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湛盧
? 何無漪一早牽了小雲出門,直往八荒山去。這些天雨勢稍減地也幹了不少,小雲卻蔫蔫的走着,小步小步的邁着步子,離得那座山越近它便越不想走。何無漪拍了拍它的脖子,翻身下馬。小雲湊到她身邊,不安的走來走去,扯了扯何無漪的衣袖想把她拖回去。何無漪拉了拉缰繩道:“先回去,莫在這附近待着了。”
小雲卻擋着她面前,一雙赤紅的眸子瞪着她。
何無漪将缰繩搭到它脖子上,拍了下它的後腿沉聲命令道:“去吧。”那赤紅的馬兒才一路奔了回去。
何無漪運起輕功繼續往前去。越靠近山下的樹木越密集,何無漪的身影都被擋了去,在林間一眨眼就不見了身影。跟在她後面的胡家兄弟急的滿頭的汗,不得已先去了山腳等着,可到了山腳下擡眼卻見那白色的身影在陡峭的山岩上攀岩,身姿輕盈如若飛燕。而繼續往上看去高聳的荒山直入雲霄,懸的教人心都發顫。兄弟四人在山腳走了一圈,硬是沒找到條有把握上去的路。
難怪那些江湖人士非要撸了小主人,這路難如上青天,不是人能走的!胡伯武當機立斷:“老三,你先回去告訴丘沙和小主人,老四在這等着,老二和我繞道從陽面上去,你往南我往北。”四人點了點頭,留下老四胡季武各自散開。
許是最近下雨過多,陰面山體表面濕滑,何無漪走到一半氣息就重了,連衣服也被山體滴下的水珠濺得半濕,抹了把臉正要繼續往上卻頓住了。眼前的石塊成淺灰色,和周邊漆黑的山體明顯不同,她試探的敲了敲眼前石塊,空的。一時她的神色更為困惑,卻停下攀附在懸臂上毫無頭緒的摸索着,直到她碰到一塊毫不起眼的石頭,來不及多想直接扭動,眼前封閉的山體轟然露出個山洞來。
胡季武仰着頭盯着山崖上的人影,可不過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細看,的确沒了人影。一時心下駭然:這荒山真的有什麽秘密不可?
何無漪剛進山洞,陰冷的寒風一陣接一陣的撲面而來。她神思疑惑的走了幾步,山石間一時回蕩着她的腳步聲。當她停下時那腳步聲卻還在,一步一步向山洞深處走去,像是有人在指引一般。
何無漪臉色發白卻還是跟上了那道聲音。她腳步飛快的穿過山洞,腳後卻連沙塵都沒起,冰冷的地面好似幹淨的一塵不染。往深處沒走多久周遭就亮了,牆壁上鑿出的洞裏擺放着世間難得一見的夜明珠,幽幽的白光泛着刺骨的冷意。一眼望去滿路都是照明的夜明珠,它們像是沙子似的散在牆壁上無人看管。
她依舊在往前走,步子卻邁的很沉。陰冷的山體內寒風陣陣,而她額頭上的汗珠卻越來越密。汗珠漸漸從臉頰滑落,不少流到眼角澀的她眼睛都紅了。路終是走到了底,可何無漪的面前卻是一片漆黑。
她靠着牆壁,身子顫抖的厲害,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卻仍舊伸出手毫無頭緒的在牆壁上摸索着。看似毫無頭緒的動作卻又碰到了塊石頭,輕輕一扭,隐藏在暗處的夜明珠全部暴漏出來。珠光泛着三百年的寂寞與幽冷。待何無漪看清眼前的一切之後,當即痛苦的抱住了頭。
世人眼裏三百年前的魔頭,而今不過是白玉床上的一堆枯骨。
何無漪痛苦的哭喊起來,一時間荒寂的八荒山上傳出鬼哭狼嚎般凄戾的叫喊,聽得山上的人頭皮發麻。時間一久,精疲力竭的何無漪從牆壁上無力的滑落,身後卻顯現出龍飛鳳舞的八字:“以吾之死,成達道業。”
“以吾之死,成達道業。毀棄前塵,再世輪回……”何無漪喃喃的念着,宛若失了魂魄般看着白玉床上的枯骨。過了許久,她才站起來走到床邊拔出了那把漆黑的長劍。劍身無鋒,通體漆黑渾然無跡。何無漪看了眼就咬破了左手,将血滴在劍上,殷紅的血卻沿着劍身滴在骸骨上遇骨即沒。何無漪拿着劍退後幾步,站了半天轉身沿原路出了八荒山,不管身後如何都沒再回頭。
丘沙聽到外面的動靜,出了小店直奔八荒山,走到半路上就聽着轟隆一聲,馬兒受驚要掉頭離開。她緊緊地勒住缰繩才,擡頭望去,不遠處的八荒山上山石滾落,巨大的石塊不斷的砸下來,掀起一陣陣的強風。
丘沙狠狠的揮了幾下鞭子,馬兒卻如何也不往前走。她只得棄了馬,運起輕功往前奔去,一路上卻見不少人倉惶逃離,丘沙抓住一人問:“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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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了!八荒山塌了!”男子驚慌的大喊,不顧丘沙直接奔命。丘沙調轉視線繼續往前,走了還沒一會,地都震動起來,山體發出巨大的崩裂聲。在丘沙震驚看着頃刻間山崩地陷!
滿天的沙塵滾滾而來,丘沙被嗆得不行。“咳咳咳……” 到處是灰蒙蒙的,丘沙取了方帕捂住口鼻往前走了一段,遇到狂奔而至的胡家三兄弟。“快走!主人回去了!”四人才一起回了小店。
“何大夫!”丘沙進屋大喊,卻見何無漪在和店家妻子說話,眼神落在她腰間別着的長劍上。劍鞘為黑色,上着古樸的雕紋。
丘沙快步走上前抓起她的手,見手上的傷口,眼瞳緊縮,不可置信的退後數步。店家的妻子遇着丘沙也不敢說話,忙惴惴的退下了。
何無漪收回手道:“它是湛盧,我的佩劍。”丘沙一時怔在原地,眼神愣愣的從湛盧劍身移到何無漪的身上,喉嚨發緊的問:“何大夫?”
“八荒山實名八荒境,我的葬身之地。”何無漪垂着眸子說,“餘下的我并不清楚。”她摸了摸劍身,徑直走了。
丘沙一口氣沒上來差點跪在地上。想起這些天的種種異狀,額頭都沁出汗珠來。何大夫她……到底是什麽人?此事該不該和小主人談及?
何瀾生一覺醒來就見無漪在桌邊看書,身上衣服完好也就放了心,眼神掠過腰間的佩劍,微微一滞。黑色佩劍,是傳說中的湛盧?何瀾生心思複雜起來,若說她真沒注意無漪前些天的不同那不可能,可其中緣由是什麽?
無漪若是有武功會舍得讓她受傷?可眼下她配着春秋最有名的鑄劍師歐冶子一生最得意的寶劍。無漪真的是個普通大夫麽?藥谷谷主、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與藥王孫思邈比肩的醫術、出神入化的輕功……還有如今的寶劍湛盧。何瀾生不敢往深了想,甚至連多想一下她都不願。無論無漪她有多不與衆不同,她做的也僅僅是個普通大夫和她的娘親,這就夠了。
“醒了?”何無漪歪着頭喚她,就是眼睛有些紅。何瀾生仔仔細細的看了她一圈,也沒看出什麽不同來,問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未時三刻,想着你該醒了就趕着回來了。”何無漪放下書本,扶她坐起來。何瀾生不高興的道:“下次不許再給我用安神的藥了,別以為我嘗不出來,香料也是。”
“你又不好好睡。”何無漪起身接了佩劍,脫了鞋子和衣挨着她坐下,“睡一會骨頭好長起來,想知道什麽娘都和你說便是。”
何瀾生想往裏挪挪,腿動了動就被何無漪按住了:“小心些。”
她年紀小傷好養才是,如今過了十來天也該七七八八了,往後就是修養恢複的時間長。這些無漪怎會不清楚,關心則亂……何瀾生就乖乖的應了:“嗯。要不要躺下睡一會,我就坐在着,你碰不着傷口的。”
“娘晚些回去睡,就陪你坐一會。”何無漪挨着她的肩膀,包紮過的左手小心的遮住了還是被何瀾生看到:“怎麽受傷了?”
“劍要認主,不礙事的。”何無漪掩了傷說,“瀾兒怎麽不問了,又在多想?”
“我才不要想。想了那麽多也想不透。”何瀾生氣惱的說,把腦袋靠在了她的肩上卻撇過了頭。無漪心裏有事總瞞着她,凡事都要先護着她,十幾年了都沒變過,何瀾生不喜歡也該習慣了她這種性子,生氣也是氣她自己沒用。
“娘也想不透。”何無漪幽幽的道,看着放在桌上的湛盧劍面色困惑,身子不自覺的往何瀾生身上靠了靠。何瀾生握住她的手道:“那就不要想。”
見何無漪沒動靜,她把她扳向自己認真道:“不管什麽,都放一放好麽,我也聽你的不想了。”
“無漪,你這樣我心疼。”何瀾生摸着她憔悴下去的臉龐,“……要是放不下就和我說說,別總藏在心裏。”她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我猜了那麽多年,不想猜了。無漪……”何瀾生低聲喚她,透着心疼透着無奈,心裏諸多的憂慮卻又忍而不發,讓她那張原本稍顯稚嫩的臉龐沒了半分得青澀,眉眼間的神色俨然已是個大人。何無漪沉默的凝視着她,漸漸竟失了神。
“你大了……是娘不好,娘聽你的不想。”何無漪将她身子好好扶正來。“身上還傷着呢,別動了。”脫了外衣披在她身上,摸着她的發絲說:“娘是累了,那靠着你躺一會……”
何無漪躺下不久就睡着了,何瀾生歪頭看着,伸手給她按了按被角就不再亂動。難得無漪會說自己累了,她輕輕嘆了口氣,是啊……無漪都而立了,可明年她才成人。往後她真的只剩六年,她們該怎麽辦?
何瀾生心裏發慌,她再一次摸上了自己的脈搏,聽了半天才緩緩松了口氣。沒問題的,就算出了意外以無漪的醫術也不會有事的。她壓下心裏的不安,仰頭閉上了眼睛。
下午沒人往屋裏來,何無漪一睡到了天黑才醒。何瀾生收回凝視的目光,對她笑道:“無漪,該吃飯了。”
何無漪忙坐了起來:“為何不叫醒娘,坐了這麽久腿麻了沒?”何瀾生搖頭,何無漪卻掀了被子,捏住了她的腿。何瀾生沒注意她按了什麽穴位只覺得僵硬的腿酸酸麻麻的,一會後微微的刺痛又舒服極了。按得好好的,腳心突然一癢何瀾生忙縮回了腿,瞪了作怪的無漪一眼:“好了,不麻了,快起來吃飯。”
何無漪按住她的肩膀給她蓋好被子。“不許如此了。”
“我想讓你好好睡會,就此一次下不為例?”何瀾生笑着說,又補了一句,“只是這段時間。再說你現在晚上也不和我一起睡,夜裏我都睡不着,你呢?”她有些臉紅的說,卻看着何無漪的面頰,像在期待什麽似的。何無漪露出絲笑意來,點頭道:“娘也睡不着。”
“夜裏你過來?”何瀾生眼神一亮,拉住欲穿外套的何無漪,“要不我過去?”
何無漪拿掉她的手說:“胡鬧。”穿了衣服就要起來。何瀾生抿着唇不依,無漪剛才還笑了呢,伸手一把拽過她的衣擺稍稍用力,何無漪顧着她受傷不敢亂動只好又坐了回去:“嗯?”
“你不高興了,這兩天都沒笑過。”何瀾生沒奈何,只好抛了臉皮又将她拉進了些:“讓我親一下。”
“瀾兒……”
“小時候你都哄我親你的,現在不要麽?”何瀾生忍着湧上來的熱意說,何無漪笑着說好就坐近了些,卻在何瀾生的目光裏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何瀾生頓時緊張起來,醞釀半天才貼着她的臉蛋像小時候一樣親了口:“吧唧。”
何無漪就笑了,笑着說她傻,何瀾生也跟着傻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