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孤獨(二合一)
蘇潭做了好長好長的夢。
夢境中無數場面湧現,?很多人,穿着古裝,看不清臉。
是華麗的宮殿,地面是潔白的大理石,?牆壁鑲嵌着金色和白色的碎石斑塊,?再遠處似乎是一座山,山色如墨。
蘇潭立刻認出,?這裏是他回憶中那個,?每當他想起來就難過不已的空白場景。
不過這一次的視角和以往不同,他以前從不知道,?這地方是一座宮殿。
人來人往,紛紛從宮殿裏走過,?穿着華美的衣袍。很奇怪的是,?他們看着他并沒有任何反應,仿佛他只是這座宮殿裏的一具雕像。
場景倏地一轉,他來到一間空曠的房間。
房間的牆壁和地面都是暗色,像蘇潭見過的那種水牢,?呆在裏面,?都會讓人覺得心裏慌亂。
房間裏有一位戴着高帽子,?須發皆白的老者。
老者左右各站着一個男子,男子的臉在陰影中看不清楚,?在他們筆挺的身姿映襯下,老者的腰背顯得更加佝偻。
不知為什麽,這個老人蘇潭一看就很不喜歡。
“這兩個人送給你。”老人沖着蘇潭笑了笑。
整個夢境中他是唯一對蘇潭有反應的人,?可蘇潭寧可他不要對自己笑,即便是在夢裏,他也對這個笑容産生了劇烈的抵觸情緒。
老人拍了拍自己右手邊那個男人:“這是寄香。”
他又拍了拍自己左手邊那個男人:“這是飛雨。”
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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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名字震得蘇潭心裏嗡的一聲,?整個夢若是一場鏡花水月,這兩個字就是突然投進夢中的卵石。
即使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嘩啦”一聲,漣漪驚起,夢境驟然被攪碎,一團混沌。
視線和腦海都被攪亂,一片眩暈之中,眼前的房間開始轟然坍塌。蘇潭茫然無措,不知道要去哪。
就在這個瞬間,地板突然塌陷,蘇潭腳下驟然一空,毫無防備地跌了下去!
老者、寄香和飛雨的身影被攪合在一起,房子也被攪在其中宛如一團漿糊,蘇潭伸手想抓,卻什麽也沒抓住。
飛速墜落的感覺無比真實,蘇潭掙紮着卻無濟于事,他急得大叫了一聲:“飛雨!”
又是“嘩啦”一聲,夢魇被撕裂。
蘇潭霍然睜眼,冷汗濕透後背。
眼前是一片白色,近處,慕時坐在他身邊,像是已經坐了很久很久。
他轉過臉看着蘇潭,驚訝地問:“你說什麽?”
蘇潭木木地望着頭頂天花板,心還是跳得很快。
心有餘悸之外,就是覺得羞恥。
做了噩夢,還被自己吓到,吓到就吓到,還說夢話。
還被慕時聽到。
天啦嚕。
如果不是蘇潭現在左手打着吊瓶右手被慕時捂在手裏,他一定會捂臉的。
“醒了就好。”慕時笑了笑,他看起來也有些疲倦,眼下有淺淺的青色陰影。
但正因為這樣,他現在看起來不是那麽張牙舞爪的豔麗,甚至于顯得有些溫和。
“嗯。”蘇潭低低應了聲。
“多虧了你。”慕時說,“那時候山裏的妖氣太重,我幾乎完全被壓制住了,如果不是你唱那首歌,我要不就被妖氣侵蝕,要不就會傷到田莺,總之不可能是現在這種兩全其美的結果。”
“田莺……”蘇潭茫然地重複了一遍才想起來是誰,現在的他腦子還有些不清楚。
“她沒事了嗎?”蘇潭問,“我唱的歌,真的有用嗎?”
“非常有用。”慕時低聲說,“你的歌聲裏有種生命力,我不知道那力量是從哪兒來的,按理說,你體內沒有妖力,就算借給我用,也只是杯水車薪,但确實沒有你的歌聲,我不可能扛得住當時的壓力。”
蘇潭聽到這話,有些欣慰,感覺自己終于能幫到慕時一點,很開心。
“我唱的那是什麽歌,你知道嗎?”蘇潭問。
慕時失笑:“你都不知道,我上哪兒知道去?”
蘇潭一想,确實是這個道理。
“身體怎麽樣?”慕時又問,“你唱完歌直接就昏倒了,我要吓死了,如果因為這個導致你又出現‘昙花一現’的狀況,我……”
“我沒有。”蘇潭趕忙安撫他,“我甚至都沒有覺得不舒服,只是很累,然後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你醒來時喊的話,就是因為那個夢嗎?”慕時問。
蘇潭點頭:“夢裏有個人,叫……好像是叫‘飛雨’,我記不清了。”
慕時笑笑,伸手揉了下他頭發:“夢裏的人,倒也沒必要記那麽清楚。”
慕時指尖散發着淡淡的牡丹香氣。
蘇潭忽然回憶起自己力盡昏倒的那時候,鼻端缭繞的也正是這樣的香氣。
他想起自己好像完全沒有任何控制,一頭栽倒在了慕時懷中,慕時穩穩地接住了他,緊緊抱着他。
蘇潭的耳朵一下紅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蘇潭突然就覺得自己該解釋一下。
不過這解釋聽起來,好像也有些欲蓋彌彰。
“嗯?”慕時愣了一下,“什麽不是故意的?”
蘇潭耳朵更紅了,原來慕時哥根本就沒有在意。
但話都說到這兒了,他只能紅着耳朵繼續解釋:“就是我昏倒那個時候,不是故意栽到你懷裏,我真的是沒力氣了,我……”
慕時看他語無倫次的樣子,竟然顯得很開心。
“我知道。”慕時柔聲說:“你沒事就好,我別的都無所謂,就是怕你出事。”
“嗯。”蘇潭咬了咬嘴唇。
兩個人都忘記了田莺,也忘記了現在還身處病房裏。
暧昧情愫缭繞着小小房間,白色的牆壁和天花板看起來竟也溫暖了許多。
慕時一直攥着蘇潭的手,現在更是稍稍抓得更緊了點。
指尖被慕時溫熱的手心包裹,蘇潭頓時一陣氣短。
就在這個暧昧氣息急速升溫的時刻,病房外忽然傳來一聲怒吼。
“都別攔着我!潭潭怎麽了!不讓我進去看嗎!”
下一秒,樸英“砰”地闖了進來。
正執手相看的蘇潭和慕時:“……”
蘇潭和慕時一個坐在病床上,一個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兩個人之間尴尬地隔開一尺距離。
樸英愁容滿面地坐在遠端的椅子上對手指:“意外,這個真的是個意外。”
身後的馮楚和江昧,都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從馮楚的口中,蘇潭終于得知了剛才事情的完整經過。
在他昏過去之後,田莺也被制服,但山中的濃重妖氣還沒散去,慕時不敢走。
因為山中那役使田莺的妖怪必定還在,慕時生怕自己撤退時,妖物再暴起傷人,或者這一次它禍害田莺,下一次趁着慕時不在,又對鎮上其他村民下手。
好在這時,馮楚終于趕到,因為事情緊急,馮楚直接化形成本體,一路飛過來。
“好厲害!”蘇潭驚嘆道,“原來小鳳凰不是只會吐火啊。”
馮楚:“……”
山裏的其實是一只蜘蛛妖,蜘蛛這種動物最擅長的就是誘殺,幻化成妖之後,習性也沒有改變。它們釋放出一種香氣,鎖定附近的小妖怪,一旦誘到就會将之蠱惑,讓它乖乖自己送上門來。
“小妖怪?”蘇潭一愣,“她不是個女演員嗎?”
“說她不是妖怪也沒問題,她體內妖力淡到幾乎感覺不出來。”馮楚說,“田莺身體裏有1/4的花妖血統,我們也是查過譜系對照了她的血液樣本才知道,她的祖父是一只花妖,與她祖母一夜風流後死遁,這才有了她父親。小姑娘自己連同她家裏人,應該都不知道這件事,她很适應人類社會,所以我們也沒有跟她說這個檢查結果。”
所以說田莺不是被奪舍,而是被藏匿在山中的蜘蛛妖蠱惑。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麽她的戰鬥力比孫大偉強太多,因為她不是被強占軀殼,而是被激發出了體內妖那一部分血統的潛力。
“花渣!”蘇潭氣呼呼。
人妖通婚已經是違反常倫,無論人類還是妖族都應避免這種事情,更不要說田莺的祖父不但隐瞞了自己的花妖身份,還對他的家人始亂終棄。
“這種花得把他抓回去處理吧。”蘇潭說,“百花城有沒有城主熱線什麽的,打個電話舉報一下,就是也不知道城主到底管不管事。”
“管。”慕時說,“我這就找時間去打電話。”
“百花城什麽時候有城主熱線了?”樸英一臉茫然。
“去年。”江昧笑吟吟道。
馮楚随聲附和。
“總之那只蜘蛛妖已經搞定了,小姑娘在人間那邊的說法是出去游玩迷路,體力不支昏迷。她确實也查不出更多問題,只是身體虛弱,現在還在住院,熱搜劇方花錢壓下去了,但是出了這麽大事,再也沒人敢進山,電影估計沒辦法拍了,要麽改本子,要麽在棚裏拍。”馮楚說。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種自然題材的電影要是在棚裏拍,味就完全不對了。
可是片子的背景完全是以劍南為原型,換個地方再拍也很有難度。
不過這是電影方要處理的問題,該他們倒黴,選好的拍攝地址出事故,誰也沒辦法。
至于樸英,蘇潭出事的時候他正在按照公司的要求選練習生,第一時間沒看手機。
看到馮楚的消息他火急火燎就沖過來——不是到劍南,而是到梁溪,馮楚在這裏有一位私人醫生,當然也是妖怪,蘇潭現在就是在他的私人診所裏。
火車剛剛到站,樸英一路小跑着颠過來,路上頭發急得唰唰掉。
沖進診所便瞧見病房關着門,馮楚和江昧兩個人都在外面等着,樸英一下子就急了,以為蘇潭出了什麽大事,硬要往裏闖。
誰知道一闖進來,就看見這麽兒女情長的場面。
“不要重複第二遍啦。”蘇潭惱羞成怒,“影響不好。”
“不說了不說了。”樸英立刻附和,“渴不渴餓不餓?我給你買零食去?”
慕時坐在一旁,蘇潭說“影響不好”時他心裏被小紮了一下。因為這句話明顯是在和他撇清關系,也就是蘇潭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麽。
算了,覺不覺得也沒所謂。
至少這一次,他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來。
一旁馮楚打趣道:“人家天生一對,哪輪得到你這蒲公英來反對?”
樸英氣得唰唰掉毛。
馮楚自作孽不可活地拎着笤帚掃。
江昧滿臉嚴肅道:“馮楚兄弟,話不可以這麽亂說啊!”
慕時笑而不語。
整個打鬧過程中,蘇潭都紅着耳朵,沒有說話。
但馮楚說的那句“天生一對”,卻一直留在他腦海裏,轉啊轉的。
其他發生的事情都可以有很多種解釋,但天生一對這個詞顯然只能形容一種感情。
性別這塊兒蘇潭拿捏的其實不是很死,如果真的發生他跟慕時有些什麽什麽關系,他也不是沒辦法接受。
但是他得想明白,自己對慕時到底是什麽感情。
很多事情蘇潭可以不求甚解,但是不包括這件事。
很喜歡慕時,這個肯定沒錯,但是到底是哪種喜歡?
呆在慕時身邊,非常有安全感,有一種很信賴這個人的感覺。
可是這種感覺樸英也能給他,當然了,因為樸英也只是一朵柔弱的胖嬌花,所以這個安全感的份額有限。
喜歡跟慕時牽着手,喜歡他溫熱的掌心。
但是他不确定這是因為貪慕時的妖力,還是因為“那種”感覺。如果他搞錯了,就太糟糕了。
被慕時抱着的時候,那感覺也很舒服。
可他同樣不能确定,那感覺是不是特別的。
慕時出去給蘇潭打水了,樸英在旁邊像個老媽子似的守着。
蘇潭看了樸英一眼:“樸哥,來抱一下。”
樸英感動得淚流滿面:“潭潭,你是意識到我丢下工作跑過來看你,對你那份感天動地的情誼了對麽?”
說着他和身而上,給了蘇潭一個充滿熱情的湧抱。
蘇潭被樸英的胳膊擠着,漂亮的小臉都變形了,掙紮着嘟囔了句:“不是這個味。”
然後跟樸英說:“好了樸哥,可以放開我了。”
樸英:???
事實證明,跟樸英抱抱和跟慕時哥抱抱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如果不是樸英對他來說和別人不一樣,那應該就是慕時對他來說和別人不一樣。
但這點不一樣還不足以作為完全的證據,而且還有一點蘇潭沒想明白,那就是慕時偶爾會給他的,奇妙的不知該說是熟悉感還是懷念感的感覺究竟是什麽。
這個問題就沒法和別人去考證了,只能他自己研究。
——
被馮楚摁着在醫院裏又住了一天之後,蘇潭終于喜提出院,他本來以為慕時肯定會來接他的,結果居然只有樸英在。
這讓習慣了慕時相伴左右的蘇小潭居然有一點點失落。
“人家是大藝人,很忙的啊。”樸英安慰道。
蘇潭點頭,表示明白,表示理解。
私人診所占地面積很小,從樓裏出來就是院門口,還沒走出樓門,蘇潭一眼就看到外面的院門上,好像挂着條幅。
“那是什麽?”蘇潭問。
“卧槽。”樸英嘟囔了一句,“知道他離譜,沒想到他這麽離譜。”
“啊?”蘇潭茫然間,已經看清了條幅上的字,他驚得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
那是張紅底金字,無敵華貴的條幅。
上面印着:歡迎蘇潭出院,六個大字。
馮楚和江昧穿着正裝,衣冠楚楚,神情幽怨地站在條幅左右,每人手裏捧着一個巨大的花束,宛如迎賓的門童。
蘇潭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而這場中二大戲還沒有完。
一輛加長版豪華小轎車緩緩停在診所外,轎車門打開,邪魅狂狷的慕·總裁大人·時從車裏走下來,手裏還提着一大袋包裝精美的零食。
蘇潭:“……”
好在這個私人診所在馮楚的莊園裏,地處偏僻,要不然蘇潭沒準兒會裝不認識慕時。
就在慕時走到蘇潭面前的過程中,馮楚和江昧終于也繃不住了,滿臉崩潰,這到底是什麽詭異的戲碼。
“這是在幹嘛啊……”蘇潭手捂着臉,郁卒地小小聲道。
“接你出院。”慕時說的非常自然,“順便嘗試一下這種排場,最近打算客串一個賀歲小喜劇。”
“喔。”蘇潭頓時就不覺得尴尬了,慕時哥這是在為了藝術演練。
他高高興興地接過慕時給的零食大禮包,跟着慕時上了車。
馮楚和江昧兩兄弟相視欲哭無淚,為什麽他們兩個好好的帥哥要出來成為喜劇場景裏的龍套甲和龍套乙啊!
慕時帶着蘇潭去了醫院,蘇潭立刻就明白,他是要帶自己去看田莺。
雖然和田莺不過是一面之緣,但蘇潭确實有點擔心她的近況,雖然她有四分之一的花妖血統,身體比正常人好一些,但畢竟她被蜘蛛妖蠱惑,應該受到了不小損傷。
他們在一家公立醫院見到了田莺。這是市裏最好的大醫院,田莺住的是單人病房,一天二十四小時有專人把守,禁止外人進入。
因為慕時之前和田莺合作,而且已經事先聯系了田莺母親,表明了探視醫院,他們才得到了探視機會。
病房裏田莺躺在床上,她的母親在旁照顧。
田莺的母親田思薇是一位知名編劇,也是一位看起來非常有氣質,非常美麗的女性,即使在病房照料自己的女兒,她臉上也看不見任何辛苦或者悲傷的神色,依舊很優雅。
她沖着慕時和蘇潭打了個招呼,但沒有起身的意思。
慕時很明白田女士的想法,男女有別,他們和田女士的寶貝女兒又不是很熟,她當然不願意他們獨處。
慕時也沒有獨處的打算,他只想讓蘇潭看一看,田莺的狀态還不錯,讓蘇潭放下心就好。
病床上的田莺臉色看起來很蒼白,嘴唇也沒什麽血色,但整體氣色還算可以。
看到慕時和蘇潭進屋,她還掙紮着想坐起來跟他們問好,又被田思薇摁回床上躺着。
慕時本想跟田莺打個招呼就走,沒想到田莺居然主動說:“媽,我想和慕時老師還有蘇潭老師單獨說幾句話,好嗎?”
田女士看起來也很驚訝,但寶貝女兒的合理要求,她當然不會拒絕。
于是她客客氣氣地沖兩人點點頭,然後退出了病房。
田女士再驚訝,也沒有慕時和蘇潭驚訝,因為他們完全想不出來,田莺有什麽話好單獨和他們說的。
田莺張望了一眼,确定田女士已經走遠後,才問:“那天是你們兩個救的我,對嗎?”
慕時一下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們對外的口徑一直是救援隊員(也就是馮楚)發現了在山道上迷路昏倒的田莺,整個故事中完全沒有他們兩人的加入,而且田莺不應該對那天的事有任何記憶。
所以現在這個情況是……
“為什麽會這麽問?”慕時笑了笑道。
“有點模糊的記憶。”田莺說,“我昏迷了一天,那一天一直在做惡夢,夢裏面有一條很窄的小路,天很黑,下了大雨,有一個巨大的怪物,還有……慕時老師在和怪物戰鬥,蘇潭老師在唱歌。”
慕時心裏錯愕,臉上不動聲色:“你這只是惡夢而已,咱們這幾天/朝夕相處,所以夢裏才會有我。再說了,天底下哪兒來的怪物。”
“可我……”田莺說了兩個字聲音就弱下去,咬了咬嘴唇沒說話。
慕時只道自己已經說服了她,誰料田莺忽然又擡頭道:“慕時老師,蘇潭老師,我告訴你們一個秘密。”
“從小時候我就發現,一切花草樹木,在我身邊時,都會有些奇怪的反應。”
慕時和蘇潭對視了一眼,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我伸手的時候,不管是花,是小草還是葉子,都會向着我的方向點頭,那動作很輕,但是真實存在的,可我跟別人說,別人都不信我。”田莺說。
慕時心裏驀地明白了什麽,但他決定裝傻:“這聽起來确實不太真實。”
“可是慕時老師,在基地的時候,我明明看到基地裏的那些花,對您也有反應。”田莺說。
她急切地看着慕時,眼睛閃閃發亮。
慕時說不出話,心裏很掙紮。
他就知道田莺一定是發現了自己的異樣,才會主動詢問,可是自己要不要承認?
過去十多年,田莺從來不知道花妖這一種族的存在,陡然讓她知道真的是好事嗎?
可如果不讓她知道,對她是不是也不太公平?
就在慕時糾結時,身後一直沉默的蘇潭開口道:“我覺得你可能是搞錯了,花草怎麽會對人有反應呢?”
“可我看到了!”田莺急道,“那些花在面對慕時老師的時候,葉子都變得閃閃發亮,連那幾個研究基地的博士都說這狀況很異常,還記錄了那些植物的狀況。”
“這可能只是個巧合。”蘇潭說,“從古到今,也沒有聽過花草會對人做出反應這樣的道理。”
田莺沉默了好一會兒,問:“真的嗎?”
“真的。”蘇潭說。他認真地看着田莺,神情溫柔而篤定。
這樣一張臉說出來的話,沒有人會不相信。
田莺看向慕時。
慕時點頭,表示蘇潭說得沒錯。
“好吧。”田莺沉默很久,眼睛裏的光芒黯淡下去。
她勉強笑了笑:“也是,世間怎麽會有這麽離奇的事呢。”
慕時看她這麽難過,有些憐憫,主動轉移話題:“你之後有什麽打算?”
“媽媽希望我暫時不要拍戲了,我應該先去讀書吧。”田莺說,“做做幕後,拍拍廣告,再做打算。”
“那以後你還想拍電影嗎?”慕時問。
田莺重重點了兩下頭,剛才黯淡下去的光芒,頃刻又複歸到她眼睛裏。
“我想拍電影,我想做個優秀的演員,這是我畢生的夢想。”田莺說。
“你會成功的。”蘇潭說。
慕時點頭:“你很有靈氣,加油。”
得到了偶像的肯定,剛剛還有點失落的小姑娘立刻又高興起來。
又簡單聊了幾句後,慕時與蘇潭和田莺告別。
回去的車上,慕時問:“剛才你為什麽不肯告訴那女孩子她的花妖血統?”
蘇潭望了他一眼:“為什麽要告訴她?”
“我以為以你的性格,一定會告訴她的。”慕時說。
蘇潭笑笑,搖了搖頭。
“慕時哥,你應該看得出,她現在很幸福。”蘇潭說,“有疼愛她的母親,有很多的愛,還在追逐自己的夢想。我們如果真的告訴她,世間有花妖的存在,甚至告訴她她有1/4花妖血統,有可能會永遠改變她的人生。”
“可你不會覺得應該要給她自己選擇的權利嗎?”慕時問。
“她如果真的很想知道,一定會再來問你。”蘇潭說,“如果她真的再問,也許可以告訴她真相,但現在她看起來明顯更是只想知道自己有沒有什麽與衆不同。”
蘇潭嘆了口氣:“我知道擅自替別人做決定不好,可是我覺得,幸福已經很不容易了,除非她很堅定,不然真的沒有必要打破這種幸福啊。”
前面剛好是一個紅燈,慕時把車停下,側臉看着蘇潭。
那張臉還是一如既往的漂亮,那雙漆黑的眼睛很多時候都很美,帶着一種讓人只敢遠觀,不敢亵玩的清冷。
身為城主的時候也是一樣,那時的蘇潭,或者說月下君,在慕時眼中是一陣溫柔的春風,不為任何人停駐,也沒人敢奢望它停駐。
那個人好像從來都沒有大愛之外的感情,他愛自己的臣民,為自己的臣民幸福,憤怒和感傷。可他從未對任何一個人表達出過這種情緒。
他沒有親人,亦沒有朋友,和他走得最近的也就是左衛大将軍,可他甚至從沒看過左衛大将軍的臉。
孤獨到就連最後那段路,他都是一個人走的。
即使成為蘇潭也是一樣,他那麽可愛,那麽招人喜歡,會氣惱,會說些很呆萌的話。
可仔細想來他好像還是沒有感情的,也許是因為不管親情友情還是愛情,他從來都沒有真的體驗過。
所以當慕時察覺到蘇潭語氣中,對田莺的“幸福”那點隐隐渴望的時候,他心底驀地一陣酸軟,一陣心疼。
還有一種決心,在這樣的情緒裏變得很堅定。
即使他可能不是“那個人”也永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但他願意一直陪着這朵小昙花。
至少,小昙花不需要再孤單了吧。
慕時側過身去,溫柔摸了摸蘇潭的頭發:“她會幸福的,你也會幸福的。”
“看車啊!綠燈了!”蘇潭大叫一聲。
這樣的反應在慕時意料之中,他笑着坐直身子,挂擋踩油門。
視線之外,蘇潭的耳朵就像剛剛的信號燈一樣,完全紅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