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一年,又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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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麽,餐廳裏竟沒有一個客人。關曉坐在收銀機前,怔怔發呆。

電話鈴聲突兀響起。

她要反映一下,才知道應該去接電話。

接通,原來是訂酒。

餐廳生意不算興隆,利潤又淺,她只好兼做起洋酒代理。

她拿來紙筆,一一記下顧客所點的酒目。

對方最後在電話裏告訴她:“請把這些酒盡快送到嘉華科技大廈……”

又囑咐她從C座側門入,不要走正門。

她連聲應好,放下電話便吆喝夥計開始準備。

坐進小型貨車,夥計問她去哪,她答:“嘉華科技大廈。”

夥計“喲呵”一聲,語氣有些興奮:“嘉華科技?今天恐怕全城記者都湧到那裏去了,想不到我們倒也得個機會能去湊湊熱鬧!”

關曉不跟他搭腔,只叮囑他快些開車。

轉頭看向車外時,眼神卻徑自變得恍惚起來。

心底是一片麻麻鈍鈍的空茫感覺。

在這麻鈍的感覺深處,她小心地藏着一個人的名字。

尹嘉華。

※※※※※※

今天是嘉華科技創始人尹嘉華為新開發軟件上市召開發布會的日子。

新落成不久的嘉華科技大廈裏,人頭攢動,聲聲鼎沸。此刻似乎真的全城記者都已聚集在這裏。人人面孔上都有着興奮與期待,他們在焦急等待着會議主角的出現。

凡A城人提到尹嘉華這位上流新貴,沒有誰不會嘆息一聲的。

他長得實在好看,容貌出奇清隽,只三十不到的年紀,卻已經創下極輝煌的成就,打下極渾厚的家底。

據說六年前他不過是A市街頭一個不知名的小混混,六年後搖身一變竟成為當世IT界的新貴大腕。

很多人想知道究竟是怎樣一番歷練與際遇,才締造出這樣一個驚世傳奇來。而他們挖空心思探得的消息是,當年顧氏財團似乎曾經幫過尹嘉華不少。

他無論什麽時候總是冷冷的,有些漫不經心,也有些淡淡憂郁,那樣子真是迷煞一衆的花季少女為之颠倒癡狂。

其實何止是少女們,這裏幾乎人人都愛尹嘉華。

記者們苦等良久,主角終于姍姍來遲。

有人眼尖,看到尹嘉華從一角側門悄悄進入會場。

那人立刻問向同行:“快看那裏,他是不是尹嘉華?”幾乎不敢确定,堂堂老板竟低調若此,別是自己眼花看錯。

旁邊人齊齊望過去,靜寂一瞬,又齊齊爆出喧叫聲:“尹總來了!尹總來了!”

下一秒閃光燈已經暴雨般一個又一個連連閃爍不停。

只一剎那,碩大大堂便被此起彼伏的銀光耀得白亮一片,令人幾乎睜不開眼。

尹嘉華慢慢走到大堂正中。

他站定、擡頭,并沒有說話,只用眼神逡過全場,下邊立刻變得一片安靜。

唯有閃光燈依然在咔嚓咔嚓響個不停。

明滅光影中,他如同霸氣的王,擄去所有人的目光。

他凝視場下,久久不語。大家竟也願意由着他去,随便他想什麽時候開口。

人們對于容貌出衆的人總有用不完的寬容與愛心。

場下的人并不作出噓聲起哄,他們只管耐心的等。

他站在臺上,忽而扯動嘴角,輕輕一笑。

本來的冰冷面容,因這一笑,一下就變得異常明媚起來。

只用一秒鐘,只用一個不經心的微笑,他已驚豔了一衆人的眼,虜獲無數人的心。

無怪曾有名導扼腕嘆息:“憑尹嘉華那樣的容貌資質,卻偏不肯從戲;假如他肯,別說名動A城,就算紅遍整個國際,也不過簡單如囊中取物!”

此刻他站在臺上,對臺下衆人微微笑了笑,開啓薄唇幽幽道:“多謝諸位莅臨捧場!期待大家用生花妙筆為我多做宣傳,等下我的助手會耐心詳盡地回答諸位提問。至于會後,在偏廳将有自助宴會與舞會,各位盡可趁現在快快尋覓女伴,等下只管玩個盡興!”

大家的情緒一下變得更加高漲起來。

這便是天生的王者,無論何時,不經意幾句話,已經足夠挑熱周圍氣氛;無論多少人裏,他總是所有眼神的聚焦所在;無論他平時再怎樣冷傲,只需展露瞬間微笑,已經足夠俘獲衆人的心,讓人再無從挑剔。

關曉仰頭看着吊在牆壁上的液晶電視,一瞬不瞬。

六年時間,他脫胎換骨,成為傳奇。

反觀自己,日複一日愈發變得滄桑,恐怕再也沒有辦法和他并肩而站。

心麻麻的、麻麻的,痛起來。

發布會結束後,人們從會議大堂移去偏廳。

助手為尹嘉華遞去一杯烈酒,“頭兒你辛苦了,喝下去松弛一下吧!”與老板相處已久,早知道他最最讨厭就是迫于無奈不得不參加今天這種到處是人的新聞發布會,每次會議結束,他總要喝幾杯烈酒舒緩情緒。

尹嘉華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後,不由皺了皺眉。

“這酒怎麽一點味道都沒有?”他聲音裏含着濃濃不悅。

助手連忙答:“我去問問怎麽回事!”

半晌歸來,他告訴尹嘉華:“後勤經理是新來的,不了解頭兒的口味,定錯了酒,會前已經有人告訴他速速加訂新酒,現在那些酒應該送到後勤去了,我剛剛安排了人過去拿!”

尹嘉華點點頭。

忽然看到前方不遠,人頭攢動,一小撮記者正簇擁一位華衣美人向這邊走來。

尹嘉華擡眼看着前方。美人笑靥如花,走到他身邊,主動挽起他一只手臂,“嘉華,我有沒有來晚?”聲音又甜又軟,直叫得人心頭發酥。

尹嘉華牽動唇角淡笑回應她:“沒有。”

記者圍上來,對着他們不停拍照,紛紛提問:“尹總,請問張露小姐是不是您的女朋友?”又問旁邊美人,“張小姐,您與尹總是不是好事将近?”

美人笑眯眯,圓滑地答:“我今晚只是尹總的女伴,至于其他問題,我不清楚,你們還是親自問尹總吧!”

記者們将目光調向尹嘉華。

尹嘉華淡淡回答:“我從來不回應這些八卦問題,随便你們怎麽寫。楊輝,”他叫着助手,楊輝趕緊走過來,“替我好好招呼大家,我走開一下。”

他輕輕撩開張露的手,一個人向外走。

張露急急叫他:“嘉華你去哪裏?我也要去!”她小步蓮花地緊緊跟在他身後。

尹嘉華頓下腳步。長長吸口氣,又徐徐吐出,他側過身來,看着張露,唇畔呈現微笑,把疲乏不耐收斂在眼底,“我去上廁所,還要一起嗎?”

張露“哦”一聲,無限委屈地停在原地,眼底水汪汪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尹嘉華心頭倏地一軟。他最敵不過的,就是她這副樣子。

總歸是他把人叫過來的,她巴巴的來了,他卻這樣敷衍以對,倒也實在有些不厚道。

他放緩語氣,安慰她:“先到偏廳去吃些東西吧,我等下就回來。”

張露又“哦”一聲,臉上一下浮現出欣喜神色。

她轉身輕快地移向偏廳。

望着她的背影,尹嘉華眸光一點點晦暗下去。

她很漂亮,很會讨人歡心,家底也豐厚,跟他在一起半年多,她從來沒有對他耍過小脾氣。

她很好,可是無論如何,他面對她時,總是差那麽一點激情。

他的激情在六年前,在一個女人身上,已經耗盡。

尹嘉華并沒有去廁所,那不過是他想要躲開人群的借口。

年複一年,錢越賺越多,名聲越來越大,心卻變得越來越空。

以前那樣愛熱鬧,現在卻想盡辦法躲避人群。

他來到後勤倉庫找酒。空虛煩悶時,只有烈酒才能夠纾解他的神經。

推開倉庫的門,他聽見有人說話。

像是在清算賬目。

一個男聲在說:“關小姐,您核對一下錢數,看是不是這些!”

他又聽到一個女聲回答:“不用了,你們這麽大一家公司,信譽擺在那裏,怎麽會欺騙我們做小生意的!”

他一下呆在那裏,一動不能動。

這副聲音,他實在太熟悉。它憑空消失六年,想不到今天他竟再次聽到。

腳下像被灌了鉛,每擡起,再落下,都那樣沉重。

他就這樣沉重地一步跨過一步,走近那兩個說話人。

漸走漸近,他再不會看錯,那女人的背影,熟悉得令他痛恨。

他聽見自己冷冷開口:“我要的酒呢?怎麽還沒有人送過去!”

那兩個人聞聲齊齊回過頭來。

男的立刻對他道歉:“對不起尹總!剛剛正在點貨算賬,耽擱了一下,害您親自跑來一趟,真是抱歉!我這就給您找去!”他說完一轉身,匆匆隐沒在倉庫深處,不久又匆匆回來,手裏提着尹嘉華所要的酒。

尹嘉華示意他出去,“去把酒交給楊輝助理。”

頃刻間,倉庫裏只餘下兩個人。他們靜靜相對,半晌無語。

※※※※※※

不知道隔了多久,關曉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竭力讓自己鎮定如常,笑着同對面人打招呼:“嗨!”她輕輕說,“恭喜你!你現在,是名人了!你成功了!”

尹嘉華死死盯着面前女人,滿心憤恨。

她居然可以面對他,笑得這樣雲淡風輕,若無其事。

他真想沖上去,扼住她的脖子問問她,是否有心。

他冷冷嗤笑一聲,語調含着譏諷:“我能有今天,還要多謝你。沒有你當日的苦心‘調教’,我哪能有現在這樣一番成就?”

聽他這樣說,關曉不由苦澀一笑,低下頭去。

她怕再盯着他看下去,自己會再也忍不住藏在眼底的淚。

※※※※※※

再擡起頭時,關曉已經逼回眼底的淚意。

她牽動嘴唇笑一笑,笑容艱難而晦澀,“也許沒有我,你會更成功吧!”

尹嘉華看着她克制壓抑、忍氣吞聲的樣子,一時間心口又恨又痛,像有千頭萬緒的情緒全淤積在那裏。

回想幾年前的她,幾時這樣委屈落魄過?那時每天她不是喝茶美容就是游逛商場,或把大把時間消磨在高爾夫球場裏,花起鈔票來眉頭都不皺一下,仿佛和錢有仇一樣。

她什麽時候是需要出來工作的?她一貫是養尊處優的嬌身貴體。

可是剛剛他卻看到,她在與他的員工清算酒錢。

想不到曾經只需要吃喝玩樂的她,幾年後竟要為生活如此躬身奔走。

這幾年裏,她身上究竟發生過些什麽事情?

看着她一身灰塵仆仆,他挑高了眉問:“怎麽,你都已經淪落到要出來做事了嗎?難道你老公已經不再給你錢花?還是說,他對你實在太不放心,怕給你那麽多金卡銀卡以後,你又會故技重施去包養小白臉?”

他柔聲細語地輕輕說着,語調悠揚得像微風輕拂臉畔,然而話裏的戲谑嘲諷卻像刀子一樣,狠狠剮過關曉的心。

她盡力想維持笑容,使勁翹起嘴角;可那笑容看上去實在不美好,就像快哭了一樣。

“光景确實不比從前,所以不能再像以往那樣胡亂揮霍,凡事都需要自力更生了。不過靠自己雙手養活自己,也未必不好!”她忽略他話裏的那些刻薄,用一副淡淡的語調回答他。

她沒有抓狂、沒有生氣、甚至沒有表露出任何特別的情緒,她那副淡定樣子深深刺痛了尹嘉華的眼。

他眼底閃過一抹凜冽。

正開口想說些更淩厲的字眼,張露卻恰在此時出現。

“嘉華!”她走上前,手臂很自然地挽住他,“你離開很久了,應該回去和大家照個面……”她見他好久沒有回去現場,就跟助手問清位置親自來尋。

轉頭看向關曉時,她眉心極細微地皺了皺。

“這位……嘉華,是你的朋友嗎?”

她表情有些古怪,像是覺得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該有這樣落魄的朋友。

尹嘉華語調平平,聲音裏沒有任何熱度:“朋友算不上,最多是故人。”他擡起手臂,攬住身邊的華服美人,掀動嘴唇笑起來,“其實說成是舊人的話,會更貼切!”

他圍上來的臂膀立刻博得美人嫣然一笑。她身體當即柔若無骨般向他緊偎過去。

關曉嘗到喉嚨裏泛起一大片的苦澀味道。

她看過花邊小報,那上面講他們是一對戀人。

果然,他們站在一起是那麽相配,他們都那麽的好看、那麽的年輕,一對璧人一樣,真令人豔羨。

不像她,和他站在一起時,怎樣都看得出她比他大。

她收好錢,擠着笑容對眼前緊貼在一起的兩人客套告別:“不打擾二位了,我也還有事,先走一步了!再見!”

她向前走,經過尹嘉華時,飛快與他擦肩而過。

她錯身而過的剎那,尹嘉華驟然蹙緊眉心。

身邊女伴扯他手臂,“嘉華,我們回去跳舞吧!”

尹嘉華像沒聽到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張露開始搖晃他胳膊。

他終于轉頭看向她,卻不是應允而是緩緩抽出手來。

“不去了,我有點累,讓楊輝陪你吧!”他把跳舞的任務推到了助手身上。

張露不開心地嘟起嘴巴。

可惜尹嘉華卻沒有接收到她的不滿情緒。

他心裏正陷入一團茫茫迷霧中,腳底就像被亂麻牽絆,耳邊反複萦繞着的不是眼前人的“不要嘛”,而是剛剛那女人的一句“再見”。

他有些恍惚起來。

一晃眼竟是六年了。

六年時光,物是人非,他與她都有了驚人的變化。

他們就像整個的對調了位置一樣,他從愣頭憨腦嘻嘻哈哈的傻小子變成狠厲冷酷不茍言笑的鐵心人,她也從巧笑倩兮嬌媚貴氣的俏佳人變成了眼底陰郁笑容勉強的他人婦。

他漸漸陷入疑惑。

是她的離開促成他的轉變,她讓他恨、令他怨、使他無法歡顏度日。他以為煉獄裏只有他自己在孑然沉浮,可看樣子,她生活得并不見得好,過得并不見得快樂。

是什麽令她也發生了變化?是不是老天在罰她,讓她為背叛他付出代價?

本來她在他的恨意中那樣熟悉,可是這一刻起,他卻忽然覺得她開始變得陌生。

隔着六年時光,他斷斷續續回想起一些事情。

六年前,他們似乎深深相愛過。

六年前,她不發一聲丢下他去了澳洲,從此他們再沒有見過面。

六年前,他記得她走時,沒有和他說過“再見”。

第○○二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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