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糊塗
? 晉陽乃李家龍興之地,汝南雖比不得卻也地處“天中”,歷來是八方輻辏之地。從穰城快馬加鞭到汝南,也不過三五日的行程。汝南縣四邊環水,乘船間隙,連日悶在馬車裏的何瀾生才出來透了口氣。
正直年初,江面不見往來的船影,只有那一團團寒霧時聚時散,時隐時出,或張牙舞爪或靜如處子。何瀾生打欄杆處站了一會便覺得刺骨的冷,不待動作就被何無漪抱了進去。
艙內的暖爐燒的正旺,汝南府上的伶人正唱着:“花中來去看舞蝶,樹上長短聽啼莺……”唱的聲情并茂引得一衆人說好,也就何瀾生神情恹恹的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喜歡?”何無漪點了點她的鼻尖,“那想聽什麽?”
何瀾生的确不喜歡這些莺莺燕燕的,這樣還不如搭個架子說書呢。托着腮想了想問:“你平時哼的都是什麽調子?”
“都是些十五國風的民謠。娘小時候喜歡聽馮夫子唱,便記下了。”
“無漪也好詩?”何瀾生故意問,換了只手托腮笑。何無漪伸手去捏她的鼻尖:“不喜,可是高興了?”何瀾生仰了仰鼻尖,唇角碰到了她的手心便啄了口。何無漪笑了笑,指尖在她臉頰滑過,末了還不忘扯了把臉蛋。“瞎鬧,等回去罰你。”
“何大夫萬萬手下留情~”何瀾生話說的含含糊糊,軟糯成了一團,引得何無漪又捏了幾下,臉都捏紅了。
一旁坐着的汝南等人,原本聽曲的興致都不知不覺被角落那兩人的一颦一笑引過去了。只是各人神色不一,唯獨晉陽舍不得移開目光,好一會才意識到看的久了,忙收回神四下望了望,目光落在元芊身上又移開了去。
一時艙內就靜了下來,何瀾生這才察覺她們親昵過了,便抓了無漪的手放在手心端端坐好。只是氣氛依舊說不出的尴尬,何瀾生暗嘆:這日子跟針紮似的難熬,早知道就不答應汝南公主了。
也是她習慣了同無漪兩人相處,丘沙又是個不說話的,平日裏沒羞沒躁的親昵慣了,這每天都有人看着她還真是不自在。虛虛又嘆了一聲,就起身繞過桌子徑直坐進了何無漪的腿上道:“抱我。”
何無漪自然的環住她的腰,笑着問道:“不怕罰了,還貼上來。”見她臉蛋還紅着又摸了摸道:“可是捏疼了?”何瀾生搖了搖頭,悶聲埋進了她的懷裏。
元芊突然站了起來:“裏頭悶,我去透透氣。”晉陽見她雙手緊握,還未開口元芊就出了船艙。氣氛依舊詭異的沉默着,侍從們一個個都不敢大聲喘口氣,唯獨何無漪輕輕哄着何瀾生,那般溫柔耳語叫人心裏都軟成一團。
船行了半日才到汝南縣內,下船時不知何人走漏了風聲,來接的人擠滿了岸邊。何無漪二話不說抱着何瀾生先走一步,汝南公主也不攔她,只一再囑咐了侍從好生在身邊照顧。何瀾生聽見了心裏忍不住又冒出些酸味來,汝南待無漪好,好的實在過了些。這樣的情意,若非汝南早就嫁人生子,何瀾生還真會想歪了。可眼下她撐不了多久,汝南非得要無漪過來,她隐隐又慌亂起來……
她患得患失的想了半天,等到了別苑才回了神。眼神哀哀的在何無漪的身上打轉,半天都沒收回來。
孫思邈一出來便見着這一幕,臉色又沉了三分。他年逾花甲一雙眼睛可半點不花,何瀾生眼裏的那些心思,這麽多年來他多少也清楚些。
何無漪見了他也不驚訝,點頭道:“孫師兄,進屋再說吧。”何瀾生也許久沒見他,見着老人家仍舊健步如飛也高興的喊道:“孫師伯。”
孫思邈捋了捋胡子,面色複雜的微微颔首。何瀾生見他如此,臉色一黯就歇了話。
三人沉默的進了屋裏,院子裏候着的侍女們沒等到吩咐便被何無漪全部揮退了。她放下何瀾生張了張嘴,還未開口就見孫思邈已經扣住了何瀾生的手腕,愣愣的站在那。
孫思邈的臉色越發難看,松了手又不太相信的再探了一次脈,最後竟是被駭住了似的,蹙緊了眉頭對何無漪道:“師妹,你過來。”便帶着何無漪去了偏廳,留着何瀾生一人坐在大堂裏。
何瀾生本想跟上去聽聽的,走了兩步又坐了回去。事到如今,她卻怕從無漪嘴裏聽到那些話。然而無論她多麽不想去聽,偏廳的談話還是傳了過來。
“沒有法子?!師妹,你...真是糊塗啊,糊塗!”孫思邈的話聽得何瀾生臉色一凜,差點開口頂了回去。可她等了半天都沒聽見無漪說什麽,反倒是孫思邈急着喊道:“師妹!你到底在想什麽!小師侄再不醫治,性命堪憂!”
“不會的,瀾兒答應我了。”何無漪的聲音平靜的猶如死水,卻讓何瀾生眼眶發酸。
“糊塗!”孫思邈怒不可遏,甚至不願再和何無漪繼續談下去,轉身就出來了。見着何瀾生還坐在大廳,眼眶泛紅的摸樣引得孫思邈長嘆一聲,上前道:“小師侄可願聽師伯的?”
“師伯有何事?”何瀾生仰頭問他,見他身後出來的何無漪又轉了口說:“我聽無漪的。”
“你聽她的做什麽。”孫思邈氣的一掌拍在桌子上,“你看看她如今哪裏像個大夫!”
何瀾生便笑了:“那便不是大夫,我也聽無漪的。”何瀾生都說不清自己為什麽對無漪有着那樣盲目的信任,哪怕孫思邈也不能及她十分之一。況且能救她的辦法,無漪能想得到又哪裏不會去想。
“你們!哎……”孫思邈着實也無可奈何,只得沉重的嘆道:“老夫是有個法子,只是兇險異常。”他還沒說完卻是被何無漪一言回絕:“不可!”她神色絕決,半分都容不得孫思邈說下去。孫思邈還要再勸,何無漪卻是抱了何瀾生起來往裏屋去了,全然不顧孫思邈的臉色,只把他氣的無話可說。
“師伯都知道了?”
“我與師兄說了。”何無漪有些不大高興的回道,“還不如不與他說。”
何瀾生見她有些氣悶便取笑道:“是師伯拿了兄長的架子說你了?我聽你們吵起來了,是為我的事?”
“嗯。”何無漪也不瞞她,抖開了被子将她抱進了床榻,“瀾兒可怪我?”
她自是聽懂了無漪的話,自打察覺身體不對勁起來,無漪卻從未給她開藥整治,也怪不得師伯氣得朝她發火。可她這幅身體打小調養,要說壞也恐怕壞在嚴顏的身上。一時想到種種事情,臉色又黯了幾分,卻強打着精神含笑嗔了她一眼:“怪你什麽?”
“怪我顧你不周。”
“胡說。”何瀾生攏了攏被褥挑眉道,“我分明一直怪你裝瘋賣傻。”說罷拉了她的衣襟要讨吻,何無漪俯下身子卻只是将她的手放進被褥裏:“下次不會了。”說完又正正經經的坐在床邊,像是沒懂何瀾生方才的心思似的。
“還說不是。”何瀾生氣惱的說,說完就癡癡地笑起來。何無漪見她笑的開心便去親她,輕輕的碰着她的唇,生怕用了力就能把她弄碎了。“哪裏是呢,我總想着把瀾生拴在身邊才好。”
那樣的情話聽得何瀾生面色通紅,心裏卻無法遏制的疼起來。她垂着眸子,像是下了重大的決心般應了一聲。
當夜,汝南公主擺下接風宴,何無漪雖半點不想去也被何瀾生勸了過去。而她自己,卻後腳招了丘沙過來:“扶我去東苑那走走吧。”
丘沙疑惑的應了,卻着實不解何瀾生為何會再找晉王妃。
何瀾生自己也不知道,或許她又是知道的。她真的只能偷來這二十年?何瀾生到底不甘心繼續等死,也不忍心讓無漪陪着她等死。可她一步步往東苑去,離得越近就越想回頭。腦海裏突然蹦出十幾年前元芊與她說的那句話:“你一定會後悔的!”
何瀾生惶然驚出一聲冷汗來,一擡頭正好見元芊迎面走來,那雙桃花眼正憐憫而嘲弄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