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有點冷
心動的感覺,?慕時不是沒有過。
那年陽春三月，花朝節，百花城春光正好，旌旗招搖。
城中花妖在明月宮下舉辦花神大典,?慶祝一年一度的百花生日。
那時他還是城主的左衛大将軍,?在城頭上與右衛大将軍并肩而立，城主站在他們前方幾步處,?披一件淺綠長袍,?左胸前繡着兩朵野花。
和煦春風吹得他發絲輕動，陽光為他的臉鑲上暖暖金邊。
春光正好,?少年意氣風發。
宮牆下百姓歡聲雷動，城主微笑。
那微笑在爛漫春光裏,?落在慕時眼底。
心跳得好快,?不安分地騷動着，像三月的草長莺飛。
只是，那份青澀的、兒女情長的心跳很快便被淹沒在戰火裏。
從那一天到現在，已經過去不知多少年。
現在慕時的心底滿是溫柔,?除了溫柔外還有隐隐的酸脹。
他已經等了蘇潭很多年,?無數次。
明月宮外、戰場上、寒冬的荒原上、孤身一人的歲月裏……
這是第一次,?蘇潭在等他。
這樣的交換看起來不太等價，但慕時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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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步走過去,?每一步心都跳得更快，他曾經單人仗劍闖過蠻族聚居的荒原，也曾與被邪氣侵染的大妖鏖戰三天三夜,?但沒有哪一次，他的心情像現在這樣激動。
即使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動什麽，蘇潭只不過是站在這兒而已。
沒有表明任何心思,?沒有承諾，甚至蘇潭是為什麽來的都不一定，也許只是閑極無聊，想來劍南看看。
可這些都不重要。
蘇潭站在這裏沖着他微笑，慕時別無所求。
“你……”慕時說出第一個字，發現自己喉嚨有點發緊，他趕緊咳了一聲，重新說到，“你怎麽來了？今天不彩排嗎？下着雨呢還站在外面，快過來。”
這一連串的問話讓他意識到自己的激動過度，但蘇潭好像沒覺得有任何不對，他低頭笑了下，撐着傘沿着一小段鵝卵石路，走到慕時面前。
“今天不彩排，音響壞了。”蘇潭說，“反正我也閑的沒事，就過來看看你。”
這實在是一個太顯而易見的謊言。
且不說音響壞了到底是真是假，從蘇潭在的城市到劍南，要坐飛機，再轉長途車，過到鎮上沒有安排好車接的話，還得再找黑車，前前後後至少要六七個小時的時間，而且非常麻煩。
跟“閑的沒事”相去甚遠。
慕時自然也不會“閑的沒事”戳穿，他現在竟然有了一種過去幾百年都沒有過的緊張感。這讓他不得不又輕咳了一聲：“那你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讓他們安排車去接你。”
“我不想給人添麻煩。”蘇潭說，“也想給你個驚喜。”
“我很驚喜。”慕時笑了笑，掩飾住自己內心實則驚濤駭浪的情緒，“走吧，我帶你去轉轉。”
——
蘇潭跟在慕時身後，慕時接過了他手中的傘。
他垂眉順眼地跟在慕時身後，有點害羞，害羞得不好意思擡起頭。
整段旅途都可以說成是一場臨時起意，事情的開端是他們在彩排間隙聊天，看到慕時說自己在劍南拍電影，接受訓練。
慕時說女主人不錯時，蘇潭确實是覺得那很好，但慕時講自己在基地的日常時，他就有點想去看那些花花草草。
或許花花草草只是借口，他想看的是慕時。
于是他就跟節目組請了假，為了這一天假期還加班單獨排練，拍視頻給秀導，确定ok了才收手。
令人驚訝的是，得知他要請假之後，第一個冒出來的是江昧。
“你要請假去哪兒？”江昧問，“我跟你一起。”
“啊？”蘇潭吓了一大跳，“這……這就不必了吧。”
江昧抿了抿嘴：“樸英知道你要請假嗎？”
蘇潭尴尬撓頭：“我還沒跟他說，馬上就告訴他。”
“你想去哪兒？”江昧又問了一次。
蘇潭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在意這事兒，不過江昧對他真是有如老媽子一般貼心，他也感念江昧的好。
蘇潭如實回答：“我要去劍南。”
“你想去看慕時？”江昧問。
蘇潭：裂開。
蘇潭這是第一次沒好意思跟別人說自己要幹嘛，之前他只有想說和不想說兩種狀态，這是他從沒有過的羞赧情緒。
但江昧怎麽一下就猜中了自己心思啊！
他怎麽知道慕時哥在劍南啊！
再一想也是，江昧和慕時關系好像很好，知道慕時在劍南，也很正常。
但蘇潭竟然沒好意思承認自己的想法，要知道以他那種性格，想什麽就會說什麽，掩飾什麽東西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沒，沒有啦。”蘇潭結結巴巴地說，“我就想去看看花。”
“牡丹花？”江昧問。
蘇潭：?。
“不是！”蘇潭惱得紅了臉，“去看劍南植物基地的花！”
“喔。”江昧展現出了比蘇潭還直的那一面，蘇潭這麽說了，他居然沒有任何懷疑，“正好慕時也在劍南，那我跟他說下，讓他找車接你。”
“不用！”蘇潭慌忙伸出爾康手，“沒事啦江哥，我就去個劍南而已，自己去就行。”
他可不想告訴慕時，就打算給慕時個驚喜。
江昧沉吟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這樣的可行性。蘇潭雖然沒搞明白他有什麽好思考的，但還是由他去。
他發現江昧在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整個人有種矜持的冷感，這可能就是梅花的清冷氣質吧，還挺帥的。
最後江昧還是答應了蘇潭自己去，不過他百般囑咐，下了飛機、到了基地、見到慕時，都一定要給他發消息。
“江哥你好唠叨诶。”蘇潭說。
某種族為梅花的清冷挂大帥哥：“……”
——
“想去哪兒逛逛嗎？”慕時問。
他一直走在蘇潭前面半步的地方，明明這點距離只要一個人放慢一點，或者一個人加快一點就能變成兩人并齊，但他們還是一直保持着這點微妙的間距。
對慕時來說，這半步或許是這麽久以來他一直恪守的君臣之禮，相思不得之苦……
種種情緒，讓他對蘇潭雖然情深一往，但真到了他面前，卻無論如何也沒法再進一步，怕得到和以前一樣的拒絕，怕他雖然變了卻還是那個人。
蘇潭都忘了，他卻沒忘。
背負一切記憶的人，總是走得更辛苦。
“去哪兒都好。”蘇潭說，“要不我們去鎮上走走吧。”
劍南這地方很偏遠，常住者多是少民，有點像百花城清原鎮外的人間。
再加上下小雨，天氣冷，街上沒什麽行人，更沒人注意裹着大圍巾，擋住大半張臉的兩人。
在鎮上轉了轉，慕時去店裏給蘇潭買了點小吃，辣的蘇潭臉通紅。
小雨打在土路上，濺起點點青煙，漫步雨中，有些許無聊。
慕時提議：“我們去山上轉轉吧。”
“可是張博士說了，下雨天路滑，讓我們別往山上走。”蘇潭說。
剛才他們出基地時張博士特意追過來，囑咐他們去鎮上轉轉可以，千萬別上山，天氣濕滑，山中道路狹窄，萬一跌倒不是鬧着玩的。
“那是說的人類。”慕時說，“我們是花妖，沒問題的。”
蘇潭沉思了一會兒：“說的也是，我們走吧。”
小鎮就在山腳下，溜達二十分鐘，就到了山邊。
劍南的地貌非常奇妙，山中有大片大片的竹林，如同竹海。這樣的景象在其他任何一個地方都見不到。
晴天裏竹海的路上會有游覽車，還有絡繹不絕的游客。
但是在下雨天，世界便一片安靜，只聽到雨聲，被雨洗過的竹葉閃閃發亮，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蘇潭照舊跟着慕時走，距離還是半步。
他也想抓緊跟上去，可心裏緊張，還羞怯。
雨中竹林是有氣味的，那是淡淡的花草香。
雨細細密密下成了一個小簾子，整個世界都被隔絕在外。
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淡淡的牡丹香，幽幽的昙花香，絲絲縷縷，缱绻交織。
蘇潭忽然想自己為什麽會來。
因為想要看花花草草（×）
因為想要看一朵牡丹花（√）
對慕時的好感仿佛一直是滿格，但這種滿格也有着微妙的變化。
剛認識的時候大概是崇拜和依賴。
現在……
他只能看到慕時一個側臉，輪廓漂亮得像墨畫刀琢。
慕時的衣服是黑色，發色和眉眼也是黑色，與冷白調的皮膚對比很鮮明，行走在煙雨中，身姿挺拔，像一副水墨畫。
他穿寬大的黑色外套，一只手舉着傘，另一只手大半被籠在袖筒裏，露出修長五指。
那是種很豔麗的禁欲氣質。明明是清冷又像在撩撥。
蘇潭咬了咬嘴唇。不能怪他，這樣的冷雨天本就讓人想要靠近。
“慕時哥。”蘇潭低聲說。
這一次叫出這個稱呼，他感覺自己耳朵燙得要發燒。
慕時偏偏也在這時候頓住了腳步。
“我有點冷。”/“你冷不冷。”
兩個人異口同聲。
“給我/給你一點妖力吧。”
世界陷入短暫、甜蜜的靜默。
蘇潭咬着嘴唇，低着頭，不敢看慕時的眼睛。
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白了自己的小心思，更不明白他那話是什麽意思。
泠泠雨聲裏，蘇潭無端的有種感覺。
這條路像是走了很久，久到足有千百年漫長歲月。
短暫出神中，蘇潭突然覺得手背一暖。
他偏頭看。
慕時輕輕抓住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