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延延,我的小孩兒

不久之後,又一位客人來到了王晴的診所。

男人西裝革履,文質彬彬,明明已經四十多歲了,看上去卻像是只有三十多歲的樣子。

他模樣長得很好,一雙眼睛顧盼之間不經意地流露,出了幾分犀利,只是臉上有些明顯的疲憊。

王晴看見他,挑了挑眉,邀請他喝了杯茶,“沈先生,好久不見啊,最近的狀态還好嗎?”

男人點了點頭,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唇角的那點微弱的弧度又消失了。

“最近……我又開始失眠了。”

“失眠”這兩個字從他的嘴裏說出來,竟然稀松平常得和吃飯喝水有得一比。

王晴臉上半點不見驚訝,只是笑着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男人轉頭看向了窗外院子裏的花花草草:“我想把畫畫嫁到陸家,但是她好像不喜歡陸家那小子。”

“聽我妻子說,她更喜歡李家那孩子。”

聽到這種放出去足以讓外界震蕩的消息,王晴還是臉色不變,挂着讓人感覺親切的笑意。

“其實李家也不是不行,但是沈氏和李家人的關系……”男人嘆了口氣。

王晴笑着給他添了茶:“兒孫自有兒孫福,沈先生,你覺得好的小輩也不一定覺得好,既然令千金喜歡,還不如成全她呢。”

男人點了點頭,“是啊。”

“沈先生是因為這個失眠?”

“不是,”男人搖了搖頭,“……因為這件事,我妻子跟我提起了十多年前的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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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她背着我生下了畫畫,畫畫身體不錯,她卻落下了病根,前幾天她和畫畫吵架了。”

“她很愛我,知道李家現在和沈氏算是競争關系,她想說服畫畫聽我的話跟陸家聯姻,我知道她是想幫我。”

“她好像總是怕我不喜歡她了。”

男人又嘆了口氣,“可是她不知道,她越這樣,我想起當初的事就越愧疚,要不是我,她也不會在懷畫畫的時候照顧不好自己,身體成現在這樣差受這麽多的折磨。”

王晴輕聲勸他:“沈先生,當初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起碼現在,不管怎麽樣。你們一家人都生活得很幸福。”

她頓了頓,帶了幾分感慨說:“我今天見了個男孩子,他跟他的男朋友一起來的,他的情況……”

她搖了搖頭。

男人沒說話,沉默了片刻之後,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然後站了起來露出了點兒笑意:“謝謝你王醫生。”

“我其實沒不嚴重,就是這些話不知道跟誰說,現在說出來了之後就好多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茶杯:“您這茶藝,又進步了。”

王晴的表情輕松了些:“您這是專門來我這兒讨茶喝的?”

男人也跟着笑了,向她輕輕颔首:“我今天還有事,那就下次再來讨茶了。”

……

等他們回了家之後,陸野才收到了王晴的消息:你覺得他的狀态怎麽樣?

當時沈延沒事兒幹,正坐在書房裏刷題,陸野在他的旁邊陪讀,不過他也勉強能稱得上是個文盲了,他親親媳婦兒正在做的數學題,他都看得懂,就是沒有一道題是能做出來的。

感受到荷包裏手機的振動,他把手機掏了出來晃了一眼,看到是方晴的消息,下意識地就按滅了屏幕。

見沈延一顆心都撲在了練習題上沒注意到他,他才微微松了口氣,開始仔細地思考方晴這句話的意思。

他覺得沈延的狀态怎麽樣?

——其實乍一看,沈延的狀态相比于上一世是好了很多的,上一世他完全無法接受接觸另外的人,而這一世,不說別的,他自己都單獨出去過一次了。

但是怎麽說呢,陸野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這種感覺上次沈延答應陳佑他們來家裏玩兒他就有過,但是他又确實說不出來到底哪兒不對勁。

他正想着,沈延感覺到了他在走神,擡起了頭微微皺着眉頭看着他,等他意識到的時候,都不知道沈延已經看了他多久了。

“……”

陸野走神被抓包,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他媳婦兒臉上有了些許嚴肅:“你不認真。”

“……”

他是真的想認真的,但是天知道這玩意兒真的是高中生做的題嗎?

好他媽的難啊!!

小孩兒想了想,看樣子似乎是自覺懂了他不認真的原因,十分貼心地給他換了本書——《語文必背篇目》放在他的面前。

陸野:“……”

說實話,這兩者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

……只是一個不會做,一個看着腦殼就疼而已。

他的手機又振動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頓住了。

王晴:我這麽問吧,你們平時相處的時候,也像是今天一樣嗎?

陸野沒懂她的意思,手指動了動,回她:?

王晴繼續解釋:他一直像今天這麽粘着你嗎?

陸野怕他旁邊的親親媳婦兒看到他在玩兒手機,又怕他看到了王晴發的消息,只好偷偷摸摸地裝作在背書,把手機夾在了書頁裏。

他發誓,他就是在上課的時候打游戲,他都沒有這麽猥瑣過。

陸野想了想,平時他媳婦兒好像都是這樣的,又無比艱難地回:是。

王晴的打字速度很快,還沒等他對話框裏的“怎麽了”發出去,就看到她的消息冒了出來:他這個狀态很不對啊。

王晴:你不覺得他太粘着你了嗎?

………好像,是這樣。

陸野皺着眉有些恍惚地想。

上一世沈延也喜歡粘着他,但也不像現在這樣,不僅不讓他出門,就連他從卧室到廚房他都想跟着。

就好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死活都不願意放開。

王晴:現在在他的眼裏,你就是他的世界。

王晴:你們是情侶,你可能會覺得他現在依賴你是應該的,但是他這種心态太過了,已經嚴重病态了。

王晴:就像是今天下午,他很明顯地不想來看醫生,但是看樣子應該是因為你堅持他才來的吧?

王晴:而且他也不想跟我有任何交流,只有提到你他才會對我的問題做出反應。

陸野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字,一個個的方塊字像是小妖精一樣,前赴後繼地撞入了他的眼睑。

王晴:不知道你有沒有察覺到,他在怕你生氣

王晴:又或者說,你在他心裏的地位太重了,他怕你生他的氣,會不要他,所以他才會強迫他自己做他不喜歡的事

王晴:他在強迫他自己用這種當時來“寵着”你。

王晴:他好像覺得……他只有你了。

陸野徹底怔住。

他手機屏幕上,王晴的消息還在接二連三地冒出來:冒昧問一句,你們兩個最近吵過架?

王晴:還是說,你沒有注意到曾經無意識地說過不要他了,嫌棄他的話?

王晴:又或者說,你曾經不經意間跟他分開過?

王晴:他這種狀态已經很不對勁了,他在有意識地降低他心裏自己人格的重要性,你懂嗎?

王晴:他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

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

陸野仿佛又回到了漆黑的令人心生絕望的江底,恍惚之中,感覺自己的靈魂和□□已經完全地分開,他看着自己身體裏的血液慢慢地變得冰涼,靈魂卻疼得早已經麻木了。

他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嘗試着去想他沉屍江底之後會發生的事。

會發生什麽呢?

平時他的沈延都會坐在沙發上,聽着電視機裏播放的動畫片的聲音等他,但是那天,他等不到他了。

他可能困得眼睛裏滿是水霧,終于聽到了門口傳來了聲音,睜着空洞的眼睛努力地去看,卻聽到他的助理帶來的,他已經死了的噩耗。

那一瞬間,他的小孩兒表情一定是茫然的,他可能會不相信,掙紮着想要走出門去找他。

但是他的小孩兒看不到啊,他摸索着走出門,可能會一腳踩空摔倒在鋪着鵝卵石的地面上,夜裏的寒意會慢慢地把他沁透。

他會不會哭啊?

他該有多絕望?

甚至于……

他想。

甚至于,他的沈延,會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絲毫不顧及自己在地上擦紅了的手掌,腳步一輕一重地拿了茶幾下面的水果刀,慢慢地,一個人摸索着上樓。

然後呢?

然後他會不哭也不鬧地,躺在他們的床上,安安靜靜地用鋒利的刀刃劃開自己的手腕。

沈延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擡起頭看他,在視線觸及到他臉上淚痕的一瞬間,怔了怔。

還不等他說話,陸野就一把把他用力地按進了自己的懷裏。

他用的力很大,像是要把前面整個人融進自己的骨血裏,沈延悶哼了一聲,沒明白他怎麽突然就哭了,懵了一瞬,猶豫着擡手學着他平時的樣子輕輕拍了拍陸野的背。

陸野心髒疼得簡直無法呼吸,他抱着懷裏的少年,心裏壓抑了許久的疼惜自責和愧疚齊齊湧了出來,讓他的身體幾乎無法自控地微微顫抖。

我的沈延。

我的小孩啊。

我多麽渴望,多麽渴望用我的身軀為你抵擋一切的苦難。

縱使你早已遍體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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