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不速之客

所裏不忙的時候,曲執每周大概能有個一天左右的休息時間,除了周密非要拉着自己出門以外,他大多數情況下都會選擇宅在家裏進行自我放空。

這周日中午,周密正在廚房做飯,曲執因為醒得比較晚,窩在沙發裏的眼神還是有些呆滞,門鈴響了半分鐘才反應過來。

“我去開。”曲執看見周密把手背到身後要摘圍裙,連忙攔下他。

曲執打開門看見來者何人之後愣了一下,随後便莫名地心髒狂跳起來。

房間裏暖氣開得很足,周太太站在門口看着曲執穿着已經被洗得松松垮垮的跨欄背心,頂着一窩潦草淩亂的頭發,哪還有一絲當初在宴會上初見時的精神模樣,不由嫌棄地蹙了蹙眉頭,單刀直入道:“周密是不是在你這兒?”

不只是那種類似于見家長的緊張,曲執還沒來由地生出一種被人捉奸在床的窘迫感,一時間啞口無言,只好側了下身子,把阿姨讓進了屋裏。

周密正在廚房裏哼着不着邊際的調子颠勺,回頭想問曲執什麽事,卻發現竟然是他媽來了,手下動作不禁一滞,鍋裏半生不熟的菜就往竈臺上掉了大半。

周密身上的圍裙是曲執買鍋時拿的贈品,正中央印着一只粉嫩嫩的卡通兔子,周圍一圈還是荷葉邊的,周太太看見自己兒子這副打扮之後,眉頭皺得更深了。

周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尊容,确實有些不堪入目,再瞅瞅鍋邊的一片狼藉,沉默着關上火摘下圍裙,草草擦了擦手就跟着他媽往客廳方向去了。

曲執搶先兩步把沙發上揉成一團的毯子丢到一邊,手忙腳亂地請阿姨落座,接着又跑去廚房給她和周密倒了兩杯白水過來。

看阿姨的樣子,顯然只想跟周密單獨說話,可這房子是個開間,客廳、書房、卧室,甚至連廚房算在內,都是彼此敞開的,屋裏唯一的一扇門屬于衛生間,可人又不能一直躲在那裏不出來。想到這兒,曲執一時間不知該去該留,竟在自己家裏顯得多餘起來,最後只好坐到書桌前打開電腦,噼裏啪啦地敲起鍵盤假裝工作。

“你爸打哪兒了,”上次父子倆沖突之後,周密頭也不回地走了,周太太根本來不及攔住他查看傷勢,再加上這半個多月來周密單方面斷了聯系,自己便不得不一直擔心着,現如今經過一番打聽終于找到二人的住處,心裏總算稍微踏實了一些,“是不是在後背上,快讓媽媽看看,你這孩子,怎麽總讓大人這麽不省心。”

“哎呀媽,媽,”周密攔下她伸過來的手,“我沒事,都過去那麽久了,早好了。”

“你還知道自己住外面很久了啊,”周太太說着說着就不由得紅了眼睛,“你知不知道媽媽每天有多擔心,電話微信都不回,你心怎麽能這麽狠。”

這次的事情,周密做得确實比較絕,只因為不這樣沒法讓他爸真正懂得自己的态度與決心,但對于他媽難免心裏有愧,無奈道:“對不起,媽,我的錯。”

周太太扭頭把眼淚忍了回去,又瞥見廚房裏做到半截的午飯,心情轉悲為怨,“媽媽把你從小養到大,從沒忍心讓你幹過這些粗活兒,真不明白這外面到底有什麽勾着你,回家住不好麽,家裏要什麽有什麽,所有的事情都有傭人打點,總好過擠在這個小房子裏受罪,別人不心疼,當媽的可心疼自己兒子。”

曲執坐在電腦前根本沒心思工作,越是想要沉下心來就越是能把不遠處的對話聽個一清二楚,此時則更是明白阿姨這話,根本就是念給自己聽的。

“媽,”周密偷偷看了一眼曲執的方向,“您別這麽說,我在這兒挺好的。”

“我不覺得有什麽好的,”周太太直接怼了回去,“你給我說說你回來這麽久,天天都幹了些什麽,我看你就是一門心思地在給人當傭人吧。”

周密無言以對,他在香港時忙的都是分公司的事情,回來當天跟他爸鬧掰,既沒插手總公司的事務,又把原先那攤活兒順水推舟地交給了趙東代為管理,所以最近一直無所事事,暫時也沒有任何工作的打算,唯一的正事兒就是曲執。

周太太見周密沒有反駁,也就确認了自己的猜測,“兒子,從小到大,媽媽幾乎沒跟你說過什麽重話,但是這一次,你做的确實不對。我們不說其他的,單說你現在游手好閑的狀态,你對得起你上過的學嗎?對得起你自己嗎?周密,媽媽不求你在現在這個年紀就能像你爸一樣能幹,我只是不想你像那些仗着家裏有錢就坐享其成的公子哥兒一樣碌碌無為、貪圖享樂,更擔心你沾染上什麽不好的習氣。”

曲執雙眼直勾勾地盯着電腦屏幕,卻仍然能感受到周密他媽說出“不好的習氣”這五個字的時候,刺向自己的火辣辣的目光。

周密和曲執一樣,都能聽出這話的弦外之音,卻不便反駁什麽。

“兒子,”周太太拉起周密的手,苦口婆心地勸道:“跟我回家吧,你爸已經答應我,不讓你再回香港,回家跟爸爸道個歉,這事兒就算過去了。而且你爸把那份錄音拿去鑒定了,不管你原話究竟說的什麽意思,至少那段錄音裏确實有剪輯的痕跡,單憑這一點,我們就可以在你萬叔叔那讨個轉圜的餘地。”

周密見他媽終于切入了此次登門的正題,便也不再兜圈子,“媽,我是不會回去的,在這件事情上,我不覺得自己有錯,更不可能再配合我爸在萬叔叔面前演戲。”

看着兒子把手從自己掌中抽回,周太太整個人的狀态一下子頹然了許多,眼中再次噙淚,“就當是為我也不行麽?這一年多來,你一直在外面,媽媽真的很想你。”

周密不忍讓他媽傷心,可又實在不能在這個時候向他爸低頭,煎熬了好一陣兒後,最終還是咬咬牙狠下心來,慚愧地垂下頭道:“媽,對不起。”

周密向來孝順,所以周太太怎麽也沒有想到,這一次他竟會如此堅決。只見她做了個深呼吸,幫自己勉強調整好狀态後,纖指一挑指向衛生間的方向,語調輕緩卻不容置疑地說道:“你給我去那裏待會兒,把門關上。”

周密只愣了一下,随後就明白了他媽有何用意,下意識地望向曲執和他四目相對,見他終是給了自己一個安撫的眼神之後,讪讪地起身離席,把自己關了起來。

果不其然,待到客廳裏只剩下自己和曲執兩人之後,周太太清了清嗓子道:“曲執,——是叫這個名字吧,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這是兩人關系曝光後,曲執第一次面對周密的長輩,說實話,他其實還沒有做好準備。只不過,曲執心裏清楚,該來的總會來,無論早晚,所以并沒打算逃避,于是依言坐到了周密剛剛的位置,畢恭畢敬地叫了聲“阿姨”。

“曲執,”周太太一改剛剛對兒子的語重心長,态度轉而冷硬起來,“要不是為了周密,我跟你其實無話可說,所以我也就不繞圈子了。你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應該明白,縱使現在輿論把什麽平權鼓吹得天花亂墜,那也不過是某些西方政客為了政治利益而玩弄的無聊把戲,異性相吸才是真正的自然法則,男女結合才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唯一能接受的形式。我不知道,你和男人在一起的事情,你父母知情麽?”

豪門太太果然不是吃素的,哪怕平時看起來再與世無争,到了該她出馬的時候也毫不手軟,短短幾句話就把人架得高處不勝寒,然後又一腳踩中對方的痛點。

見曲執不吭聲,周太太便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你還沒有和家人坦白,就是因為料到他們不會同意。年輕人,聽我一句勸,不要妄想可以通過什麽循序漸進的方式讓家人接受這件事,我們家對周密從來都不怎麽嚴格管教,他想做的事情只要不觸犯法律就都依着他,可唯獨這件事,我們絕對不會接受,我相信所有家庭都一樣。”

曲執下意識地把十指絞在一起,沉重地開口,“阿姨,您說的這些問題,确實有一定道理,我不否認,但我們兩個的感情也是真實存在的,也請您不要忽視。”

“好,”周太太瞥了一眼周密映在門板中鑲嵌的磨砂玻璃上的模糊身影,略微壓低了聲音,“既然你說你對他有真感情,那我便問你一個問題——愛一個人,是不是就應該讓他過得越來越好,而不是自私地只想占為己有?”

曲執謹慎地打量着阿姨的表情,沒敢輕易應和,因為他覺得這話裏另有內容。

周太太沒工夫跟曲執打啞謎,自顧自繼續道:“我記得你曾經幫周密處理過公司的事情,所以應該也清楚我們周家和萬家的關系。現在,因為你的存在,導致我們兩家關系岌岌可危,那些周密本可以從他爸手裏安穩繼承的東西,很有可能就此化為烏有。你口口聲聲說愛他,難道就忍心看着他失去那些本應屬于自己的一切嗎?”

這番話講得很有技巧,但曲執是個腦子清楚的人,并不會輕易地被繞進去,“阿姨,據我所知,萬家不滿的根本原因并不在我,至于您說的那些東西,如果只有通過犧牲個人感情才能換取的話,那我覺得這些東西恐怕本來就不屬于他。”

周太太顯然并沒料到曲執能成功避開陷阱,嘴角扯起一抹輕蔑的冷笑以掩蓋內心的驚訝,同時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态道:“曲執,你還是太年輕,太少不經事,以為有情飲水飽,殊不知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人心。他周密今天可以喜歡你,明天就可以換成別人,反之你也一樣,唯一不會變的,是實打實攥在自己手裏的利益。”

“你可能無法理解我的意思,但我能理解你的不解,畢竟人站的高度不同,看見的東西也不一樣。對于你這種工薪階層出身的年輕人來說,在權衡愛情和利益孰輕孰重之時,更看重前者是常有的事。但你不要忘了,這只不過是因為你所能觸碰到的利益,僅僅是整塊蛋糕中小得不能再小的一角。而對于我們這樣的家庭來說,手裏攥着的東西大到你根本無法想象,在龐大的利益面前,個人情感根本不值一提。”

對于這種利益高于一切的說辭,曲執實在無法茍同,但依然誠懇道:“阿姨,可能在您眼中,我們兩個不過是一時興起,甚至可能是我上趕着攀附,但實際上我們經歷了多少困難才能最後走到一起,只有我們心裏清楚。這裏面有我自己一開始放不下的執念,也有彼此犯的一些錯誤,更有外界種種的阻礙,可如今它們都過去了,日後等着我們的是憧憬與希望,您覺得,我會在這個時候選擇放棄麽?”

周太太沒想到曲執這般軟硬不吃,其實也快沒招兒了,只得祭出了按照普遍經驗,最俗套卻也最行之有效的辦法,冷道:“你開價吧,多少錢可以讓你離開他?只要你說出一個數字,我絕不還口,但是這樣的機會,只有今天一次。我勸你最好還是識相一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要明白,如果我們想拆散你們倆,有的是辦法。”

曲執怎麽也想不到,這種爛俗劇情竟真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時間哭笑不得,“阿姨,我喜歡周密,我愛他,不是因為他的身份,也不是因為他能帶給我什麽,而是因為他這個人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是日後不會再有別人所能替代的。剛才的那些話我勸您還是收回去吧,開出那樣的條件,不僅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他。錢這個東西,我們倆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去賺,不需要靠舍棄什麽來換。甚至,退一萬步講,哪怕周密只想像現在這樣一直休假,我一個人也完全有能力養活他。”

把自己關進衛生間之後,周密其實一直趴在門上聽着外面的動靜,他沒有想到的是,曲執對自己的第一次表白,竟就在這樣的場景裏,毫無征兆地發生了。

訇然拉開門,周密看見的是曲執一本正經的模樣。

周太太從沒被人堵成這般啞口無言過,最後幹脆給氣笑了,“好啊,曲執,你還真是讓我見識了,什麽叫做少年不知愁滋味。沒問題,我們拭目以待,看等到你真的遇見過不去的坎兒了,還說不說得出這種年少輕狂、目空一切的話來。”

說完這些,周太太沒再多留,曲執看着她離去的身影,忽然開始擔心自己剛才說的話是不是太過了,忐忑道:“周密,你會不會怪我剛剛那樣和你媽說——”

“你餓嗎?”

“啊?”曲執被周密的突然發問搞懵了,自己剛才一直精神緊張沒顧上這些,不過現在放松下來,好像确實能聽見肚子在咕咕地叫,于是點頭道:“嗯。”

熊熊的欲望在周密雙眼中燃燒,只見他欺身上前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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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月更成就達成?(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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