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事起
? 院子裏的人一直跪着,冬天的日頭很短,午飯剛過就天邊就泛着些灰色調,陰沉沉的像是要夜了。何瀾生在屋裏一直沒出去,何無漪也陪着她,一點沒提晉陽的事情。屋裏前後放了三個爐子,大門一關房間裏熏出股煙火味,嗆的很。念心坐久了也是不耐,推開門就看見人還在那跪着,那打頭的人五大三粗又生的吓人,手一哆嗦碰的一聲就關了門。“他們怎麽還在啊,夏雨,夏雨……”她快步進了房裏,見夏雨居然睡了忙拉了她起來:“夏雨,你怎麽還睡啊,這都火燒眉毛了!”
“你別在那瞎想了,他們有求于谷主,不會做出什麽來的。”拉扯中夏雨的頭發都散了下來,發梢軟軟的貼在臉上遮住了大半的臉頰,念心恨不得伸手去撥散開,捏了捏手心不自在的坐在床邊:“哪有你說的那麽容易,這天家人哪裏是好惹的。”
夏雨見她臉色奇怪,傾身靠近了些問:“你又病了?”
“靠怎麽近做什麽!”念心吓了一跳,倏地站起來。夏雨本是擔心她結果被這麽一說臉色便不好看。念心自知話說重了,便又坐了回去:“我一時口快,你還當真了。”便扯了扯她的袖子,算是伏低了。
夏雨搖頭,倒是想起了早些年前的事。那時她剛進藥谷兩年因為生的瘦小老被欺負,小她一歲的念心總是護着她……一時想的遠了便有些出神,念心等了半天沒等到句話便也急了:“你說我還不能說你一兩句麽,都一把年紀了還瞎整些什麽!”
夏雨低了頭愧疚的說:“我對不住你。”念心跟了她做了十幾年的假夫妻,如今膝下無兒無女,她竟什麽都給不了她。
念心一聽眉毛就豎了起來:“說什麽話呢,你情我願的事情還有誰對不住誰。”見夏雨真心存了心事她也就緩了聲說:“別整那些有的沒的,你要不嫌棄,咱就繼續過着。”
“少谷主和谷主那般,你我……”夏雨欲言又止,話沒說出來卻被念心瞪了回去。她幾次張了張嘴終是沒能說出來那些話,最後往床榻裏側挪了挪:“你也睡一會,興許晚上他們就走了。”如此算是應了念心的話。
念心也沒扭捏了,脫了外衫就睡在夏雨身側,她老老實實地躺了半天卻沒睡着,側過臉看着好一會夏雨的臉龐,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抓的緊了才合上眼睑睡了。夏雨任她抓着,眼角卻漸漸濕潤開來。
這廂何瀾生也窩在被褥裏,只是她心裏有事哪裏能睡着,挨着何無漪好半天也沒說句話。何無漪有一搭沒一搭的拍着她的背,似是想哄她心安一般,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便喚她:“瀾兒,瀾兒…又在走神。”
“什麽?”何瀾生看着她,突然就想起之前無漪說的話來,她的妻子……她心裏一動,便封了她的唇,有些沖動的讨吻。何無漪倒是有些被動的随着她的性子,漸漸收緊了懷抱将何瀾生束在了懷裏,待何瀾生有些出格的時候卻将她拉住了,看了眼門外道:“別鬧。”
“不要。”何瀾生在她身上磨蹭,對如此鎮定的無漪有些不滿。何無漪隐晦的看了她一眼,竟然掀開被子坐起來了。何瀾生臉頓時火燒火燎的,不是羞得是氣的。
“別鬧了,我自然陪着瀾兒的。”何無漪揉了揉她的腦袋,“還要我對天起誓瀾兒才放心?”
何瀾生卻是道:“這麽冷的天他們在外面跪着,要是出了什麽事,你心裏定然不安。再說……”
“哪有那麽多,我如何做得來聖人。”何無漪摸着她臉頰,手指微微勾着她的臉頰,“爹爹在世的時候叮囑我萬事可為不可為。”何無漪卻是沒說後半句,為醫者自當治病救人,切不可見死不救。何瀾生在她身邊十幾年哪裏不能知道,刀山火海她都會去的,而唯一能束着她的恐怕只有自己了,可有些話你知我知,問出來了怕是連這樣的生活都成了奢望。
丘沙恐怕帶着人在暗處侯着,何瀾生習慣性的抿着唇,只要她一下令天一黑就能把那對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然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們又能逃到哪裏去?就算逃了藥谷怎麽辦?何瀾生坐了起來道:“去吧,有些事總是要了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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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兒?”
“無漪你要答應我,此次之後李家人再是如何與你我都無關。”何瀾生拉着她的手道:“不然你定然一輩子都記着這回事,你只能記着我,其他人誰都不能想。”
何無漪卻是有些慌了,連連搖頭道:“瀾兒你別鬧,知道麽,我……”她微微紅了眼睛,“娘這輩子救的人都數不過來,少救一人又能如何。行醫救人,上輩子欠的這輩子總要是還的……”
“胡說,就你看病的時候最開心了。”何瀾生深深的看着她,“有時候連我都看不到了,我可嫉妒着呢。”可她不可否認,她也愛極了無漪看病時的樣子,專注、認真、一絲不茍。
“不許,我不許你走。”何無漪抱着她搖頭,“瀾兒怎麽又犯傻,娘沒事的。”
“再這樣我真的會被你寵壞了。”何瀾生癡癡的笑起來,“無漪,你愛我麽?”
“嗯。”
何瀾生看着她:“我想聽。”
“愛。”何無漪突然就落了淚,止都止不住的砸在何瀾生的身上,滴在她的嘴裏……澀的。何瀾生拭去她臉上的淚,嗔道:“呆子,哭什麽。”
何無漪搖頭,似乎有話卻難說出口。何瀾生哀哀的等着她,可半天何無漪終是什麽都沒說反倒氣的何瀾生咬了她一口,咬得很深,脖子上都能看出牙印來,何無漪睫毛顫了纏沒吭一聲,反而将她抱緊了些。
何瀾生頓時就後悔起來,後悔方才下重了口,後悔不幹脆留下來。可有些時候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她收不回來。何瀾生嘆了聲,眉目間盡是無力,那張年輕的臉上透出着與年齡極為不符的蒼老來。“去和外頭人說聲吧,咱們收拾收拾明天就走。”
何無漪卻是固執的抱着她,搖頭。
“何無漪,你拖下去晉陽或許就危險一分!去長安還要走十幾天,會出事的…..”何瀾生有些氣這樣的無漪,可最後又紅了眼睛,安慰她道:“我沒事,你別擔心我。”
她們在屋裏僵持着的時候,大門卻被敲響了,來人拍的很急直接把念心驚醒了。她有些慌張的看了眼夏雨,夏雨便攔了她說:“我去開門。”念心哪裏還睡的得下去,也忙起了。她心裏還在擔心是不是院子裏的人打算強搶,這夏雨開門一看來人頓時驚在了原地:“汝南公主!”
汝南打一眼沒認出念心,但看了看夏雨便道:“念心,阿漪可在屋裏?”
夏雨見她傻愣愣的擋在門口忙拉了她一把,行禮道:“公主千歲。”
“在外就不必多禮。”汝南點了點頭進屋,身後跟着兩位侍從,舉手投足間也不失皇家風範。念心偷瞄了一眼屋外,竟是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堆人,原本剛放下的石頭懸得更高了,滿心擔憂的往夏雨身後去。
汝南掃了眼屋裏,臉色也看不出什麽。屋裏住了還沒半年何瀾生也愛幹淨,收拾的整齊妥當,也只能算得上幹淨而已,別說字畫了連個瓶子都沒有。夏雨本想去叫何無漪的,但汝南攔住了她,自個上前敲門喊:“阿漪。”
話剛落何無漪便拉開門出來了,汝南見了她方才笑意,只是那笑意看見她脖子上的牙印就僵在原地,眸子裏隐隐含着怒意往屋裏看去,卻是那張與何無漪八分相似的臉。她眼神一陣恍惚,卻又在剎那銳利起來,眼神像刀似的刮在何瀾生的臉上。
何瀾生卻恍若未見般伸手牽了何無漪的手,低頭道:“公主千歲。”何無漪怪了她一句禮數多,這才去與汝南道:“你也跑來了。”
汝南臉色倒是不氣反笑了:“一晃你走了五年都沒回來,還不讓我來看看你。”她貴為公主,雖不是嫡出卻也有一番手腕,三十有二的年紀保養得宜,與五年前相比并沒什麽變化。只是內裏卻隐隐透出些上位者的氣勢來,哪怕在這深山小屋裏,她行為舉止間也絲毫沒放下身段。
何無漪細看了她好一會,搖頭道:“你啊,難得出來怎麽還帶着這脾氣。”
汝南微微一愣,突然就笑了,露出那齊整好看的牙來襯着她那張明豔動人的臉龐美麗極了。“待久了,這一出來還改不過來。”擡手将仆從遣了出去,她倒是毫不介意的坐在廳堂裏的凳子上。
“我早聽聞你去了封地,也是不自在?”何無漪拉着何瀾生也陪她坐下,“景庭他們還好?”
“景庭這幾年都沒消息,崇義哥哥還在邊關将營……年前王老三在轄地突然就去了,至今還未扶靈回長安……”汝南像是普通婦人般與她唠着些瑣事,何瀾生起身給兩人倒了杯茶。
汝南沒喝,只是看了眼何瀾生說:“阿漪,一晃眼咱們都是做祖母的人。”
“怎麽,鳶兒說了人家 ?”何無漪說完側頭拍了拍何瀾生,小聲和她說坐不住就回屋子睡去。何瀾生點頭和汝南打了聲招呼便退了下去,畢竟汝南素來不喜歡她。這要說其中緣由,何瀾生覺得大概是好閨蜜之間奇怪的占有欲……?汝南對無漪有種奇怪的感情,卻又算不上愛情,不過這位公主禮教極好,何瀾生一般也避着她些。
“她才十一,我還想多留幾年呢。倒是你家瀾生嫁了吧,也不和我說聲。”
“此事無從說出口。”何無漪看着杯子裏冒着熱氣的茶水,好一會幽幽嘆氣:“汝南你素來聰明何必逼我,此次過來是為了晉陽一事吧。”
“阿漪,你瘋了麽!”汝南壓低了聲音斥道,臉上已然是無法遏制的怒氣,“你怎麽走上這條路了!”
“許是瘋魔了,”何無漪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事已至此,罷了吧。”
“阿漪我給她說上一門親事許就好了,國子監大夫溫鐘志嫡子年少有為”她還沒說完就被何無漪打斷了:“汝南……說說晉陽的情況。”
汝南被打斷怔愣了好一會,看着何無漪固執的聽不下她一句話神情變了幾變,最後停留在她剛進屋時的模樣,那是身為皇家公主的架勢。“父皇怕你不願再過去,故而令我過來勸你。”她拿出一封信放下,“母後臨終前自知大限将至有意将新城和晉陽托付與你照料,因你一直未去便留了些話給你。”
何無漪點頭,拆開了信:“無漪賢侄:見信如吾……連日來身體卧病不起恐難以支持,心中唯念新城與晉陽年歲尚幼無人照料。晉陽自小體弱,念其喪母之恫還望侄女多為顧看,吾九泉之下方為安心。”
“長孫姑姑也是勞心了,我…”何無漪手中的紙被她被捏的有些褶皺,一時間汝南以為她會拒絕正要再勸卻聽何無漪道:“明日動身。”
“阿漪有難處?”
“瀾兒身體抱恙不宜動身。”
汝南不以為然,還含着幾分未消的怒氣道:“幾年不見阿漪你越發變了。”
“許是吧,”何無漪不由自主的扣上了腰側的劍柄,“有些事說來荒唐,我亦未曾想過。”
“那便不需要想,你的性子本不該碰那些腌臜事。”汝南說了幾次都不見何無漪有點動靜,不由帶出幾分火氣甚至心裏更是失望,當年那般風采奪人的阿漪緣何成了如今這般,真是太讓她失望了。
“不……汝南,我心裏是歡喜的。”何無漪微微笑開來,她那張寡淡的臉上突然就有些色彩,盡管隐隐藏着些憂慮,但那樣的鮮活的笑容卻教汝南愣住了。是多久沒見阿漪這般笑了呢,好像自何老先生去世後她整個人就變了,變得沉默少言。當年約好的共游天下,最後卻是她獨自上路。汝南仍是記得十八年前,她站在春明門的城牆之上看着阿漪走遠的背影……
汝南突然生出股道不明的心酸,罷了話沉默的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