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思
? 何瀾生以為她們第二天就該回去了,沒料到何無漪留了下來。昨晚上張家三嬸子鬧得雞飛狗跳,早上除了幾聲雞鳴狗吠倒是安靜。瓦村裏人還挺多,大清早各家煙囪都冒起了炊煙。何瀾生在路上轉了一圈,回來就聞着一股焦糊味。
她跑進廚房,果然見何無漪在那嗆得不行,一張臉也被熏黑了半邊,手裏拖着一碗糊狀的東西,見到何瀾生跑進來側了側臉說:“咳,瀾兒,快出去。”
何瀾生硬拉着她出來,搶了她手上的碗直接把東西倒了。何無漪不會做飯,做的東西也根本咽不下去,她幾次想斷了何無漪做飯的念頭,奈何比不過何無漪的固執。“別弄了,我不愛吃那些。”
“……”何無漪面色黯然的眨了眨着被暈紅的眼睛,硬是掙脫了何瀾生的爪子,進了屋裏還順帶關了門。
這是生氣了,哎……何瀾生扶額,不過心裏還是堅定的不想讓何無漪下廚房,看着被熏得不行的何無漪她心裏就泛酸。何瀾生拿着手裏的碗神色複雜,勉強一笑便進了廚房。洗幹淨碗後找了個凳子墊腳,爬上了竈臺。洗鍋,淘米,生火做飯。古代的廚房雖然麻煩,也難不倒何瀾生。現代她照顧自己多年,也算進的廚房下的廳堂。
廚房除了一點米沒什麽東西,何瀾生也就幹脆煮了白米粥。熬了一會,見粥好了,何瀾生踩着凳子小心的盛了半碗,乳白色的米湯很好看,她高興的笑起來,額頭上一腦門的汗也不覺得什麽。她小心的端着碗從凳子上下來,轉身就看到在門口的何無漪,心裏緊張起來,端着碗硬着頭皮走着卻不敢看她。
“無漪,我煮了粥,嘗嘗看?”何瀾生低着頭說,忐忑的心髒都碰碰的跳個不停,擡頭偷偷的瞄了她一眼,結果正好撞上何無漪的眼神,亮如星辰的眸子裏慢慢的蓄滿了眼淚,何瀾生頓時慌了手裏的碗打翻在地,然後被緊緊的抱進了熟悉的懷裏。
“傻孩子……”
“嗯。”何瀾生埋在她的懷裏應着,這樣就好吧,就這樣……別再想了。
好像過了很久,而實際上不過何無漪盛了一碗米粥的時間。當勺子遞到她的嘴邊時,何瀾生怔愣了一會,才張口含住了。米粥還是火候差了點,她喜歡喝稠一點的。不過,看着何無漪一口接一口不怕燙的喝着,何瀾生便彎了彎眉眼,無漪孩子氣的模樣實在迷了她的眼,剛才悶悶的情緒也一掃而光。
“慢點喝,容易燙着。”
何無漪含着勺子空出手來捏着她的臉頰:“瀾兒的廚藝不錯呢,難怪平時那麽貪吃。方才把娘辛苦一早上的粥給倒了,現在還喝不得你一碗粥了?”氣哼哼的像是被奪了糖果的孩子,何瀾生低頭笑而不語。
只是白米粥何無漪也喝了兩碗,笑眯眯的還要去盛第三碗時被何瀾生搶了碗,才摸着肚子罷休。
吃完早飯兩個人閑坐在門口,門口是一片空地沒什麽可看的,何瀾生的目光時不時往何無漪身上飄去,靜靜的望她一眼然後又若無其事的收回來,許是坐久了也不見何無漪動作,才問出聲來:“無漪,今天不出去麽?”這屋子像是許久沒人住的,房間裏也只有臨時鋪的一床被子,早上廚房的米和幹柴不出意外應該是她一大早向村裏人弄來的,她們兩留在這頗不方便,但無漪像是已經有所打算了。
“娘在等人呢,還缺一味藥,早上聽人說村裏采藥的李老會打這路過。”她朝搬個小凳子坐在她對面的何瀾生招手,何瀾生起身走過來後被她擁在了懷裏。 “還是瀾兒抱着舒服。” 她蹭了蹭何瀾生的脖子,手穿過她的腰間,完完全全的圈住了她的身體。何瀾生低着頭只留了小半張紅透的側臉在外面,偶爾見得到她顫動的睫毛,還有微微咬住的唇角。
何無漪抱着就不撒手,把頭擱在何瀾生的肩膀上玩着她紮的整齊的頭發。“瀾兒,怎麽不說話,困了?”
何瀾生輕咳了一聲才說道:“怎麽……缺了什麽藥,昨天找了那麽晚都沒找到麽?”或許是埋在何無漪懷裏的緣故,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帶了很重的鼻音,軟軟糯糯的。
“嗯,瀾兒覺得康伯的病需要那幾味主藥?”何無漪放開何瀾生的頭發,開始玩她漏出來的耳朵,耳朵粉紅粉紅的,一碰何瀾生就往她懷裏鑽,鬧得她笑了起來。
何瀾生抓着她的衣襟,低低的嘆:“無漪……”
“嗯?瀾兒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一點都不知道……”
何無漪手裏的動作頓了下,摟緊了她問道:“怎麽好好的又犯傻了?”
“嗯……康伯的病有把握治好麽?”何瀾生許久才開口問,卻是轉開了話題,何無漪暗自思索了一番最後也沒說什麽,不過她并沒放過何瀾生,皺着鼻子不高興的說:“瀾兒又在打主意逃了,方才考你的還沒回呢。”
康伯是之前遇到的一個病人,年紀三十多就不能走路癱瘓在床,可何無漪仔細檢查了他的腿腳都并無大礙。而且更奇怪的是他前三十年一切正常,腿腳利索,沒想到剛過而立就出了毛病,不過兩三年徹底廢了。
這樣的怪病何瀾生如何知道,遲疑的說:“需要…我又沒斷過脈,望聞問切只做了望字一道,怎麽可以确定康伯的病,無漪你貿然這麽問才是醫家大忌。”何瀾生說的頭頭是道的,不過被何無漪敲了敲腦袋:“嗯嗯,說的不錯,的确不該沖動行事,不過瀾兒啊,逃得了這次逃得了下次麽?”何無漪露出燦白的牙齒,恨不得在這個使勁往懷裏拱的小毛孩的耳朵上咬上一口。
何瀾生身子一顫,輕輕的問:“逃不掉麽?”
何無漪蹬直了眼睛,磨牙道:“瀾兒還想逃到哪裏去?”看着眼前晃來晃去的粉紅剔透的小耳朵,張嘴就是一口。見何瀾生老實了,她立馬笑彎了眼睛。
“我…無漪。”何瀾生撲在她的懷裏,終是安靜了下來。
不一會,何無漪抱着何瀾生站起來,何瀾生才微微擡了頭,一張臉漲得通紅,微紅的眼角沾着淚水,她嘆了口氣輕輕的枕在何無漪的肩上,眼角的淚水滑落在布料上,消失不見。
何無漪朝一路過的老者走去,問道:“請問老人家,可是村東采藥的李老?”
老者留着山羊胡,穿着幹淨的青色布衣,背着籮筐走得很是穩當,見到何無漪并沒有梳婦人髻卻又帶着個孩子有些奇怪,但還是應了:“正是李某,姑娘有何事?”
“小女子姓何,是路過此地的大夫,聽聞李老常在山中采藥,想求一味龍膽草。”
老者捋着山羊胡子想了想點頭:“龍膽草老夫今年開春收了幾株,不知道秋後有沒有受潮,病人急着要用,何大夫可随我去家裏找找?”
“自然好,李老請。”何無漪也不推遲點了點頭就跟着李老過去。何瀾生怕她累着,讓她放了自己下來牽着何無漪一起走。
“昨晚送張家三人過來的是何大夫吧,老夫看那留下的傷藥可是好藥,比那三個混賬的腿還要金貴些。”他談及此事便吹胡子瞪眼,頗為惋惜道,“真是糟蹋了好藥。”
“治了病就好,藥還是能配出來的。這附近山中藥草不少,也是好去處。”何無漪清平淡的和老者搭話,何瀾生在一旁聽着也不插話。
老者看了眼何瀾生嘆氣:“哎,可惜老夫老了,往後也沒個傳人,滿山的好藥也得被那些兔崽子當野草糟蹋了。”
何無漪摸了摸何瀾生的腦袋,眼神悠長,何瀾生仰着頭望去,一眼就入了迷。無漪在想什麽呢,可惜….我也不是個好傳人。
“爹,你怎麽回來了?這兩位姑娘是…哎,屋裏坐。”說話間就到了老者的家,獨門獨戶的房子,屋外架子上放着幾個簸箕,簸箕上都是晾着的藥材。門口晾衣服的少女看到幾人忙迎了上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笑着領着何無漪她們進去。
“坐下喝點水,都是我爹在山上采的,泡起來也很香。”少女倒了兩杯茶過來,約麽十二、三歲的左右,紅紅的圓臉蛋很讨喜,老人家也沒坐徑直往屋裏尋東西去了。何瀾生喝了一口,味道有些苦,也不知道是什麽茶。
“是忍冬,具有清熱解毒,涼血化瘀之功效。”
少女驚訝的舉着壺站在那,很是驚喜問:“姐姐也懂藥草?”
“無漪是大夫。”何瀾生搶先回了,倒是對少女撲閃撲閃着的眸子表示疑惑,老人家剛才還念叨後繼無人怎麽把女兒給忘了?
“瀾兒是小大夫。”何無漪笑着回答。
“真好,原來也有女大夫的啊。”少女甜甜的笑着,高興的跑進了屋裏,“爹爹,原來有女大夫的,爹爹…”
何瀾生恍然明白了,說到底還是男尊女卑的世界,老人這樣想再正常不過。
隐約聽着老人呵斥了少女幾句,不久老人便拿了一個布包出來,放在桌子上解了布包,略帶可惜的說:“被蟲咬了不少,只剩下兩株了。”
何無漪上前仔細檢查了一番後收了起來:“多謝老人家了。”何瀾生則摸了兩吊錢出來打算付錢,何無漪看了她一眼,她撇了撇嘴把那兩吊錢揣回了兜裏,換了快碎銀子。雖然不知道物價具體是多少,何瀾生心裏還是明白兩株龍膽草值不了一兩銀子,或許去趟大城市的藥店就能買到,不過路上來回得耗去不少時間就是。突然靈光一閃,她慢慢勾起嘴角,很爽快的付了錢,還主動道了謝。
何無漪略帶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也說了幾句話便打算離開。躲在屋裏的少女小跑出來,見何無漪她們要走滿臉失望。何瀾生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羨慕的眼光盯着她有些想說上幾句的沖動。身邊的何無漪已是開了口:“老人家為何不教她辨識百草呢?以後也是有個人繼承衣缽。”
“一個女子…”話剛開口意識到何無漪的身份有些讪讪的擺了擺手,“山路艱苦,一年到頭風吹雨打的,使不得。”
何無漪笑了笑,繼續說:“恕無漪多說幾句,行是不行也該叫她試試,若是不行也就斷了這份心思。”
少女頓時笑了起來,滿眼放光的跑上前來争着說道:“我也想和爹爹還有姐姐一樣,這個小妹妹都能當小大夫,我也想的。”
不要拉我進來……何瀾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她還半吊子也不是呢。不過也說了一句:“老人家,為何這位姐姐不能學呢?”
“這…”
見老者有些遲疑,何無漪便揉着何瀾生的小腦袋問:“瀾兒知道《本草經》中上品藥裏長在我們身上的是什麽?”
“是發髲。”何瀾生答得很響亮。兩人不約而同相視一笑,也不再多說,便辭了老人家。回到住的屋子裏,收拾下東西何無漪去看望了下張家三兄弟,似乎沒多大問題囑咐了些事情便又上了路。何瀾生坐在她身邊回望了眼雲山霧繞的山村,問:“無漪,你說李老會教她女兒麽?”
何無漪看着她溫柔的笑着,點了點頭肯定的說:“會。”
何瀾生目光灼灼的回望她,深呼了一口氣,認真把那一瞬間想的說出來:“無漪,你說若是集齊天下所有的藥材,然後将藥材店開到五湖四海怎麽樣?”
“傻,那全天下的藥草不得被拔光。”何無漪捏了捏她的臉頰,當是童言無忌。何瀾生瞪了她一眼,繼續說:“如果教人種植藥草,管理藥田呢?”這個何無漪自然是知道的,她斂去了笑容認真看着何瀾生:“瀾兒,又去哪裏找這樣的人呢?藥草習性各異,有的喜陽有的喜陰有的喜濕,或長在高山,或長在沙漠,還有的在溪澗,各地不一,四時不同,瀾兒又該如何去種植呢?”
何瀾生絲毫不怯,朗聲回道:“傾天下可用之地,謀天下能用之人。前朝皇帝修通運河,南北相接交通便利,只要将各地成熟的藥材運至店裏,如何不能集天下藥材于一家?”
“瀾兒可是當真?”
“自然。”何瀾生是迎着何無漪發亮的眸子回答的,她确定何無漪會高興的,也不會攔着她去做……當然她現在還不清楚,這其中要耗去多少錢財人力,官商勾結到時候又該怎樣疏通上下關系,或許她真的要走一趟長安。
但是看着何無漪熾熱的眸子暗了下去,何瀾生一時愣在原地。她是害怕的,萬分恐懼着死亡。萬一真的活不過二十歲,何無漪該怎麽辦?她想做點什麽,可是忘了,她現在不過五歲。
“瀾兒,真是長大了。 懸壺濟世,造福天下,瀾兒想的比所有人還深。果然是如此,藥谷傳人,總是逃不掉的宿命。瀾兒,瀾兒,你還這麽小……”何無漪對着她苦笑着,眼裏的哀傷一時濃的她透不過氣來。她嘆了口氣,何無漪從來都護着她,希望她做個小孩子。她也想,可是她或許沒那麽長的時間……就像是意外偷來的一輩子,不會再給太多,不過已經足夠了。
何瀾生握着何無漪的手,牢牢的扣在手心裏:“我不小了,已經可以照顧無漪了,早上不是誇我做的米粥好喝麽,我,可以的。”她想照顧她,很想很想。
何無漪卻緊緊的抱着她,低聲的哭了起來。
懷抱很緊,何無漪勒的她透不過氣,她沒掙紮,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無漪說過,她是藥谷第七代傳人。
念心說過,老谷主夫婦在無漪十三歲時雙雙去世,那之後她接管藥谷,一個人繼續游走天下各地行醫卻是極少再回去。她們出來快四年了,長安城已經遙遙在望,何無漪卻也不曾說過要回去。
還有呢?
好像她漏漏了無漪平日那張笑臉下隐藏的很多,很多東西……她以前經歷了什麽呢?何瀾生埋在她的懷裏,好想能夠直接的探進她的心裏。
無漪……我不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