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會再兇你的”
沈雲星吞咽口水的聲音格外明顯,他好像真的被吓到了,眼皮戰戰兢兢地跳動着。
俗話說左眼跳災,右眼跳財,可他現在兩只眼睛都在默契地狂跳着,沈雲星連頭不敢擡一下,像只掉進陷阱無處可逃的小羊羔。
季北秋笑着問:“什麽?”
他的聲音松松散散,榻榻米很大,沈雲星有很大的空間往後退,但他的屁股好像粘在這一塊空間裏,無意識地蹂躏着手下緊緊抓着的被子。
剛才那句話是他不作思考突然蹦出來的,沈雲星細想之後又覺得自己的猜測有些荒唐。
他根本沒有和季南夏的弟弟見過面,可季北秋卻明顯是很了解他的樣子,季北秋的頭像甚至是他最愛的那片瑰麗星雲。
沈雲星本來就不是多疑的人,再加上他對自己的鄰居哥哥從來都是信任滿分的,三言兩語之下,沈雲星就好像說服了自己。
他在昏暗的光線下抿了下唇,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只是重新安安靜靜地蓋着充滿季北秋味道的被子躺回了原位。
可沈雲星不知道,他的睫毛正在高頻率的顫抖着,他蜷成了個蝦米狀,身背對着季北秋。
沈雲星脖子上的頭發理得很清爽,光潔的後頸緊繃着,連帶着肩上的線條骨骼分明,頸窩微微凹陷。
季北齊用手指捏起沈雲星後頸上的一根碎發,放進了自己的枕頭下面。
“和我一起睡覺很緊張?”季北秋問,語氣淡淡地,“你不知道嗎,你真正想睡的時候和現在完全是兩個樣子。”
就像沈雲星當時喝醉熟睡的時候,他的嘴唇會微微張開,呼吸長綿又輕。
最重要的是,沈雲星的背部線條根本不會崩那麽緊,尤其是他剛碰到沈雲星脖子的時候,他崩得就像是根拉滿的弦。
沈雲星在怕他,這個認知讓季北秋有些不快。
他抓着沈雲星的肩把人強硬地扳了過來,言簡意駭地看着他問:“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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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覺得他和沈雲星之間根本沒什麽好聊的,唯一能聊的也是季南夏的事情,一聊起來就又是無窮盡的,季北秋一點也不想聊。
沈雲星現在連半分困意都沒了,他的雙肩還被季北秋摁住,只能維持着這個姿勢和季北秋四目相對對着。
他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目光。
聊什麽,好像确實是有很多想聊的,他想知道季北秋這幾年的事情,可季北秋根本就不願意跟他說。
可沈雲星還是猶猶豫豫地點了點自己的下巴。
季北秋見他點頭,緩慢地松開了他摁在沈雲星肩膀上的手。
他瞥了沈雲星一眼,眼裏沒什麽情緒:“我的弟弟——”季北秋開了個口,又忽然卡住,喉嚨有些發幹,剛站在陽臺抽了一地煙蒂也沒用,煙瘾該犯的時候還是會犯。
他手指上殘留的煙味已經不見了,完全被沐浴露的香味所代替了。
季北秋不是編不下去,他騙起人來的本事向來是一等一的,就連心跳都不會加快一下。
可就在幾天前微涼的夜風下,他都不打算繼續再騙沈雲星了。
沈雲星一點也不笨,他甚至很聰明,還有小動物般警覺的第六感,他敏銳地察覺到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季南夏'和他記憶裏那個天塹般的差異。
季北秋現在就像個矛盾的共生體。
他在車裏說那些話,明知會引起沈雲星的懷疑,但他就是沖動地說了。
因為季北秋發現,他在嫉妒季南夏,這個陰暗的情緒在他的心裏發酵。
在一方面,他想把自己的表表裏裏都剖出來給沈雲星看,讓沈雲星完完全全地知道他是一個怎麽樣的人,但在另一方面,季北秋的理智又在告訴他現在并不是時候。
季北秋對自我的認知無比清晰。
如果說他在酒吧見到沈雲星只能算得上有好感,但現在,季北秋可以把這情緒歸為喜歡。
像沈雲星這種青澀幹淨的少年,沒有人會不喜歡,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他也不會花那麽多時間放在沈雲星的身上。
短短的幾天,他就已經喜歡上了沈雲星。
就像是他說的,他就是一個心機城府都很重的人。
季北秋既想借着季南夏的身份近水樓臺地接近沈雲星,又想讓沈雲星喜歡上的是真正的他——從頭到尾都和季南夏截然不同的他。
他頂着這張皮,又憎恨這張皮。
季北秋自然地開口道:"我的弟弟挺好的,聽說他大學就去了國外,我在美國的時候也碰到過他。"他彎了下眼:"我們還打過招呼,他應該也快畢業回國了。"在剛才那麽的一刻,季北秋是想托盤而出的。
但那只是只夠眨下眼的一秒鐘,不需要什麽鬥争,他就可以把心裏剛冒出的念頭毫不留情地掐滅。
而且季北秋百分百地确認,如果他告訴躺在他身邊的沈雲星——"我和季南夏不是一個人",沈雲星會立刻逃得無影無蹤。
沈雲星可能不知道,他剛在問問題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他在怕季北秋。
季北秋不想沈雲星怕他,所以他走上了自己最看不上的路,所謂的“走一步看一步”。
從季北秋邁入青春期起,他大概就變成了長歪的小樹苗。
許柔在的時候還好,他還會裝一裝,可許柔走了後,他和季關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季關從來沒教過他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就算季關教了,季北秋也不會去聽。
他現在長大了,做起事情來也都完全是随心所欲,從來不會瞻前顧後太多。
季北秋突然連名帶姓地喊道:“沈雲星。”
季北秋學不會坦蕩,換句話說,在沒有完全的保證下——他不會、也不敢讓沈雲星真正的知道他是誰。
但季北秋發誓,雖然他的行為看起來有些不擇手段,但他絕對是不可能傷害到沈雲星的。
"我知道你覺得我可能變了很多,和你印象裏那個如沐春風的季南夏完全不一樣,我可以給你講講我在國外的一些經歷。""你想聽嗎?"沈雲星不知不覺間已經離季北秋很近,手臂都快貼在了一起。
季北秋剛才那些聽起來掏心掏肺的話讓沈雲星安心了不少,季北秋接下來的話更是讓沈雲星有道不明的感覺。
長得好看的人賣起慘來好像更加能讓人心疼。
季北秋用平淡的語言闡述了孤身一人在國外的經歷,沒什麽朋友,忙着學業的同時還要顧慮醫院裏的許柔,逢年過節的時候就自己在小公寓裏叫一頓中餐。
他描述的是自己的生活。
但是現實上還要來得更慘一點,他被季關丢去國外的第一年,也是和季關吵得最厲害的一年,季關停了他的所有卡,只幫他付了學費和公寓的租金。
季北秋就這樣硬着骨頭打了一年工,最後這事情鬧到了他爺爺那裏,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季北秋垂下眼簾,他忽然拉過沈雲星的手摸向自己的後腦,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愈合後的傷疤給別人撫摸。
凹凸不平的疤橫線從沈雲星的指腹中劃過,燈沒關,沈雲星的上半身已經撐了起來,可以看到季北秋頭發下縱橫交錯的傷疤。
沈雲星的語調有些焦急:“這是怎麽弄的!?”
“和人起沖突時被人砸的。”季北秋道,他頓了頓,“因為我後腦勺這個傷,我在杭城的那段記憶不太清晰了,可能會記不清很多關于你的事情。”
他說這段話的時候心跳得很快,連眼神都不敢直視沈雲星,這是季北秋第一次說慌時有腦內充血的感覺。
他怕沈雲星不信。
“哥。”
沈雲星的聲音像是小貓的叫聲。
他好像找到了最适合的稱呼,沒有累贅的疊詞,也不是甜膩的疊詞,只是一聲簡單的“哥”。
季北秋放在被子下的手臂動了動,一不小心就撞到了旁邊的熱源,少年的身體比他要燙很多,像是熾熱的恒星。
他側過頭,認真地聽沈雲星的聲音。
沈雲星像是想說些什麽,張着嘴最後只是擠牙膏一樣地擠出了四個字:“疼嗎?”
可當沈雲星相信的時候,季北秋發現自己也沒什麽成功的喜悅。
他本來應該享受沈雲星一步一步掉進他陷阱裏的快感,可季北秋卻覺得往下墜落的是他自己。
季北秋問:“雲星,我以前對你好嗎?”
沈雲星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笑得開心:“當然好呀!”
他掰着手指頭開始數:“你會幫我排隊買限量版的鞋,期末的時候還會通宵幫我補課,我想吃什麽就帶我想吃什麽——”季北秋低着頭看着他,沈雲星的梨渦又出現了,他是真的很開心。
季南夏這種溫柔體貼的人,沈雲星當然會喜歡,季北秋從來不自卑,可他現在卻在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和季南夏相比。
他覺得自己挺虛僞的,邊喜歡着沈雲星,邊是滿口胡言地哄騙着他。
他知道自己這樣是錯的,但就是改不過來。
“我會對你更好的。”季北秋道,“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
他沒嘗試過對一個人好,但這種天賦就是與生俱來的。
季北秋猝不及防地冒出來了個想法,他直直地看着沈雲星道:“在你腳好之前,就住在我這邊吧,寝室裏好像不太方便。”
看着沈雲星驟然睜大的眼睛,季北秋舔了舔自己的後牙,舉起手作了個發誓的手勢:“我會照顧好你的。”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不會再兇你的。”
他沒季南夏天生的好脾氣,但可以學,畢竟慣着沈雲星也根本不是什麽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