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荒誕

二十六歲的李庭,在原本歡樂的生日宴上被進行了這年中第二十五次催婚。

倒映在搖曳的燭光裏的,是母親關切的目光,是父親嚴厲的勸說,是李庭無法面對的雙眼。

原本這次生日宴,一方面是慶祝李庭滿二十六歲,一方面也是祝賀他事業騰飛,年紀輕輕從小員工變成了總管。

但壞就壞在二十六歲這個年紀對于長輩來說太大了,大到在這個小城市如果不立刻結婚生子就算罪過的結果。

“我說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和你媽明天給你安排了相親,對方是你姨媽朋友的女兒。”李父重重敲擊了一下盛蛋糕的瓷碗。

李母責怪地看了一眼心急的丈夫,轉頭溫柔的勸說:“對方叫高琳,是個很好的女孩,我和你姨媽都放心,職位是醫生,到時候對家裏人都有幫助,答應媽媽,明天就當去見見她,要是不滿意……”

“不滿意什麽?都不大不小的人了,別人二胎都要生了,我體諒你工作不容易,但你沒必要整的三十歲都讓我抱不上一個孫子!”李父甩下刀叉,重重的敲擊聲劃破了生日宴随後一絲溫情。

李庭沉默地吃着蛋糕,顯然他已經對父親的怒吼和母親的溫柔免疫了,他知道,無論是哪一種方式最後都是達成他們想要的目的。

早在初中,李庭就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和別人不同,并且這份不同很有可能會被別人當做異類,所以他緘口不言。

“……行,我就看一眼。”李庭不想把生日過的太慘,最終在母親的軟磨硬泡裏妥協了。

第二天,李庭喝了一口冰美式,沒有說話。

李母和姨媽顯然是很照顧氣氛的,特意将相親地點選在客流量不多的咖啡廳裏,複古的裝修和舒緩的音樂正是當下年輕人裏最流行的。

李庭覺得兩個人似乎不是來相親的,畢竟高琳從頭至尾一直都在翻動手機。他默默打量着高琳,這是一個一看就很幹練的白領,熨得一絲皺紋都沒有的深色西裝将她的身肩比例完美體現,從始至終,那抹鮮豔的紅唇都緊緊地抿着。

“啊,不好意思,工作太忙了。”将近十多分鐘,高琳才關上手機。

今天是周末,并且姨媽準确地告訴他高琳今天輪休,有很多時間可以用來認識對方,感情升溫。

李庭喝完最後一口咖啡,他随意“嗯”了一句,表明他并不感興趣。

之後他和高琳很尴尬地對坐了一下午,因為雖然他們互相不感興趣,但大人們對于他們的今後卻很感興趣,或許出了咖啡廳的某一個路口就“埋伏”着某個親戚,所以他們只能裝作“交談甚歡”的樣子。

李庭想,或許高琳是有喜歡的人地,因為家長們大多偏愛那些愛穿淺色長裙,留長發,看起來很溫柔賢惠的小女人,但高琳卻在重要的相親會上束起高馬尾,畫濃妝。

“高小姐有男朋友吧?”李庭單刀直入地問出。

“……啊,嗯。”高琳似乎沒反應過來,眼珠轉了轉才承認。

“那我們也不浪費時間了,回去和長輩通報一聲,咱們就各走各的。”李庭看了一眼時間,坐了四個小時,應該夠了。

這次相親暫時結束了,雙方都以為他們會是兩條相交線,遇過一次後便越走越遠,但沒想到,長輩們傳宗接代的想法會如此根深蒂固。

後來一次李庭見到高琳,是被她親媽帶來的,她爸甚至還提了兩大箱禮品,她已經不似第一次那麽精神煥發,反倒是眼底下兩道深深的黑眼圈襯托着她好像受了什麽酷刑。

長輩們在客廳中談話,高琳沒處坐,大人們安排李庭給她開了門。

當時高琳眼睛紅腫,她頹廢地坐在沙發椅上。

李庭說:“你想說就說吧,不想說我也不好奇。”

這句話似乎是個導火線,引導着高琳的心态砰然爆發,她将長發攬在耳後,不耐煩地扯了扯自己的碎花長裙,冷笑道:“當然要說,這可關系到我們以後啊。”

李庭挑挑眉,不做回答。

“我爸我媽應該已經在催我們的婚事了。”這句話顯然是個炮彈,在房間一下子點爆了。

“什麽?我們中間不是沒有聯系嗎?”李庭皺眉,他實在是太厭惡這種綁架式婚姻了,并且連性向都不對。

“沒有辦法,前一段時間我媽偷拿我手機想看看我和你的聊天記錄,被她發現我竟然和女人談戀愛,”高琳頓了頓,她看了一眼李庭,但對方只給她一個“你繼續說”的表情,似乎很自然的接受了她是同性戀者的身份,“然後……她和我爸合起夥來說如果不結婚就要把我送去戒同所,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那全都是靠點擊啊!”

高琳越說越激動,她甚至站起來,張牙舞爪繪聲繪色地描繪她在網絡上查詢的東西,但是腳下被毛毯一絆,整個身子倒在李庭懷裏。

門應聲而開,長輩們站在門口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郎才女貌”的畫,高琳哭紅了眼眶縮在李庭懷裏,而李庭張開的嘴巴似乎是準備安慰她。

大人們露出了他們欣喜的笑容,李庭聽見姨媽說了一句:“你看,你們還擔心什麽啊,人家本來就有這意思嘛。”

這句話像是一聲敲響,一錘定音。

高琳在他肩頭顫抖,小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李庭渾渾噩噩地和高琳結了婚,主持婚禮的司儀姨媽很高興,認為自己撮合了一對郎有情妾有意的新人,在婚禮上大喝四方,李庭和高琳的父母都跟着勸酒。

而真正的新人卻一點兒也不欣喜,李庭坐在床頭,高琳坐在床尾,這是李父送給李庭的婚房,但新裝修的氣氛卻無法引起他們的注意。

高琳捂着臉,看樣子一天的歡聲笑語已經把她折磨地慘不忍睹,她啜泣着說:“婚禮前一天,我女朋友和我分手了……,對不起,庭哥,如果你是直男的話,我,我真的對不起你!”

李庭嘆了口氣,還是遞給她一張紙:“你不用說對不起,我也不是直的。事态已經這樣了,這唱戲先把他們演過瘾吧。”

……

“然後呢?然後呢?”陳蜜沒收到昨晚的回信,以為自己鐵定被讨厭了,但下午很快接到了來自李庭的電話。

他似乎聽見了對面傳來的一聲輕笑。

“然後我和她假婚一年多還沒成功讓我爸圓他的爺爺夢,緊接着我爸媽就知道我是gay的事,他們把我臭罵了一頓,然後我就出來了。”

彼時的李庭二十七歲,卻已經盡力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和高琳離婚後,他又去領養了一個孩子,說服他他爸将孩子當成親孫子,好歹是滿意了。

陳蜜說不出話,比起李庭,他似乎夠幸運了,起碼他在察覺自己身份的時候不是孤立無援,還有老姜,而李庭比他更早,初中的時候他又是如何保護自己的呢?這都不得而知。

李庭還想繼續說的時候,電話那頭傳來一句脆生生的“爸爸”,陳蜜猜想那應該就是李庭的養子,然後緊接着就是電話被擱置在大理石桌面的聲音。

人類的窺伺愛好作祟,陳蜜沒有立刻挂斷,而是默默的偷聽。

電話那頭李舒陽乖乖地讓他爸給他套上幹淨的T恤衫,然後歪頭問了一句:“爸爸,你在和那個哥哥打電話嗎?”

李庭愣了幾秒,然後揉揉李舒陽毛茸茸的小腦袋:“是。”

“好耶!”然後李庭看着李舒陽活蹦亂跳地跑走了,他心想,小孩子恢複能力就是好啊,輕輕松松的。

由于電話和人相隔甚遠,陳蜜什麽都沒聽清,靜默的時間裏他突然通過李庭收養的孩子想起大學那段在福利院做義工的日子。

禮貌的,粘人的,調皮的,性格各式各樣的孩子們聚集在一起,無論班長怎麽叫都集不攏,老師也很無奈,他告訴陳蜜這是福利院的孩子一看到新面孔才會異常興奮。

“班長,沒事,我來吧。”陳蜜自告奮勇地上前。

他讓福利院的老師将塵封許久的鋼琴搬出來 ,擦去琴蓋上的積灰,月牙白的琴鍵就像是一枚珍珠被人打開蚌殼挖掘而出。

陳蜜坐下來,冷靜片刻,他緩緩彈出那首在八音盒間廣為流傳的《致愛麗絲》,琴音流露,所有的孩子都被吸引住了,也因此,陳蜜學校的假期學習第一天算是成功了。

“喂?喂?你還在嗎?”

李庭的聲音将他拉回現實。他連忙回應對方。

“我說,我們什麽時候出來見一面吧?”

李庭在那邊要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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