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十一、打破隔閡
青莊确實是景色優美的地方,但吸引不二的,不僅是這裏恬靜怡人的風景,更有手冢家歷代的收藏。早知道他喜好的手冢,當天就打開了收藏室的大門,讓不二随意參觀,而他則靜靜地将空間留給不二一個人,只叮囑他有任何困惑可以找管家。于是不二拖着乾在整整五個小時後,縱使博學好考據的乾也有點吃不消,于是,那一天之後,不二的向導固定成了手冢。
與手冢在一起,不二并沒有無休止的刁難,從不同的角度來欣賞那些珍貴的藝術品,交換着彼此的意見,手冢那簡短的介紹總能讓他直達核心。
看着這些以各種途徑得到的寶物,聽着他們中有些充滿冒險的來歷,不二不由微笑着聽手冢一點點将手冢家的歷史串起來,展現在他面前。他想起以前看到的關手冢家的書,回頭想問手冢什麽,卻正撞到手冢專注地盯着他的眼睛裏。他一時被那目光定住,那是如此含蓄深隐,卻如此地灼熱身心的目光,不二驚訝着發現,原來手冢看向他的目光中有數不清的東西。不二輕輕地笑起來:“吶,手冢,你看人的時候總是這樣麽?”
“看特定的人時,要用不一樣的眼光吧。”手冢并沒有移開,依舊等着他的話。
不二看着他微微笑着:“沒有人說你很會說話麽?”
手冢若有所思地說:“不,大家都認為我過分沉默。”
不二笑哼一聲:“虛僞。”
“不二,”手冢低聲喚他,不二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在這個低沉的聲音中停下,讓自己的身形在這種溫柔的呼喚中回頭,他心中無奈卻總是不由自地向他妥協,卻聽他的一些話語,一些他自己明明不想讓自己相信的解釋。手冢看着他,慢慢說:“我并不是對所有的人都保持沉默,只是對不了解的人和事,我主夥言多必失。”
不二想向他的方向踏上一步,卻終是沒有動,他微垂下眼,輕道:“我知道,我只是玩笑。”
手冢卻向他慢慢靠近:“不二,我知道,你有時候說是玩笑,可是我有時候卻分不清,你什麽時候什麽場合說的話,才真正有意義。我很擔心。”
不二不肯再說,手冢想進一步拉近他們的關系,他就開始想逃,可是若手冢止步不前的時候,他又忍不住怕他離開。這種想法對于手冢來講太不公平了。可他管不住自己,即想親近,又怕親近。他張口想說什麽,卻一時又找不到合适的詞。手冢看着他,手伸出去,卻是停在半空,最後轉而指向前方:“我們到那邊去看看吧。”
不二低低地嗯了一聲,跟着手冢向更深處走去。
這裏不僅有很多藝術收藏,還有手冢家歷代家長的畫像,當然也包括現任的手冢國光。不二停下來,看着還屬于青年向成年人過渡時的手冢,明明臉上還是稚氣未脫的感覺,但神色卻極度地緊繃。不二忍不住低笑,而後對着畫像說:“有人欠你錢麽?”
站在他身後的手冢低道:“那倒沒有,只是當時為我畫像的畫師認為,如果我能笑出來會比較好,于是不斷地講那些用來逗小孩子的話語,讓我反而更笑不出來。”
不二訝異地回頭看他,想必對于手冢來說這是極度隐私而且可算得上有點丢臉的事情吧,可是他就這樣毫無保留地告訴自己。微移開眼,他轉回身,重新看那手法精湛的畫像,想象當年手冢在畫師的逗笑聲中越來越緊繃的臉。他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卻意外地發現手冢的畫像出奇地少,應該說,只有那一幅而已。
手冢猜到他的想法,輕道:“我不喜歡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地讓人給我畫像,他們總是不能找到最好的角度,要用很多時間。而且,我也不喜歡他們在我休息的時間來為了畫畫。”
不二搖搖頭:“手冢,你真是個難以接近的人。”
手冢沉默了一下,而後說:“也許吧。”
不二腳下頓了頓,停了下來,轉身看他,他曾經這樣說過手冢,手冢也曾回答不準備對自己不願意的人表露情緒,可是,他現在說也許吧!不二有些困難地說:“手冢,你,其實沒有必要,因為我說什麽,就強行改變自己的習慣。”不要什麽都依着他,不要讓他産生依賴,如果他離開,他要怎麽辦。
手冢回視他,搖搖頭:“不,我只是想,也許你說的有道理,仙人掌長滿刺原本是為了防禦,但是連想要的溫暖也防禦掉了。”
不二看着他,聲音不由溫柔起來:“吶,手冢,仙人掌長刺,是因為沙漠中全是危險的動物,不能不防禦啊。”就像你一樣,成長最重要的期間,面對的永遠是敵人。他想,也許他确實沒有好好地了解面前這個人,他們生長的環境與平常人并不一樣,他卻如此苛責。他突然發現,自己正在給手冢一個踏近自己的機會,這麽想着,他不由想轉身向前走,卻怎麽也邁不開步。于是,他低聲問:“手冢,我是不是一個很麻煩的人?你為什麽不放棄呢?總有比我更好的人吧。”
手冢眼中露出溫和的笑意:“不二,世上只有一個你,就算我放棄追求你,也不能放棄喜歡你的權利。哪怕我只能默默地喜歡你。”
那一日的談話,雖然到了一種臨界點,卻沒有繼續,手冢不想逼不二太緊,不想讓不二因為愧疚而喜歡自己,他想總會有一個合适的機會,盡管,這個機會也有可能永出現。
正如幸村說說,只有手冢一個人會不斷地去了解不二藏在溫柔外表下的內心。盡管不少人會去喜歡不二,喜歡他溫文的外表,喜歡他聯絡的才華,但幸村覺得,手冢喜歡不二是因為不二這個人。幸村了解不二有不少小毛病,這些毛病對于許多人來講,在戀愛的高熱期結束後便會讓人不能忍耐,比如溫文下的冷淡,比如說懶散,比說有點小心眼。但是手冢是慢慢喜歡上不二前就已經知道這些毛病。所以他感嘆地對真田聯說,大有可為啊。于是便要賴在青莊多住幾天,這是非常重要的時機。這件事在後來被不二知道後,有些不滿地說這屬于賣友。
幸村不以為然:“周助,若我不賣了你,以你的性格要什麽時候才能過上現在這樣的日子,我這這是雙贏。”不二少有的被堵得無話可說,只有轉而去找手冢“訴苦”。
彼時不二也很煩惱,他曾如此明确地拒絕了手冢,盡管現在是因為手冢仍契而不舍才沒有斷了兩個人的關系,而如今他也漸漸發現了手冢藏于沉默下的品質,進而動心,卻仍覺得十分尴尬。何況手冢總是處于一種點到就止的狀态,他總是那樣言簡意赅,如無必要,不會再多言一句。想到很多次他都反手冢逼到不得不吐露真實感情的狀況,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又有些難為情。
這樣一個人,一個本質有着隐忍的高傲的人,不再為他退讓,他還有什麽好介懷的呢?更何況手冢并不是那種會在戀愛是努力對一個人好,而事後便無所謂的人。
在每一日平常的交談中,不二壓着極大的矛盾,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回到過去與手冢那種針鋒相對,君子之交的關系了,可是如何開始未來的一段關系,而這種關系又将走向何處,他心中惴惴。
他臉上有時會一閃而過茫然而不知所措的神色,手冢好奇着,猜測着,卻不問。
那真的是一個臨界點了,手冢想,如果不二還不能重新審視他們的感情,恐怕要很久都不會再有機會了。他并非缺乏耐心,卻也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機會。但有時看到不二一向恬淡的神色出現焦躁,他也有幾分不舍。他們的那時都處于一種矛盾的心情中。
當不二推開手冢家碩大的圖書室的大門時,看到手冢堅毅專注的側臉,在陽光中形成一個朦胧的剪影,心忍不信微微跳得快起來。手冢聽到響動,轉過頭,微有些詫異地看着不二扶着門,站在門口,即不進來,也不準備離開。不二想,手冢正在工作吧,他很好奇,從來沒有見過手冢正式工作的樣子,可是如果他冒然進去,會不會打擾手冢?看到圖書室暖暖的陽光,極其适宜讀書的情況,又不舍得離開。
手冢看到他臉上的猶豫,一時想也許自己最近真得逼得太緊了,他與自己一起不免不自在,便站起身來準備收拾東西。不二一驚,便明白他的意思,急忙說:“那,要是我打擾你的話,不好意思,你不用離開……”最後一句話越說越小,甚至有一句話他都不能說出:我還沒有觀察夠啊。
手冢抿抿唇,神色溫和,點頭說:“那你随意。”便當真坐了下來,重新投入到他數不清的工作中去。
不二從列列的書架中挑出其實讀過很多次的漢尼拔戰争史,挑了一個離手冢不近不遠的地方坐下,讀了一段,便支着颌看着陽光籠照下的手冢,不像往日裏穿得正式,他只是随意地穿了一件白襯衫,他那件衣服是東方豎領式的,最上面的扣子卻沒有系,也沒有時下流行的那種花邊,記得跡部特別喜歡穿那樣子的衣服,不二在心中偷偷想,還是手冢簡單的風格讓他覺得好得多。修長的手指執着羽毛筆,時不進在紙上批注,或找出一本書從中摘錄,流海在額前随着他轉頭時微微晃動,讓不二驚訝原來這個古板的人頭發居然是很柔軟的。再向下看,更驚訝地發現,原來手冢的睫毛很長啊。
他抽出一張紙,在陽光的明暗交錯中,在靜谧無聲中,一點點勾勒出手冢的輪廓,不像那僅有的一幅畫像一樣緊繃,柔軟的線條,放松的神情,習慣性嚴肅的眉間,專注的眼神……那是旁人基本上不會見到的,日後也許只會屬于不二周助一個人的手冢國光。
手冢結束了下午的工作時,已經傍晚,夕陽從窗前一點點抹去,他擡起頭,不二不知何時已經趴在桌上睡着,手冢微微驚訝而後輕笑。從何時開始,不二已毫無戒心地在他身邊熟睡,而他習慣這樣一個人一直在他身邊?他拿出圖書室中放的小毛毯,輕輕披在不二身上,而後看到不二壓着的書邊放着,一張畫像?他皺皺眉,略思索了一下,克制不住好奇心,輕輕将它抽了出來,而後驚訝地看着不二筆下的自己,那是一個任何人都不敢認的手冢。
不二從朦胧的睡意中醒來,看到手冢手中的東西,半晌才明白,他是他畫的手冢的肖像。他一時紅了臉,起身要奪回,卻因為方睡醒身體虛浮,被椅子腿絆到,手冢眼急手快,轉身接住他。不二擡起頭,手冢看着他臉上微微浮出紅暈,柔順的褐發掃到自己頸邊,藍色的眼睛中有難為情和小孩子做了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時那種頑皮。心意浮動,便慢慢低下頭去。
不二身上無力,手指卻很用力地抓着手冢肩上的衣服,手冢一開始輕柔的吻在沒有受到拒絕後,如暴雨般落在他唇上。他的手扶在他腰上,漸漸用力,像是要慢慢把不二揉到自己懷中一樣,不二卻興不起一絲要離開的意思。
長時間的吻讓不二有些脫力,手冢離開他的唇,他也一時在他懷裏起不來。手冢緊緊地摟着他,額頭抵在他肩上,呼吸透過衣領拂曉在他皮膚上,讓他覺得更加發軟,只聽手冢低低地說:“如果,你能不再拒絕我……”那聲音如嘆息一樣夾雜着忍耐的苦惱與無奈。不二沒有出聲,卻将手臂繞過他的肩,将這個人向自己拉得更近一些。
也許,真正害怕被拒絕的人,是自己吧。不二在手冢驚喜而更緊的擁抱中想,那麽,我不拒絕你,你也,永遠不可以拒絕我。
像聽到他心中的聲音一樣,手冢溫柔的擁着他,在他額頭,唇畔留下輕柔的吻。
不二在書房與手冢談了很久,他突然發現,打破這層隔閡,他們之間居然有那麽多要說的話。為什麽以前卻總是不肯讓步?這件事是多麽不可思議啊!若不是有人通知他們該吃晚飯了,他們不會記得時間過去了多久?
走到餐廳門邊,不二停下腳步,手冢略感奇怪地看他,不二微不好意思地笑笑:“見到幸村會覺得臉紅,前一段時間我還在他面前說我們之間不可能,現在卻不想離開你。”
手冢驚訝的神色變得溫和起來,他伸手去握不二的手,不二幾乎在他擡手間便伸出手,與他相握。手冢俯下身說:“幸村會為你高興的。”頓了一下,他又補充:“盡管他會說一些取笑的話。但他真心希望你幸福。”
不二神情複雜地看他:“為什麽我要現在才發現你是真的很好。”
手冢這次卻微笑出來:“人總要經歷很多事情後,才能真正看清事實真相。”
不二笑笑,伸手推開門,幸村與真田早已坐到桌邊,令人驚訝地是,幸村看到他們二人攜手而來,并沒有取笑,雖然略有驚訝,但更多的是焦急。一看到不二,他站了起來,拿起一封信,遞給不二,不二不明所以地接過,回頭看了看手冢,便拆了開逐行閱讀,又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而後臉色變得古怪起來,那種平常時時挂在臉上的微笑顯得十分有殺氣。幸村嘆口氣,真田露出果然這樣的表情,乾向後不着痕跡地退了一步。只有手冢,伸手從不二手中拿起那封信,大略地看了一遍,而後聽到不二那略有些低柔的嗓音帶着寒音咬牙切齒地說:“觀月初,我要你好看!”
手冢不由嘆氣,心道:“觀月你當年拐我弟弟不成,還不吸取教訓,這四處拐人當兵的習慣,這次會被好好壓制了吧。”
不二看到手冢那個表情,疑惑地問:“手冢,你是不是與觀月很熟?我記得夏天在鎮子上的時候,你們打過照面。兩方神色都不太自然。”
手冢猶豫了一下,他一向不慣用語于在人後說是非,但不二怒氣沖沖,他還是斟酌地挑些字道:“以前打過交道,他對訓練軍兵作戰很有心得,對有當兵潛質的人也很勢心,曾經試圖說服龍馬和桃去當兵,但我們沒有同意。”
盡管手冢用詞小心,但不二還是聽出內裏的意思,他不由一時怔忡,觀月膽子也太大了,手冢家的也該拐!而且他應該也看出手冢與他的關系,還敢去拐他家的人!
幸村看向不二:“怎麽樣?周助,你準備回家麽?”
不二點點頭,無論如何,他都要先回趟家,跡部失蹤,裕太私溜,岳人一定也還在與忍足一起,他必須先回去。可是一想到姐姐一定會“脆弱的神經”,他不由全身一顫,想想小虎現在一定飽受精神上的“痛苦”吧!
手冢看他的樣子,不知是否該與他同往,但跡部這件事亦近尾聲,他也不能随便離開。不二擡頭看到他的神色,微微笑笑:“你不用擔心我,比起我,你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幸村和真田此時才有條趣的精神,幸村看他一個下午态度就變了360度,笑起來問:“何時這芬芳的玫瑰終于肯擡頭去看皎潔的明月了?”
不二聽了臉微紅了一下,卻也坦然回道:“為了明月不再因為浮雲孤獨,玫瑰自然要在月色下盛開。”
幸村故意驚嘆了一聲,卻一副“我想大笑”的表情。不二挑眉,慢慢道:“幸村,其實我挺感激你的。若不是你提意要出來游玩,我也不會有這樣的改變,其碼不會變得這麽快。”
幸村收了笑意,表情略顯嚴肅地說:“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與我沒有關系。”
不二笑眯了眼:“精市,你何時這麽客氣起來?”
幸村也笑:“我不是客氣,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手冢和真田看着他們打太極,低聲向對方道聲保重。看看時間,手冢果斷地終止了這場辯論之戰:“先開飯吧,要處理的事情還很多。”
不二輕哼了一聲坐了下來,手冢坐到他身邊,向一邊的人吩咐開飯。菜還沒上來,有人送來一封急信。手冢拆開看了一遍,忍不住又看一遍,這短短一會兒,居然出現了兩封讓他連看兩遍的信。他兩手交握放在桌上,抵上額頭,不二困惑地看向他,輕聲問:“出了什麽麻煩麽?”
手冢無聲地将信推給他,不二看了一遍,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回頭看手冢:“這怎麽可能呢?”
手冢無奈地看他:“只能說某位大少爺已經沒有耐心了。”
不二想想,不由笑出來:“你們兩個,本來習慣就不一樣,他等到今天,恐怕也是極限了吧。”
手冢放緩神色點點頭,将上來的菜盛了一些放到他盤中,低道:“這次我真要和你一起走了。”
不二微笑:“怎麽,手冢先生不願意?”
手冢在桌下握住他的手:“求之不得,只怕你要猶豫。”
不二回握住,聲音低到幾不可聞:“我考慮這麽久,反悔之神早已棄我而去了。就算他不抛棄我,我也要離開他的。”
手冢看着他溫柔地說:“快吃吧,已經很晚了。”
不二點點頭,完全無視對面還有一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