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降夜

龔霧這樣的造型讓蘇潭震驚到張大了雙眼。

如果單說這個變異的造型本身,?其實并沒有太吓到蘇潭，好歹也是只妖，見過世面的。

但朝夕相處了兩周的人類同事突然變成這幅人不人妖不妖的樣子，确實是讓他很難接受。

眼前的龔霧算上自己身後的藤蔓,?大概有兩個半成年人高,?他身後的藤條形狀卷曲，看起來不像是能夠抽打敵人的長鞭,?更像是可以吸血的腕足。

這些腕足呈現豆綠色或是黃綠色,?不住地翕張揮舞，讓人生理性的惡心。

他的雙手則已經化成巨大的枯爪,?但仔細看會發現原本的手還在，枯爪的藤條是從他手指尖端生長出來。

藤條上滿是棘刺,?閃着烏亮的光,?這片烏光意味着棘刺上一定有劇毒。

這些事情不需要蘇潭來提醒慕時，他早已确信慕時有極為豐富的戰鬥經驗。

對蘇潭來說，他更關心其他的事。

第一件事是，被藤蔓附身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龔霧本人到底還是不是活着？

之前的附身不管怎樣,?被附身者的形态至少沒發生太大改變,?可現在龔霧這樣子，如果不是蘇潭知道他在這間屋子裏,?簡直都認不出這個人。

不過讓蘇潭能稍微安下心的，是龔霧身上沒有明确的致命外傷，體外的皮膚上也沒有諸如屍斑一類令人絕望的痕跡出現。

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雖然龔霧性格并不讨喜,?但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都罪不至死。

慕時也很清楚這一點，打鬥之中，他盡量每一招每一式都只打在藤蔓而非龔霧本體身上。

慕時的劍術精湛,?蘇潭還沒有看他輸給過誰，這一次對抗藤蔓，也完全不落下風。

慕時的劍風飒飒，劍光過處，成片的藤蔓被砍落在地，滲出黃綠色的汁液。

但很快，那些藤蔓又會再長出新芽，繼續張牙舞爪地攻向龔霧，只有龔霧手上那些枯爪長得稍微慢一些，但依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着。

慕時額頭上薄薄滲出一層汗。

如果只是要砍殺這只妖怪，那太容易了。

他已經看出來對方是只花妖，應該是某種藤蔓。

戰鬥時，自己的牡丹妖氣迸發，其實是完全壓制住了對方，慕時有把握在三十招內讓它神魂俱滅。

實在不行就一劍一劍把它的觸手全砍掉，它新生的速度一定會慢一些，這麽着就算磨，也能把這只妖磨死。

可是這種藤蔓附在龔霧身上，情況就不一樣了。

許多藤蔓類型的花妖都長于附身，它們不但擁有奪舍的能力，還可以吸取宿主本身的精氣和血肉。

如果慕時砍殺藤蔓的速度太快，它就會汲取龔霧自身的血肉用于再生，直到把龔霧徹底吸幹，變成一具空皮，它再尋找新的宿主。

花妖一族中，惡妖以藤蔓居多，就是因為藤蔓這種喜好吸附旁人，吞噬精血的特性。

不但人類，就算妖族也有可能被它吞噬。

硬打下去，附身龔霧的藤蔓會失敗，但龔霧會死。

——

曾經的慕時也遇到過很讓人頭疼的藤蔓，那是一株吸血藤，這種藤蔓在修成妖身之前，就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枯花藤”，意思是不管什麽花只要被它纏上就只有被吸幹一種命運。

不光是花，對待動物也如此，有些地方甚至有枯花藤捕捉水牛的傳說。

這樣的花在修煉過程中就已沾染無數血氣，修煉成功之後，自然而然成為惡妖。百花城不容它，它便往其他地方去。

那個年代，妖界的規則是簡單的弱肉強食。一般妖族聚居之處，不同妖類共生，強的吞噬弱的，惡的吞噬善的，力量足夠強大了，便去挑戰妖王。

一言以蔽之就是，野蠻生長。

只有在百花城不一樣，百花城以明月宮為尊，城主月下君并左衛大将軍飛雨、右衛大将軍寄香，領導整個城邦。

在月下君治下，百花城中衆妖鄰裏和睦。

那株枯花藤修煉成妖後，投奔百花城，城主按照城中律法要他發誓，不得汲取其他妖族精血為食。

“好。”枯花藤答應得爽快。

月下君凝視他暗紫色眼眸，內心對這花妖并不信任，沉吟片刻後，月下君道：“你須立下血誓。”

血誓是妖族真正無法違背的誓言，一旦違約，便會灰飛煙滅，

枯花藤聽到月下君的要求，神色變幻，半天才問道：“你為何非要保護那些弱小的妖族？他們本就該化作吾等骨血的養料，成為吾等飛升成大妖的助力。”

月下君沒有和他講道理，笑着搖搖頭道：“道不同，不相與謀。”

便将枯花藤請離了百花城。

慕時也看出，那枯花藤當時想投奔百花城，無非就是看中了百花城中有無數花妖，其中一些更是“老幼婦孺”，體格羸弱，妖力低微，可以任他吞噬。

枯花藤離開百花城後不出半月，城主得到消息，百花城外月華河畔，有惡妖興風作亂。

百花城主立刻前往，帶着飛雨将軍，那時他們在月華河畔見到的，便是已經在短短數日內又不知吸食了多少精血，明顯變得強大許多，周身黑氣也更盛的枯花藤。

飛雨将軍是城主的劍。

從最開始得到任命起這句話就根植在慕時心底，他毫不猶豫地拔劍而上，與枯花藤纏鬥。

枯花藤憑借着吞噬其他妖物，實力在短短數日內得到了巨大提升，慕時與他纏鬥時，城主便在旁邊吟唱。

用現在的話說，城主應該叫“最強輔助”，在他的歌聲裏慕時無論攻擊還是防守能力都會再上一個臺階。

但枯花藤非但沒有立斃，反而越戰越勇。因為它千百年來以吸□□血為食，山川河流的靈氣它一概可以汲取。

與慕時交戰時，枯花藤一邊消耗，一邊吸取着身後樹林與溪水的靈氣，用現在的話說它就是插了電，靈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苦戰之時，花妖的妖識鋪展開來，方圓數十裏內，一切生靈的動向都逃不過他們的察覺。

就在慕時與枯花藤酣戰之時，驀然一陣嬉笑聲傳進他耳朵，慕時凝神去聽，頓時心中大震。

——那是一群采筍的人類山民，結束辛苦勞作之後，說笑着下山回村。

眼看他們就要走進枯花藤與慕時的戰鬥區域之內。

人類是不該親眼見證妖族存在的，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問題。

現在枯花藤的妖力全開，就像一個大漩渦，那些山民一旦靠近——都不需要太近，在與枯花藤相距數裏的範圍之內，都有可能被他的妖力尋到，瞬間吸幹精血，成為枯骨！

活物精血的靈氣總是比山川河流這些增補的更直觀，枯花藤顯然也察覺到了那些山民的存在，桀笑數聲，驀地放出一種信香。

這是一種精神力控制的妖術，可以引誘着那些山民，走進枯花藤的誘捕範圍。

慕時頓時急了，可他不擅長精神類的法術，也無法在這方面阻止枯花藤，只能狠狠加緊攻勢，希望盡快将枯花藤斬于劍下。

枯花藤察覺到慕時的失态，哈哈大笑，只等那群山民走近，便将他們吞食入腹！

——

窗外，雨聲漸漸小了，慕時和龔霧戰鬥時，木劍劈刺藤蔓發出的唰唰聲逐漸變得清楚。

随着藤蔓的戰鬥力逐漸減弱，它不再有那麽強的力量，籠罩着房屋的黑氣也逐漸淡卻。

這本來應該是好事，但蘇潭的神情非但沒有半點放松，反而看起來更加凝重了。

慕時一劍斬出，龔霧背後的巨大觸手斷裂，撞在牆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幾乎是同一時間，蘇潭看到窗外雨幕中，手電筒的光柱遠遠閃了一閃，米粒似的小人影從基地另外一側，向着他們錄制所在的房區走來。

這就是蘇潭最擔心的第二件事。

随着戰鬥雙方妖力減弱，房屋外隔絕人類視聽的結界會不再穩固，慕時與龔霧的打鬥，一定會引來在園區裏巡回的安保人員。

采筍的山民眼看越走越近，慕時奮起出劍，可越是心急，攻勢越是不穩，反而接連幾劍都刺空。

枯花藤感覺到慕時的情緒，咧嘴一笑，黑紫色的舌頭緩緩舔過唇畔，像是在耀武揚威地告訴慕時：那幾個人類，很快就會成為自己腹中餐食。

就在慕時心急火燎之時，鼻端突然嗅到奇異的濃郁花香，他稍一愣怔就察覺到，那是昙花香。

香氣中可以感覺到妖力無形的波動，像水面漣漪般悄無聲息地越來越遠。

枯花藤的神情驟變，因為他已經感覺到，自己釋放出的信香被這陣突如其來的昙花香氣阻隔，竟無論如何也沒法再向外傳遞半分。

而那幾個夢魇般走過來的山民，也突然頓住腳步，如夢方醒般的轉身向着原本村子的方向走去。

這是昙花一族的最強結界，降夜。

夜色降落，昙花開放，昙花香氣所及之處便成結界，結界之外，一切凡間生靈，皆不可見、不可聞、不可觸及。

浮田市藍調音樂基地園區。

就在慕時開始擔心争執的響動會驚來園區的工作人員時，他鼻端忽然嗅到一陣濃烈的昙花香氣，熟悉的感覺讓慕時震驚地轉頭。

蘇潭雙手合十，雙目緊閉，眉頭微蹙。妖力以他為中心無形地波動，頃刻之間便降下，如同一個半圓形護罩，籠罩了整座別墅。

遠處，手電筒的燈光閃了閃，園區工作人員向這邊眺望，并未發現任何異樣，便沒再冒雨外出。

蘇潭一直閉着眼，口中輕誦咒文，右腕上牡丹石手鏈光芒灼灼，降夜結界在他的催動下，将整座別墅守護得嚴絲合縫。

門窗緊閉的別墅裏，莫名掀起一陣輕風，吹動他額前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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