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 何瀾生是被冷醒的,手腳冰涼的躺在馬車裏,外面還呼呼灌着冷風,繞是她身上蓋了厚厚的被子也冷的打了個寒顫。她轉醒之後臉色一變掀了被子坐了起來,就往外去。外面的寒風毫不留情的打在她的臉上,何瀾生冷的手一抖,差點在摔倒。“夏雨,你這是去哪裏?”
夏雨坐在外面駕車,看都沒看她,簡略的說:“回藥谷。”
“無漪還在歸州!停車倒回去,我不會去藥谷的。”何瀾生沉着臉,而夏雨搖頭,完全不聽她的話,馬車走得是之前她們來時的路,眼看着離歸州越來越遠何瀾生只能在原地幹着急。“夏雨,你不擔心無漪麽,你就這樣抛下她帶着我逃麽?”
“屬下生為藥谷的人,死是藥谷的魂,就是谷主也不希望少谷主涉險。”夏雨冷着聲音說。
“她是我娘,你難道讓我看着她出事什麽自己安然的置之度外?夏雨,你好狠的心!”何瀾生雙目含淚,恨恨的看着夏雨。
夏雨避而不見,使勁的抽打着馬兒:“駕,駕!”她不能讓少谷主過去,狠心也罷惡人也罷,歸州去不得。
馬車跑的很快,迎面而來的寒風更烈,它兇狠的咆哮着,像是要把這輛小小的馬車吞進肚裏去。何瀾生勉強的站穩來,這個時候她真的是恨,恨不得再長上十歲,她就不必被困在一輛馬車裏。兩邊的樹飛快的倒退,何瀾生咬了咬牙不再多想,眼睛一閉,縱身跳下了馬車。
不管如何,她必須去找她!
“少谷主!”夏雨吓得魂飛魄散,扔了缰繩縱身飛快的抱住何瀾生的身體,在地上滾了數圈才穩住身形。她起身查看懷裏的孩子,臉色發白的喊着:“少谷主,少谷主!”
“帶我去歸州,快!”何瀾生拽着她的衣領,咬着牙說。她額頭磕出了一片青紫,臉上痛得皺成了一團,可那雙眼睛卻異常的明亮。夏雨紅着眼睛點頭,心中後怕不已。還好她護得及時只是受了些皮外傷,不然真出了事她有何面目去見谷主!
何瀾生不過五歲幼齡,之前拼命趕路折騰的臉色極為難看,加上前後一怒一憂心情起伏過大,說完這句話得了夏雨的點頭就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少谷主……”夏雨抽了抽鼻子,抹了把臉上的眼淚,抱起何瀾生運着輕功飛快的趕上前面的馬兒。她棄了馬車,草草收拾了包袱就調轉馬頭全力往歸州趕去。以小雲的腳速,日行千裏不在話下,但願她們還來得及。
何瀾生摔得不輕,身上多處青紫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一路坐在馬背上,冬日嚴寒更是折騰的半死。夏雨看着心疼勸了多次,她卻不肯停下半天。夏雨只得用上最好的傷藥,一邊埋怨念心祈福時肯定心不夠誠。
“夏雨,歸州快到了是吧,那邊傳出什麽消息來了?”何瀾生坐在馬背上皺着眉問道,她額頭的磕傷還沒好,青黃青黃的很是難看。
“錦和縣縣令棄官在逃,歸州刺史已下令軍隊死守錦和縣,但凡逃出着一律處死。錦和縣內一片混亂,具體情況不知。只清楚歸州醫局協同當地的大夫在縣內救治,還有,有人見谷主她已經進了縣裏。”
何瀾生臉色又白了幾分,她沉默了許久才問:“我們最快要幾天才能到錦和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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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少兩天。少谷主吩咐的已經在傳進去了。皮制手套、面罩以及冬衣都在趕制中。孫大夫出了長安後行蹤不定,暫時還沒尋到。”夏雨一一将事情禀明,盡管剛開始她連朝廷的防疫都不明白,但少谷主提出的法子是很有用的。
古代醫療條件太落後,何瀾生只覺得虜瘡那種嚴重傳染病一定到哪裏都是病菌,現在毫無診治的辦法而想要遏制疫情的傳播,只有一把火燒了才能徹底斷絕吧,就和當年一樣。夏雨說,當年老谷主染病去世,其他大夫們也束手無策,除卻幾個熬過來的,那個村子全部葬身火海。而當年無漪和她一樣被打暈帶走鎖在屋子裏……最後得到的爹爹染病而亡娘親殉情而死的噩耗,這對年僅十三歲的她何其殘忍!
何瀾生無法想象她是怎麽熬過來的,只要一想想心裏就脹痛的厲害。虜瘡爆發,難怪她一刻也等不得,難怪她要舍了自己一個人去。何瀾生又是擔憂又是氣惱,冷風一吹就咳了起來。
“少谷主,你身體受不住,事情已經吩咐下去,慢一些也不耽擱的。若是到了歸州病倒,谷主又該擔心了。”
“沒什麽的,我好歹也是半個大夫。”何瀾生的口氣與其說自誇不如說自嘲,若她真是個大夫,還能幫上點忙。除了現代那點防疫知識外,掏空了腦袋也拿不出半點辦法出來。“夏雨你說說虜瘡的病症吧。”
“當年我跟在少谷主身邊,只是看過幾眼,病人發熱,身上長有膿瘡,病愈的也都一臉麻子,因而虜瘡又叫痘瘡。”
麻子臉?何瀾生覺得自己應該是有些印象,古代和現代的稱呼不同她一時還真難以想起來。麻子臉,高熱,傳染病,致命……歷史上應該有記載的,傳染病的話……康熙帝也說是一臉麻子,難道是天花?
何瀾生眼前一亮,若是天花就好辦了,雖然治不了,但完全可以預防。牛痘,牛痘接種……可是那裏去找得了牛痘好了的人,又要怎麽接種?何瀾生捶着腦袋想記起來,清朝天花泛濫,牛痘據說是從英國傳出的辦法,當時人怎麽做的?
夏雨被她的舉動吓到了,忙抓住何瀾生的手臂,喝道:“少谷主!”
何瀾生搖頭,苦悶着臉說:“我在想些事情,只是記不起來。”
“少谷主心裏想的事情可以說出來,大家一起想也比一人好些。”夏雨勸道。少谷主不愧是谷主帶大的,她這脾氣真是像谷主,這麽多年也谷主也是一個人來來去去的,從不和她們說什麽體己話。
“快飛鴿傳書給武元芊,我有事問她。”何瀾生反應過來,元芊也是現代人,多少也應該有些記憶的,說不定真的能幫上大忙。
何瀾生不斷催促着夏雨快些趕路,就剩兩天的路硬是累垮了一匹好馬,縮短了半天時間。信鴿一去不回,何瀾生也不等,直接去了錦和縣縣城城門口。城門緊閉,重兵防守。之前何瀾生囑咐的辦法,當地人也依照着做了,士兵一個個手握□□,遮掩口鼻,全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
夏雨拖運着趕制的手套冬衣順利的進了縣城,兩人也都包裹了一番,進入鎮中來時路上沒一個人,但總體還算得上正常。
“染病的都在病遷坊,朝廷有送米面冬衣進來,不過人心惶惶也不好過。大過年的啊……”夏雨嘆了口氣也不說話,偶爾聽得哪家的窗戶被吹得吱呀作響,一眼看過去已經是人去樓空,荒涼的沒半點生氣。何瀾生才記起來算日子今天臘月二五,過幾天就是年三十了。
馬車直接到了病遷坊那邊,遠遠的就聽得哭號,尖叫,呻-吟,嘈雜而絕望。何瀾生手裏死死的拽着衣服,目不轉睛的看着外面來來去去的人。可一個個也都掩了口鼻包的嚴實,她眼睛看花了也沒找出那道熟悉的身影。無漪進來才兩天,不會有事的。她這樣想着,卻在夏雨停了馬車直接跳了下去。
一瘸一拐踉跄着朝一間屋裏去,大聲問着:“何無漪,何無漪何大夫在哪裏?!”
“哪家的丫頭,怎麽跑進來了,快出去快出去!”大夫看她一個女孩子,忙驚吓的轟她出去。
“她在哪裏,她有沒有出事,麻煩告訴我……我是她女兒。”何瀾生被轟出來只得站在外面問,意欲關門的大夫一聽,探出個頭來:“你說的可是何無漪何大夫?”
何瀾生見他神色并無哀色,倒是有些欽佩的意味,料想她應該是沒事的,忙一個勁的點頭:“對的,是她,她在哪裏?”
“哦,你看到前面那棟破房子沒,她在那,待了兩天兩夜還沒見出來。據說是想出了個法子,一群人都在商議能否可行呢,我過會也去瞧瞧,小丫頭啊你可別……”大夫說着一看,門口哪裏還有那丫頭,只得奇道,這一家子女人怎麽都是怪人。
何瀾生忙往那邊跑,夏雨看到也顧不得卸貨,忙跑上去抱她起來:“少谷主你慢點,別摔着了。”她們兩個人在病遷坊追跑引得不少人注意,都搖了搖頭暗道不要命了。這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沒塊幹淨的地,不小心染上病就只有死路一條。
被抱進那棟破房子時,裏面很吵鬧,圍坐了一圈人都争執的面紅耳赤。可何瀾生偏偏什麽都聽不到,目光越過那堆大夫,看到了最後面的何無漪,正好她似乎有所察覺般擡頭望了一眼,只是一眼,何瀾生眼淚就下來了。
她一聲不吭的走了十天,她就一路尋了她十天。她曾想天涯海角,都不能讓她跑了去,可到半路才惶恐的發現她們或許永遠都見不到了。她不敢想,她後悔的恨不得把之前做的事情全部抹掉,她若不表現的那麽成熟,無漪會不會在走得時候遲疑一下……
“瀾兒……”何無漪紅着眼眶站起來,上前幾步又退後幾步,踟蹰着半天還是沒走上來。何瀾生哭的眼睛都花了,只看得見何無漪的影子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好,你不過來那我過去!
何瀾生掙紮着從夏雨身上下來,她胡亂抹了把眼睛,才見得何無漪距她不過幾步路,就這幾步路有多長呢,何瀾生一步一步的走,身子踉跄,卻慢慢笑了起來。能有多長呢,長的過歷史相隔的一千多年麽。“無漪,我尋你來了……”
何無漪紅了眼眶,身體卻不斷往後退:“瀾兒,別靠近娘,莫要過來!夏雨快拉住她。”夏雨搖頭,她若拉的住又怎麽會帶着少谷主進來。旁邊的大夫也不敢上前去碰,只得躲開。
何瀾生走得不穩,何無漪一躲就摔在了地上。舊傷加新傷,疼的她一張小臉都猙獰起來。何無漪心疼的跑回來又擔心的不敢出手,何瀾生氣惱又心疼她一臉疲憊的模樣。
“乖,讓夏雨抱着你出去,娘身上髒,地上也髒。”何無漪伸出手想碰她,又難受的收了回去,紅着眼眶定定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何瀾生,終是受不了捂着嘴哭了起來。“夏雨,我以藥谷谷主的身份命令你,即刻帶少谷主出去,不得踏入病遷坊半步!”何無漪說完就一甩袖子,轉身進了裏屋。何瀾生站了起來哀哀的望着她,她恨不得撲進她的懷裏,可尋了她這麽多天到頭來只能遠遠的看着,靠近不得。
她怕死,當然怕死,但相比在這個世界死了她更受不了無漪出事。“無漪……”何瀾生喚道,也沒人回。不少大夫也陸續進了裏屋,有些好心的也勸她回去,說何大夫是為了她好。無漪是為了她好她當然知道,可她越這般她越是心疼,越是着了魔的想靠近她。
“少谷主?”
“把手套面罩還有冬衣拿過來,分發給這些大夫吧。我不會走的,夏雨。”何瀾生站在門口吹了吹冷風,心緒才鎮定了些。見着天色就快黑了,抹幹淨了臉上的眼淚,又進了裏屋。她站着遠,只是靜靜的聽着不插話,何無漪擔憂的望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麽。
何無漪想的辦法是以毒攻毒,但對病人種痘後并無起色,有的人提議對還未出痘的人試試,其風險太高大部分人反對。大夫們分成了兩派争執不斷,最後把目光投向了一直不說話的何無漪。
何瀾生已經肯定這病就是天花,清朝推行的應該是人痘接種術,而這種辦法只能用于預防無法根治,患病的熬不過去還是會死。何無漪蹙着眉想了很久,這件事上她的态度罕見的遲疑和猶豫,何瀾生知道她肯定是為往事困惱便走上前一步:“我接受接種。”
“瀾兒,你退下!”何無漪面色冷峻,語氣也嚴厲起來。
“我剛進來沒有接觸病人,而且從小泡藥澡,可以試一試,如果出了事也可以扛過去。”最多變成麻子臉,何瀾生摸了摸臉,也沒心思想那麽多了。種痘應該不會出事,到時候總是有辦法去掉痘印的。
衆人完全被何瀾生吓到了,饒是看人無數也沒見過這樣…不要命的孩子。“何大夫,這……”
何無漪卻是接口道:“用我試吧,我是大夫自身的身體狀況更清楚。”
在場的不少人臉色大變,急急的上前道:“谷主,弟子願意親身一試。”
“谷主三思,少谷主尚且年幼,不可魯莽行事。”
“谷主……”
何瀾生嘆了口氣也不打算勸,反正誰也攔不住她,索性趁着她被那堆弟子圍住的空當從旁邊鑽了進去,抓住了何無漪的手。何無漪身子一顫,被何瀾生一把抱住:“我們一起試試,沒問題的。”何瀾生總算是有點曾身為現代人的優越感了,她笑嘻嘻的纏着何無漪不撒手,何無漪伸手揉着她的頭發,無奈的嘆了口氣,點頭應了。
何瀾生便趁着機會提出牛痘接種,大夫們也不敢貿然相信她說的,謹慎起見只答應了去打聽得了牛痘的人。何瀾生也知道多說沒用,打算晚上逮着無漪好好和她說說。
病遷坊內騰出一棟獨門獨戶的屋子出來單獨給她倆住,何瀾生擔心不幹淨燒了艾蒿裏裏外外熏了一遍,把帶來的冬衣和日常用具安置了。縣裏的東西她都不敢用,生怕沾上病菌。她這麽大的動靜鬧得時不時有人過來看,何瀾生看艾蒿還有些,陸陸續續給了些人讓他們拿回去熏一熏,多少能有些用。
門前偶爾看到有人擡着擔架來來回回,何瀾生知道那擔架上都是病死了的人,拖出去火化。縣裏的縣令逃了,縣丞能把這裏控制下來委實有些能力。而且古代也有一套防疫的辦法,她最多錦上添花罷了。
夏雨跟在無漪身邊幫忙去了,她一個人收拾好屋子實在沒事做,索性跑進了廚房。廚房的東西她熏了一次也不敢用,帶着皮制的手套燒水煮了碗筷才皺着眉頭收了起來,又把竈臺沾着開水抹了一遍。如此一來水桶的水就用的差不多了,連幹柴也沒剩多少。何瀾生擡着笨重的木桶到井旁,看着幽深的水井犯了難。她手上摔得還算輕,但就是沒摔着也打不上多少水,她抹了把臉上的汗,一臉的菜色又加上哭腫了的眼睛,看上去可憐的很。
也來打水的漢子見她一個小孩,好心想幫忙,何瀾生提着木桶一瘸一拐的退後幾步,使勁搖頭。她不是不領情,完全是受現代教育覺得哪裏都是病菌,想到自己寧可冒着被傳染的危險靠近無漪,只能說着了魔。
漢子讪讪的笑了笑,也不怪她,打了桶水喊她拿水桶過來,何瀾生想想還是道了謝遞了水桶過去,若是天花能夠在水裏傳播人早就死絕了。漢子說着沒事,倒了小半桶給她。“哪家的丫頭啊,以前沒見過是?”
“何大夫家的,剛過來。”
漢子驚了下:“何大夫,就是那個今天要親身去試痘瘡的大夫麽?”
“今天,怎麽可能”何瀾生扔下水桶,轉身就跑了。何瀾生跑到那棟破的不行的房子時,已經沒了個人。“無漪,無漪你在哪裏?”
“你怎麽還在,何大夫回去了。”一個路過的女子詫異的說,“快回去好好照顧你娘。”
何瀾生着急的上火,也不多說又往回跑。到了門口恰巧遇到擡着水回來的夏雨:“少谷主,外面危險別亂跑。”夏雨見她失魂落魄又擔憂的問:“少谷主,出什麽事了?”
“無漪,無漪是不是瞞着我已經接種人痘了?”
“有這回事?!”夏雨吓了一跳,“不是說好要養足精神才接種的麽,谷主怎麽這麽莽撞,兩天不睡不眠身子正虛,出了事怎麽辦?!”
不同于夏雨的驚怒,何瀾生是欲哭無淚,無漪你這個大騙子,說好了的一起的,說話不算數讓我擔心很好麽!“何無漪,你是個大騙子!”
說好不離開我的,一句話不說就走了,說好要一起種痘的,轉身就瞞着我自己去做了!何瀾生真的覺得自己活了這麽多年什麽成熟什麽耐性什麽包容忍耐力全被無漪踩得支離破碎,她氣的摔了夏雨手上的水桶。
夏雨目瞪口呆的看着發狂的何瀾生,而後釋懷的笑了。這才像個五歲的孩子嘛。
何瀾生氣的不行,摔了水桶冷風一吹冷的打了個寒顫,才有些懊惱自己這般蓬頭亂發,衣襟淩亂,活脫脫就像個瘋子。“夏雨,去燒些熱水,我要洗洗。”
“少谷主還是把這身衣服換了吧,免得受寒了,谷主又要擔心了。” 一說谷主少谷主就開始臉紅,真是個孩子這麽粘着娘。
何瀾生尴尬的摸了鼻子走進房間,後廂就傳出無漪的聲音:“瀾兒,娘…娘會沒事的,你莫要擔心,快去換身衣服。”
何瀾生循着聲音過去,推了推房間,結果被栓的嚴嚴實實,不由氣道:“你一人自作主張把所有事都做了,如何讓我放心!”說完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揉了揉鼻子心裏還真有些害怕:“我去換衣服。”便急急的進了房間,身上的青青紫紫的摔傷大部分好了些,只是膝蓋上傷的重了,屋子裏冷她也不敢光着身子抹藥,匆匆的穿好衣服就出來了。
“換好了?”
“嗯,無漪你吃了晚飯沒?”冬天天黑的早,幸好近來沒下雨,不然更是麻煩。不過何瀾生也不确定現在幾點,站着腿疼的厲害,她搬了個椅子坐在後廂房間的門口,“你感覺怎麽樣?”
“沒事,脈象如常也沒發熱。”何無漪奇怪的說。
“那是好事。”何瀾生點頭應道,坐着也覺得冷是怎麽回事,何瀾生雙手抱着自己,“醫者不自醫,無漪別一個人關着,若是出了什麽症狀,也要有些照看。”
“娘心裏清楚的,瀾兒還懷疑娘的醫術麽?”
“不是這麽一回事,多個人總多一份想法,無漪總有遺漏的。”何瀾生還是覺得冷,搓了搓手,呵着氣想暖和起來,“結果沒出來,我不靠近你好不好,你一個人在裏面我擔心。”
“瀾兒怎麽了?”何無漪聽得有些響動,擔憂的問。
“有些冷,方才撒了一身水,喝碗姜湯就沒事的。”何瀾生心裏也害怕,忙站了起來,“我去看看夏雨燒好水麽,洗個熱水澡會好些的。”何瀾生自己搭上手腕診脈,聽了半天也沒感覺。
“瀾兒,瀾兒!”何無漪喚道,想出去看看又不能貿然出去,急的在屋裏亂轉。等了許久終于等不下去,自己推開門走了出來。房裏裏外都看了,也沒見到人,出了屋子見夏雨又提了水過來,忙問:“瀾兒呢?”
“少谷主在那沐浴呢,不對,這麽久也該洗完了。”何無漪臉色一白,立刻跑過去推開門就見何瀾生睡在霧氣騰騰的桶裏,差點上前抱了,幸而夏雨拉住了:“谷主,還是我來。”
何無漪臉色一黯,還是退到一旁,看着夏雨小心抱了她起來擦着身子,何無漪甩了甩袖子就要出去,可是看着何瀾生身上青青紫紫的蹙起了眉頭:“怎麽回事?!”
“屬下得知歸州的消息想帶少谷主回藥谷,少谷主執意不肯,就…就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何瀾生紅了眼睛,小心的要碰上去。夏雨有些犯了難,踟蹰的說:“谷主……”
何無漪抓了緊了手扭過頭。“還愣着幹什麽,快抱她進屋去,我那邊還有些特效的傷藥。”
“唉……”夏雨嘆了口氣,拿幹淨的毯子抱住何瀾生,跟着何無漪身後。
夏雨帶着手套取了藥,拉開何瀾生的衣服給她上藥,但在何無漪眼前根本是如坐針氈。少谷主從小都是谷主親手照顧的,她們想抱一下都難得,哎哎……
“輕些,揉勻些藥效才好。”
“再輕些,小心把她弄醒了,瀾兒自小不容易睡,閉着眼睛也總喜歡想事情。”
“被角要掖緊了,小心她亂動。這些天在路上她睡得可好?”
夏雨蓋好被子松了口氣,敢情下次還不如去談一天的生意,一個粘的比一個緊,她們這些做侍女的全都是擺設。“少谷主一個人睡得很安生。”
“那就是睡的不好。”何無漪嘆了口氣。
“……”夏雨默默的抹了汗,看着何瀾生泛紅的臉頰有些擔心,少谷主今天睡得倒是沉。“谷主,給少谷主號號脈吧,我怕……”
何無漪走到床邊,仔細端詳了下何瀾生,的确是有些不對勁:“在發熱?”
“有些,屬下看脈象是傷風。”
何無漪從懷裏取出紅線,她想了想又搖頭把絲線放了回去。“去煮碗姜湯喂她喝下去,我去叫大夫來。”
“谷主……”夏雨有些不明白,谷主不就是大夫麽,而且醫術是最好的,自小診脈就沒錯過,再說懸絲診脈完全可以避免接觸何必假手他人。何無漪卻是不回答一眨眼就走了。天色已經黑了半邊天,夏雨想着要去做飯,看着睡着的孩子嘆了口氣。“少谷主,你可出不得事啊……”
何瀾生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肚子餓的不行。她習慣的喊了句:“無漪。”就聽得幾聲響動,屋子裏點上了油燈,何無漪的身影出現在光影裏,她神色憔悴,臉上還有印子,想必是趴在桌子上弄出來的。“醒了,難受麽?餓了吧,娘去給你熱飯去。”
這麽冷的天,怎麽趴在桌子上睡了?何瀾生一想就心疼,掀了被子赤着腳跑下來,抓着何無漪就往床上推。“我不餓,不要吃東西,你去睡一會。”
何無漪剛醒也有些沒反應過來,被何瀾生抱得緊了才吓得往後退:“瀾兒,你在胡鬧什麽?!”
“是是是,我為了你胡鬧,為了你瘋了……”何瀾生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陪我一起睡,不然我明天就跑到病患那裏去!”
“谷主,少谷主……”夏雨弱弱的說,手裏端着熱好的飯菜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怎麽都覺得她是多餘的。她尴尬的撓了撓頭,好像是小兩口吵架,呸呸呸…我在想些什麽。
“乖,別鬧了,回去躺着。”何無漪想哄她回去,可何瀾生硬是不撒手,何無漪見她單薄的身子都在抖,眼眸深了幾分。“好,娘依着你,那先把晚飯吃了。”
“好。無漪吃了沒?”
“娘老早吃了。”
“谷主沒動筷子。”夏雨說完放了東西就跑了出來,她今天是見識到了谷主的脾氣,還是不惹為妙。事情辦完夏雨舒了口氣,回了屋子就睡了。
這邊何瀾生高興的吃着飯,時不時喂何無漪一口,何無漪乖乖的吃了,她就笑的更加高興了。“又在犯傻,以後別說那些瘋話。”
“你若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何瀾生只略略的動了半碗,也吃不下。放了碗筷也不收拾,擦了擦嘴巴就要窩進被窩裏,何無漪搓了搓額頭,“還睡,吃飽了不宜這麽快睡。”
何瀾生也不管那麽多,解開何無漪的襖子,何無漪抓着她纖瘦的爪子,投降的說:“好了,娘陪你睡。”
何瀾生有些臉紅的鑽進被子裏,聞着身上的藥味:“無漪給我上的藥麽?”
“夏雨上的。”
“啊……”何瀾生撇了撇嘴,心裏不高興就扭頭背對着何無漪了。何無漪剛睡下就見她使性子,只好哄到:“娘也不高興。”
何瀾生一聽立馬轉了回來:“真的?”她眼神亮晶晶的,何無漪瞧着她不免笑了:“娘不高興瀾兒怎麽反倒高興了?”
“下次不許讓別人看着我…我的身子。”何瀾生說到最後也結結巴巴起來,臉不争氣的紅了。
何無漪抱她進懷裏,小心的不碰着她身上的傷,輕輕的拍着她的背。聽她這麽說更是笑得開心:“噗……瀾兒才五歲怎麽想寫亂七八糟的。”
“無漪不是不高興麽,我當然也不高興的。”
“以後總是會……”
“沒有以後,我不嫁人。”何瀾生知道她想說什麽,埋在了她的懷裏,輕輕的說,“我陪着你好不好,陪着你……”直到我無法陪下去。
何無漪親着懷裏小人的臉頰,輕輕的嘆道:“瀾兒……”
一晃過了五天,何無漪絲毫反應都沒有,甚至連何瀾生除了第二天還有些發熱後,身體也漸漸好了。人痘接種術到底有沒有用也懸在大夫們的心口,何瀾生等了幾天也沒見有人找何無漪心裏不免着急。
元芊的回信也來了,同何瀾生回憶的差不多。何瀾生有些想不清楚,按理說不至于什麽症狀都沒有啊,一早吃了早飯便拉着何無漪問:“無漪,當年你是不是生過什麽病?”
“當年?”
“就是那場虜瘡爆發時,前後是不是有生過病?”
“去村子回來是生過一場病,高熱了三天,但之後便好了。”何無漪說的簡單,許是不想再提及。她眸光一轉也想到了什麽,“瀾兒的意思是當年我接觸到了虜瘡,所以現在種痘也不會有症狀,就如那些病愈者一樣?”
“應該是那樣的。”何瀾生高興的要跳起來,“無漪不信可以在我身上試試。”
何無漪搖搖頭說:“瀾兒也會沒什麽反應。”何瀾生一愣,轉而想到前幾天莫名其妙的發熱:“無漪,無漪在我身上種痘了?”
何無漪卻是不答,笑着說:“瀾兒沒事就好,娘也不耽擱了,這法子有用是好事要快些推行。瀾兒若是閑着,出門走走,今天年初一。”
“我還忘了,新年快樂!無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何瀾生拉着她的手笑着說。何無漪低頭回了個淡淡的笑,說:“好。”
無漪是真的開心吧,雖然治不了也可以控制了,過不了幾天就會有些新年的味道吧。她對當年的事情有沒有釋懷呢,哎……無漪的心思真是好猜又難猜。那晚發生了什麽事情呢,無漪這樣子肯定不會讓夏雨告訴我的。
夏雨在外面忙,也沒人幫忙,何瀾生想着自己屬于免疫體了也沒什麽好注意的,索性把身上圍着的東西都除了,開始在廚房裏忙起來。幸而夏雨想着大過年的帶了些東西進來,年初一,做些無漪喜歡的菜吧。
何無漪自己同何瀾生做了先例,然後是大夫們也給自己接種了。雖然有些人沒有那麽幸運,受了些苦但過幾天也都熬過去了。當地人一個個排着隊等着種痘,十幾天下來,處理的妥當竟然沒人再染病了。雖然如此,重病的還是一個個去世,幾家歡喜幾家憂,何瀾生看多了生離死別除了嘆了口氣也說不了什麽。
她是慶幸的,慶幸之餘又心酸。見着何無漪過來,她忙擦了擦眼角,生怕被她看出什麽來。
“今天上元節呢,開心點,娘帶你去看花燈。”何無漪牽着她笑着說,她難得換了一身淡青色長袍,衣服的款式很獨特,緊袖窄腰,很好的顯出何無漪姣好的身材來。何瀾生走着時不時瞄過一眼,瞄過一眼又瞄一眼,目光所及都是衣服上繡的蓮花。
“一直偷看娘做什麽?”何無漪拉着她避過行人,“小心被撞了。”
何瀾生微微臉紅了,怎麽做什麽都被抓包。她裝模作樣的四處望着,上元就是元宵節。街上的人不多,但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挂着花燈,一盞多盞都有,将冷清的街道照的透亮。出來的人手裏也提着花燈,花燈做的很漂亮,燈罩上都畫着些圖案下面垂着好看的穗子,小巧玲珑又精致,比平時的燈籠好看多了,看的何瀾生也想要買一盞。
何無漪笑了笑,知道她心思,一路拉着她跑到河邊,河邊有一個老者,身邊圍着不少漂亮的花燈。“是何大夫啊,快坐快坐。”老者的見到何無漪很是高興,從身後拿出兩個凳子給她。何瀾生臉上的笑容見到他臉上的紅疹就淡了下來。出紅疹是天花的早期症狀,這位也怕……
“老夫還沒好好謝謝何大夫呢,來,這裏有盞老夫今年的得意之作,還擔心沒人來看呢。”老者的話又不像是快辭世的,何瀾生忙收起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許是種痘的害得。
“盧老說了,我當然要來看看的,我家瀾兒也喜歡這個。”何無漪笑着接過,遞給了何瀾生,“沒見巧兒呢?”
“跟着一群孩子瘋玩去了,管也管不住,今年禁了放天燈,心裏老大不高興呢。”他一邊忙着手裏的東西一邊說,面色也有些難受。複而又嘆道:“幸而何大夫你們來了,熬了過來就好。”
“老爺爺,你在做什麽?”何瀾生插了一句,何無漪動了動嘴唇,許久回了她的話:“那是蓮花燈,中元節放的。”
“哎,走了不少人,雖說這喜慶日子不适合,老夫也想做幾個,圖一份心安。倒是教何大夫笑話了。”
“哪裏,盧老心思是好的,世間事理哪那麽多規矩。瀾兒,随娘去放蓮花燈可好?”何無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