吩咐了仆人幾句話,仆人點頭就跑了出去。房內氣氛沉重,明眼人一聽就知那男子意圖謀害妻子,那婦人就在生死邊緣徘徊,站在床旁邊受衆人唾棄的男子何嘗也不是。若是她死了,他必須償命。
男子噗通跪在地上,自己掴起嘴巴來,啪啪幾下就出了血,他卻是像沒感覺一般:“我罪該萬死生了這種心思,我真是着了魔啊我,大夫求求你救救內子…”他麻木的扇着自己嘴巴,眼中皆是驚懼。何無漪和孫思邈都在沉思,沒一個人搭理他。
何瀾生看不出悔意,倒覺得他不過是事情敗露怕死而已。她眼神又轉回何無漪身上,見她來去度了幾步,提了筆快速寫了張方子,恰巧孫思邈也寫了張方子交給了店主人,吩咐他去買藥。
店主人看着兩張截然不同的藥方,頓時苦了臉,這解毒還有幾種方法的麽,可到底誰的救得了,誰的救不了?這可事關人命,出了事他這店也得牽連進去,遲疑的拿着燙手山芋的藥方,看着兩人說:“這……”
何無漪和孫思邈取過對方的藥方看了一眼,都沉思了一會,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這誰的好一點誰的差一點硬是沒個答案。
店主人又看了眼,何無漪上面蜈蚣蜘蛛這等毒物都有,權衡一二還是覺得老兄比這年輕姑娘靠譜,打算舍了何無漪的方子用孫思邈的。這邊何瀾生看不下去,站了出來:“慢。”
“瀾兒”
“哦,小小師侄莫非有決斷了?那這件事拜托與你可好?”孫思邈搖着羽扇把藥方都給了何瀾生,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何瀾生暗暗翻了個白眼,真是不靠譜的老頭子。給了何無漪一個安心的笑容,她看了一眼把兩張方子給了攤在地上的男子:“這有兩種辦法,你選一種吧。”
男子顫巍巍的接過,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卻又有些掙紮。何瀾生見他如此說:“或許哪一種都救不了,也可能都救得了她。你在耽擱下去,她便死了。”說這話的時候,何瀾生并不知道身後圍了一群捕快,縣丞此刻也正站在何瀾生的身後,等着男子的答案。
婦人口鼻還在出血,血跡呈暗黑色,中毒已深挨不了多久,必須馬上解毒。她睜着眼睛殷切的望着攤在地上的男子,眼中的血混着淚留在臉上,滑出了一道道血痕,旁人看了一眼眼眶發紅要落下淚來,實在太慘,忙撇了頭不忍再看。
氣氛一時緊繃,房間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緊緊的盯着男子發抖的手。
“這…這張。”他發顫的伸出一張方子,筆跡狂草,并不是何無漪的字。何瀾生便收了給仆人拿去,吩咐他按兩張方子都抓藥。
孫思邈笑着的點頭:“不錯不錯,小小師侄很不錯。”說罷用羽扇敲了敲她的腦袋,“小孩子簡直成精了。”何無漪忙護着她,拖了她在身後,瞪着孫思邈。孫思邈見她護犢子的模樣笑的不行,忙擺手說:“不好不好,小師妹護得太緊了。”
站在一旁的縣丞押了男子,轉而對孫思邈拱了拱手,讨教道:“哦,孫大夫其中緣由可否告知錢某一二。”
“明府過謙了。老夫寫的藥方溫和,走得是良藥解毒的法子,藥性溫和,時日較長。小師妹則是劍走偏鋒以毒攻毒,藥性猛烈,藥方之中皆是毒物,寫的就是張毒方。兩者都可解毒,卻都有弊端。”
“哦……”衆人點頭,所以之前他們都贊同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原來是這個意思。孫思邈又捋須說道:“我這小小師侄卻是個精明娃,小師妹那張方子尋常人可是不敢用,若是這男子執意殺人一定會選毒方,若他有意悔過,則會選老夫的良方。”
“哦……”衆人又是點頭,不由誇贊起何瀾生的聰慧來。而何瀾生正呲牙咧嘴一個勁往後躲着何無漪的爪子,嘶…掐的可真疼。
孫思邈說罷對縣丞鞠了鞠躬,“他既有意悔過,老夫便求上一個人情,還望明府從輕發落。”
縣丞應了下來,囑咐店主幫忙照顧婦人,壓着男子就走了。仆人随後買了兩包藥回來,何無漪聞了聞拿着那包毒藥放在婦人手上:“若他下次還敢,你拿這藥毒死他便是。”
“……”何瀾生滿頭黑線的拉了拉她,有這麽當大夫的麽!眼睛卻是瞅着她笑彎了起來,孫思邈好奇的瞅着兩人,搖着羽扇念叨,怪事怪事…這小女兒怎麽比老娘還穩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