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洞悉
當初金紅顏懷孕時,出現了很嚴重的抑郁傾向,很難說這些情緒會不會影響到胎兒。但林梵行出生之後,生活環境的複雜和過早地接觸了人情冷暖,的确讓他變得敏感自卑。
韓禪坐在林梵行對面,輕聲慢語地解勸:“你媽媽的死不關你的事,她活着很苦,死了也算是解脫。”說罷用手輕輕地揉他的頭發。
林梵行生的很美,他繼承了金紅顏出塵絕豔的美貌,沿襲了韓禪剛直堅硬的性格,但骨子裏卻自有一片極脆弱的地方。這會兒他低着頭,一抖一抖地吸鼻涕。他說:“我不應該跟她說那種話,是我把她逼到絕路上的。”腦海裏響起金紅顏墜樓時那聲巨響,不由得全身都疼痛起來。
韓禪只好給他遞紙巾,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韓禪也會很思念這位情人,想着金紅顏的好,做事的妥帖,性格的柔順,儀态的高雅,語調的婉轉。但是金紅顏有病,那種骨子裏帶的抑郁和悲觀,這就足以抹殺她的種種好處。一個整日哭喪着臉的女人,是不太讨人喜歡的。
林梵行是唯一摯愛金紅顏的人,這種愛不以她的容色性情而增減,他長久地沉浸在失去母親的哀痛中。之前旁人不提,他也好好的。但是昨夜他和梁傾城吵架,不知怎麽說到了這個,林梵行越想越傷心,哭了整整一夜。
梁傾城、韓禪,包括家裏的保姆,都無法理解林梵行年少喪母的苦楚,他們幹巴巴地在門外轉圈,一會兒覺得林梵行可憐,一會兒又覺得他小題大做。
韓禪一大早來勸他,林梵行還穿着昨天的衣服,臉色枯黃,袖口上濕漉漉的。他雖然是哭了,然而神态一點不示弱,語氣也很兇狠:“你不用在我面前扮好人,她死了,解脫的人是你。她年輕的時候沒給你添麻煩,老了也死的幹幹淨淨,不讓你為難。”
韓禪一時語塞,欲待發脾氣,忍了忍,只好說:“梵行,你要向前看。不要總是沉浸在過去。”
林梵行別轉過臉,低聲說:“我知道。”
眼看韓禪的話是不起作用的,他只好起身,朝愛婿遞了一個眼色。梁傾城眼巴巴地守在門口,又是擔憂又是愧疚,更心疼林梵行哭壞了眼睛。他端着一盤冰塊,慢慢走進房間,把托盤放在桌上,微微彎腰,很難過的說:“梵行……”
林梵行神情淡淡的,伸手把托盤撥到了地上,冰塊蹦蹦跳跳地在地上劃出很長的水痕,對于他,林梵行簡直連話都不願意說。
梁傾城讪讪地站在原地,忽然轉過身對保姆說:“你攙老爺子去樓下,順便把門關上。”那兩人雖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照做了。
門剛關上,梁傾城一言不發地跪在他面前,拉過林梵行的手,輕聲說:“梵行,你還有我呢。”
林梵行鼻子一酸,低聲說:“那天我從橋上跳下去,就是因為有你這句話才活下來的。後來才發現,我只有我自己。傾城,”林梵行深吸了一口氣:“我們不是一類人,我配不上你。”
梁傾城又驚又氣:“這叫什麽話?”頓了頓,才慢慢分析道說:“你這人不愛說話,連我都猜不透你。但是梵行,我們是最親密的人,你有什麽不滿委屈還要瞞着我嗎?若是當初你跟我說對溫瀾的反感,我不但不會跟他合作,見了面也要鼻孔朝天,裝作根本不認識他的樣子。”他笑着搖了搖林梵行的手,希望此事能盡快過去。
林梵行直視着他的眼睛:“我跟你說過。”
梁傾城愣了一下,不傻裝傻:“什麽?”
林梵行冷笑了一聲,慢慢站起來,這個時候他對待梁傾城,已經毫無情意可講了,他很冷靜地說:“傾城,我很了解你,你很聰明,很懂得權衡利弊,審時度勢。你跟溫瀾合作的時候,根本不會考慮我的感受。”
梁傾城怔了一怔,他從林梵行的眼睛裏,看到了從未有過的陌生和疏離。
“你一直在利用我。”林梵行冷靜地說:“你跟溫瀾的合作裏,你付給他的,不只是一大筆錢,還有我——我給溫瀾精神上的慰藉。你知道溫瀾喜歡我,所以在磋商階段,從頭到尾都帶我出行。傾城,這種心理暗示手段,原本是無可厚非的。如果我跟溫瀾沒有那麽大的仇怨的話。”
林梵行冷冷地說:“本來我一直都說服自己,說傾城本來就是那樣的人啊,能夠為他的事業盡一點力,即使受一點委屈也是無所謂的吧。直到那天晚上,你喝得那麽醉,你難道沒有預見最可怕的後果嗎?”
“我沒有!”梁傾城大聲說,聲音都有些發抖:“梵行,我絕對沒有。”
林梵行低下頭笑了笑:“那就是我小人之心了,我以為你想給他一點甜頭,來謀求以後更多的合作,畢竟溫瀾可不是個輕易能滿足的人。”
梁傾城手指有些哆嗦,他不知道林梵行也有洞悉人心的能力。那天的酒醉,他只是放任了一種可能性,而這種可能藏在一萬種可能之中。他既想保全林梵行,又願意給溫瀾一些遐想的空間。只是沒想到林梵行在一旁洞若觀火。
“我昨天夜裏哭了那麽久,一半是哭我媽,一半是哭自己。我們倆都這樣倒黴,愛上了一個根本不把自己當回事兒的人。”
“不!”梁傾城急忙說:“梵行,我跟他不一樣,你是我唯一摯愛的人。你忘記了嗎?我是因為你才留在國內的。”
林梵行抿了抿嘴,看着他的眼睛說:“你後悔過吧?”
梁傾城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你一定無數次地後悔過。你看,你是一個商人,最忌諱的就是沖動行事。你吃過這次虧之後,下次就該更冷靜一些了。”
梁傾城臉色很陰沉,林梵行的确是很懂他,甚至比他自己還要懂。半晌他才說:“你成熟一點,大家又不是住在水晶宮裏談戀愛。我已經最大限度地愛你了,你還要我怎樣?拱手山河讨你歡心?車子不要錢?房子不要錢?你身上幾萬塊錢的圍巾是誰買的?桌子上那些專門定制的糖果蛋糕,你以為招招手就能買來的嗎?”
梁傾城說這些話,就已經有些圖窮匕首見的意味了。因為一開始兩人就是“有名無實”的包養關系,只不過他倆都不承認。林梵行的經濟能力一向不樂觀,在梁傾城面前就更是不值一提了。除了梁的財産被凍結的時期,大部分時間都是梁傾城負責日常開支。
林梵行轉過身,扯了一個大旅行袋,把桌子上的茶杯打火機手機等零碎東西一股腦扔進去,然後又打開衣櫃,見兩人的衣服交錯挂在裏面,嘆息了一聲,把袋子扔到地上:“你自己收拾你的東西。房子是我的,樓下的汽車是你的。其餘的,你買的東西都拿走,我不占你的便宜。”說完把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疊得整整齊齊放到袋子裏,起身四處看了看,又說:“我會把日常開銷折算成現金還給你的。”
梁傾城怔了一怔,眼圈有些發紅,他轉過臉看着窗外,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走到林梵行面前,勉強笑道:“梵行,我們結婚吧。”說着從口袋裏拿出機票,低聲說:“我們不要吵架了,一起去看看海,看看瀑布。”
“我可以打電話幫你請搬家公司的來。”林梵行冷靜地說:“你的東西也不算很多,大部分都是衣服之類的。”他的表情很克制,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梁傾城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意識到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
林梵行站在衣櫃前,慢慢地把他的西服領帶一件一件放進行李箱。其中一些衣服是林梵行幫他買的,但是林梵行頗為慷慨大方,一股腦地全送給他了。
光是衣服就裝了三大皮箱,其餘的剃須刀牙刷煙灰缸之類的也裝進了收納袋裏,堆放在門口。林梵行一個人收拾完畢,去衛生間洗了手,上樓回卧室了。
梁傾城站在窗前,還是維持着幾個小時前的姿态,他低着頭,傀儡似的一言不發。林梵行也不催他,只是自顧自地收拾房間。梁傾城不是死纏濫打的人,他自有一股傲氣,總是能保持體面的儀态。
林梵行正擦拭桌子,接了一個電話,然後對梁傾城說:“搬家公司的人已經來了,是我幫你拎下去,還是你自己來。”
梁傾城終于動了一下,他全身晃了晃,喉嚨裏發出古怪的聲音:“我自己來。”說罷轉身,一步一步地往外面走。
韓禪和保姆都吓住了,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只是在旁邊呆呆地看着。
梁傾城好像機器人似的,一手拖拽着行李箱,固執而茫然地往前走。箱子表層剮蹭着地面,發出嘎嘎的聲音。林梵行慢慢地走在他身後,似乎只是出于禮節性的送他一程。
在即将進入電梯時,梁傾城手一松,三個行李箱拉杆一起掉在地上。他背對着林梵行,緩緩地擡起袖子,匆忙而狼狽地擦了擦眼睛。
林梵行鼻子一酸,忙剎住腳步,猶豫了片刻,又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