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半夢
? 秦商曲叫了好幾聲,何瀾生才轉過臉回了她一聲:“秦醫生還有事?”
“你想好了盡快簽字手術。後天我老師一起過來會診,難度不會太大。”秦商曲想安慰她幾句,但嚴顏這幅樣子話實在談不下去,只好又叮囑一遍手術的事。
“後天?”嚴顏重複了一句,眼神中才恢複了幾分清明問她,“我什麽時候進醫院的?”
“去年11月17號。”秦商曲沒想就直接回答,因為那天正好是大學校友的聚會。她剛到場就被她爸打電話叫回了醫院。“是你的鄰居打的120,當時你注射了大劑量的強效鎮定劑。”說到這秦商曲不由看了她一眼,血液中藥物成分太過複雜,慢慢稀釋之後也讓她睡了九個多月。
何瀾生毫無印象,過了那麽久她早就記不太清楚。她睡了九個多月,可何瀾生過了十六年。甚至嚴顏的生活和記憶都像是另外一個人。何瀾生扭頭看着窗外的高樓大廈,怔怔出神。
秦商曲見她實在不在狀态,想她剛醒情緒不太穩定便不再說什麽,帶上門從病房出來。時間剛過六點,病房的走廊裏就已經飄着股飯菜的味道,聞得秦商曲肚子都餓了。她摸了摸燒的發慌的胃,給方遠打了個電話。電話剛接通,耳邊就傳來對方抱怨的聲音:“秦大主任難得想起我了啊?”
秦商曲笑了笑:“我不是忙嘛。”
“說吧,又是哪個病人想不開了?”方遠見怪不怪的說,顯然不是一兩次了。
“你明天來我這一趟。”
方遠聽她話裏着急,不免打趣的問:“哎,是你什麽人,這麽關心?”
“是我爸以前的一個病人,她睡醒後像是變了個人。”秦商曲斟酌的說,又不太确定畢竟嚴顏也沒出現失憶,只是性情…秦商曲和嚴顏畢竟接觸不多,具體的也說不上來。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子,秦商曲以為他忙,卻意外聽他說:“我明天去醫院和她談談。”
“那好。”秦商曲也沒想那麽多,方遠能來自然是最好,随後又閑聊了幾句才挂了電話。
仲夏的白天很長,陽光拉長了影子,餘晖漸漸染上了幾分血色,何瀾生不知道坐了多久,維持着一個姿勢勉強可以忽略掉膝蓋處的疼痛。護士送來的粥也只動了兩口,慢慢就冷透了。她等了好久,等到天色晚了才起了身,只是左腿抽痛差點又摔倒在地。
何瀾生習慣性的擡起右手搭在了左手腕上,指尖卻打着顫。似是下了極大的勇氣,她才着了些力,半饷才松開手,臉色說不上高興還是難過,只喃喃的問着:“為什麽?”
既然一切都是場夢為什麽她學了十五年的中醫診斷的結果沒有半分差錯。既然不是夢,何瀾生又在哪裏?無漪……無漪你在哪裏?!何瀾生茫然的閉上眼睛,那時的種種仿佛還在眼前……而一睜開眼,就什麽都沒了。她踉跄的挪回床上,只能躬起身體抱住自己。
她強迫自己睡過去,甚至天真的希望睡醒或許她還在無漪的懷裏。可她卻做了個夢,夢到去年那天,那天睜開眼時她習慣的掃了眼床頭的臺歷,16號星期一,用紅筆特意标注起來。何瀾生不知道自己居然連這樣的小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是了,她曾經一遍一遍的想過那天是出了什麽事,她居然一覺醒來會出生在千年後的唐朝。
那天她和平常一樣起床,然後做了點早餐,上班…不是的!何瀾覺得不對勁,她掃了眼屋子,又把目光放回臺歷上看到上周六畫了個叉猛然想了起來。
她那天直接出了門,早在上個周六她就辭退了鐘點工,沒人會給她買食材。
然而何瀾生發蒙的跟着“自己”離開家門。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看起來那麽陌生,1.71的身高和略有些混血樣貌很出挑,但作為財政部長的她周一穿得并不正式。
為什麽?
何瀾生問自己,因為辭職了啊……一周前已經确認了病情惡化,秦主任說她必須馬上住院治療。
這麽重要的事,怎麽會忘了呢?何瀾生急急地追着自己而去,迫不及待的想直到自己到底去做什麽,卻在拐角見到一只黑貓,碧綠的瞳孔直直的盯着她,突然喵叫一聲,聲音尖銳的讓她捂住耳朵,可再一看貓卻沒了蹤影。耳邊有個聲音不斷說着不要跟上去。
何瀾生搖了搖頭,皺着眉跟了上去,一會兒的功夫"自己"就到了小區門口,上了一輛車。
車裏有倆個人,倆個人都在說什麽,何瀾生腦子嗡嗡的響着,看着自己轉過臉來,露出幾乎詭異的笑容。
何瀾生頭皮發麻,可一眨眼,她卻坐到了駕駛位置上,後座上卻空空如也。車飛快的駛過了小區,走向了一條陌生的路,七轉八拐的不知道到了哪裏。然後她下了車,停在一家咖啡店門口。
咖啡店的門很小,門牌随意的擺在門口,用橙色畫筆随意塗鴉着英文單詞"DREAMING",細看卻越看越像她自己寫的字。
何瀾生不太相信的走近了些,腳下卻突然蹿出了路上那只黑貓,它此刻閉着眼睛慵懶的蹭着她的褲腳,溫順的不像話。她有些喜歡的想去抱它,剛碰到時咖啡店的門就開了。迎面走來的一個二十左右女人,年輕的臉上挂着肆無忌憚的笑容:“嚴小姐你好,我就是你找的元芊。”
“我帶你進去。”
元芊說完就直接進了咖啡店,可她前腳踏進去咖啡店就塌了,地面完全崩裂,何瀾生還沒來的及反應腳下一空身體就墜落下去。身體一直往下落,仿佛墜入到沒有盡頭的深谷,她在尖叫中隐隐約約聽到女人痛苦的呼喊,還有哭泣......聲音是那麽那麽的熟悉。
何瀾生滿頭大汗的睜開眼睛,四周黑黝黝沒有半分的亮光,她恍惚間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小聲的喊了一聲:“無漪......”
房間的燈光随之就亮了,目之所及依然是一塵不染的病房。何瀾生在那一瞬間就被抽空了力氣似的跌回床上。“啊.....啊!!!”她痛恨的捶打着床,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起來。夢境終究是夢境,何瀾生終究會醒來成為嚴顏。然而再多的感情,通通都抓不住。
貞觀十六年正月初九,天陰沉的厲害。汝南公主飛快的穿過別苑的回廊趕去北苑,腳步急促的沒有平日裏半分天家公主的架勢。她身後侍女們也一個個小跑起來,大冷天的路滑,路上都摔了幾個。
北苑吵鬧聲越發近了,有哭的有喊的亂成一團。汝南想到方才何無漪的聲音,心裏着急提起長長的衣擺就往前跑了,碰的一聲推開何無漪院子的大門,一團人圍成一堆,不由斥了一聲:“成何體統,都退下。”人一散開,她就見何無漪臉上淌着血跪在地上,驚道:“阿漪,怎麽回事?!”走近了幾步才見她懷裏抱着何瀾生,可何瀾生閉着眼睛,臉上衣服上都是血跡……
何無漪仿佛沒聽見似的,抱着何瀾生啄着何瀾生的頭發,一聲接一聲的喊着:“瀾兒,醒醒…..”天寒地凍的她就跪在那裏,不肯松一下手。
汝南心急的勸她:“阿漪,先抱孩子進屋先啊!”
可何無漪就是不聽,像是着了魔一樣。汝南如何肯依,硬是要拉她起來,自己卻差點摔在地上,幸好随後趕來的孫思邈托了她一下。
“師妹,師妹!”孫思邈見此也是着急,見何瀾生臉色不對勁,要去診脈卻被何無漪擋了回去,她擡起頭一雙眸子血紅血紅的,也不知是血還是淚。“不許碰她!”
“你這像什麽樣子!”孫思邈臉色更是難看斥道,“小師侄要耽擱到什麽時候,師妹,你忘了你是大夫!”
“不,我不是大夫……”何無漪搖頭,喃喃的說:“我不是大夫,我不要做大夫,給我滾!都給我滾!”她霍然抽出腰間的那把湛盧,一瞬間的氣勢壓得人踹不過氣來。孫思邈氣的渾身發抖,啪的一聲上前扇了她一巴掌:“你是要鬧到她死是麽?!她是親生女兒!”
何無漪手裏的劍啪的脫了手,看着前方哭道:“我…”
枉為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