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劉頌和秦文濤給她做筆錄,該說的全部說完了。
她突然擡頭看向劉頌,眼中閃過遲疑。
劉頌笑笑:“有什麽話盡管說。”
她咬咬牙:“這次,管用嗎?”
錢文濤合上記錄本:“我先出去了。”
房間裏只剩他們二人。
劉頌嘆口氣,微笑,安撫她:“放心,正義或許會遲到,但從不會缺席。”
馮彩虹苦笑:“正義一直缺席,但願這次它不會遲到。”
王廣秦當天晚上以涉嫌殺人罪被逮捕了起來。
第二天,馮彩虹在劉頌以及周岩的幫忙之下,領回了母親的屍體,然後在宋校長一家以及住在前村的遠房長輩的幫助之下,将陳夢下葬。
下葬那日,按照三河村的習俗,請了做白事的班子,一路吹拉,擡着棺材到了墳地。
陳夢葬在馮新旁邊,衆人将棺材放了進去,堆成與馮新墓穴一樣高的土堆。馮家現存的長輩的一個個對着馮新說了幾句,都是些客套話,馮彩虹一句都沒聽進去。
她一身白色孝服,跪在陳夢的墳頭。
族裏的遠房三嬸一直在勸:“人死不能複生,彩虹啊,你也不要過度傷心。眼看天都要黑透了,我們回去吧。”
她搖搖頭:“三嬸,你們都先回去吧。我想跟我媽單獨說說話,她活着的時候,她從來不認真聽我說話,現在,我終于有機會說了。”
平靜又緩慢的語調,無限的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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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嬸還想再說些什麽,被一旁的人拉住,沖着她搖了搖頭。
三嬸無奈:“那我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去,一一還在家等着呢。”
一一?
想到年幼的兒子,她心中一軟:“放心好了,就算是為了孩子,我也會顧及自己的,你們先回去吧。”
等身後徹底沒了聲音,馮彩虹站了起來,靜靜的看着面前這個土丘,連個墓碑都沒有的土丘。
“我小的時候,你總是不準我做這樣,不準我做那樣。就連你死前,也是強硬的命令我,不能離婚。希望你到了地府裏,不再開口說話,因為……你這張嘴真的很讨人厭,估計閻王爺見了也會煩吧。知道你為什麽不是在天堂嗎?因為你不配,你這樣的……只配生生世世待在地獄裏。”
她訴說着,一字一句的,平靜又緩慢。
目光再落到隔壁那早已僵硬的土堆上,眼中平靜的湖水慢慢聚在了一起,湧了上來,最終形成一股海潮,沖刷着她的眼眶。
“要不是逼不得已,我真不想來,我現在渾身都犯惡心。都過了這麽多年了,看見你,我還是覺得惡心,你說,我該怎麽辦呢?我親愛的爸爸。”
陣陣咒罵聲,踢打聲,以及更多的傷害從回憶深處湧來,記憶的閥門被打開,一股股水流沖了進來。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笑了,擦去淚水:“反正你都死透了,就永遠都不要再出來作怪了。”
灰色的天空像是徹底被染了墨一般,黑了下來。
“我應該高興的,可我,為什麽高興不起來呢?擺脫了你們,原來……也沒有那麽快樂。”
馮彩虹蹲下身,拿起擺在墓前的一瓶白酒,打開,一陣陣細流流了出來。
“你們生前最喜歡喝酒,我也沒什麽別的可以送,現在,就一次喝個夠,也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還能再來看你們。有可能是我死了,被人埋在你旁邊,也有可能,是我徹底離開的時候。不過,我覺得……這兩種情況應該都不會有。”
“哈哈哈哈,”将最後一滴酒灑在地上,馮彩虹扔掉酒瓶:“好了,我該回去了,一一還在等着我呢。”
四處都是田野,死灰般的寂靜快速的挑起人類心理的恐懼,當然,這不包括馮彩虹,因為,偶爾的一點蛙叫聲,告訴她,人生還是有許多希望的。
這件震驚桑北縣的殺人案,在縣法院開庭的時候,迅速引起了多人的關注。
馮彩虹作為家屬,也在下面觀庭。
一身囚服的王廣秦被帶了出來,目光在看到馮彩虹的時候,嗤笑一聲,眼中閃過一抹陰狠。
馮彩虹頭都沒有擡。
法醫在陳夢身上發現了王廣秦的指紋,并根據她死時身上的症狀,推斷出她是被王廣秦掐住了脖子,塞入了一大把眠藥,窒息,再加上安眠藥致死
沒有人證,物證齊全。
作為公訴案件,公訴律師問:“人是不是你殺的?”
王廣秦搖頭:“當然不是。”
由于他的堅決否認,法院休庭了一會兒,再開庭,作出如下判決:物證齊全,不容抵賴,判處八年有期徒刑,即刻開始服刑。
停下一陣歡呼。
馮彩虹一臉冷漠,擡頭,正對上王廣秦看過來的目光,那如毒蛇一般的目光,讓她不寒而栗。
她拿起包,轉身,走了出去。
劉頌目睹了整個過程,立刻追了出來。
他追上已經大步離開的馮彩虹:“你似乎不太高興?”
馮彩虹搖搖頭:“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為什麽不高興?”
劉頌:……
馮彩虹又走了幾步,停下,轉頭看向身旁的男人:“你幹嘛跟着我?”
“你狀态不對,我不放心。”
她苦笑着搖搖頭:“放心好了,我要是真想不開早自殺了,也等不到今天,就算是為了孩子,我也會好好的活着。”
劉頌反應過來,再想說些什麽,她已經招手,上了出租車。
劉頌這才想起來哪不對勁,她的衣着。
她今日穿着一身紅裙,大紅色的裙子。
雖面無表情,可心裏,終究是歡喜的吧?
但,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
……
可怎麽都想不出來,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周展鵬請客,帶着衆人出去大吃大喝了一頓:“來,慶祝這個案子圓滿告破。”
衆人紛紛舉杯,劉頌也跟着舉杯,卻是最後一個喝下的。
一共就那麽幾個人,衆人一一向周展鵬舉杯,輪到劉頌了,他卻幹坐在那,周展鵬笑:“想什麽呢?那麽入神?”
“局長,我覺得這個案子沒那麽簡單。你看陳夢死之前,馮彩虹去過,而她們母女關系也素來不好,我覺得…”
周展鵬放下酒杯:“你覺得什麽呀?難不成馮彩虹還能殺了她親媽,你不是也說馮彩虹對她媽特別孝順嗎?這案子已經結案了,有那個功夫,你可以翻翻以前沒有解決的案子。”
見局長生氣,老張立刻端起酒杯賠笑:“局長,他就一根筋,別跟他計較,來來來,咱們來喝酒喝酒。局長,我敬你。”
周展鵬不樂意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老張沖着劉頌使眼色:“小劉,還不該給局長敬酒。”
“我是真覺得……”
嘭……
周展鵬重重地放下酒杯,不悅的看着他:“沒有什麽你覺得,這案子已成定局,縣裏已經結案了。”
老張不住的沖着劉頌使眼色,劉頌權衡之下,無奈之下地端起酒杯,對着周展鵬道:“局長,我剛才胡言亂語的,你別生氣,我我先幹為淨,當做賠罪。”
“這才像話,”周展鵬端起老張給他倒滿的酒杯一飲而盡。
剛上任,就把案子解決了,而且解決的這麽漂亮,三河鎮的百姓對這位新上任的局長頗有好感。
連帶着劉頌在三河村,也受歡迎起來。
這天,劉頌從孫磊家裏打完牌出來透透氣,抽出一根煙,尚未點上,就聽到一旁有人在說:“這個彩虹啊,命還真是苦,好不容易把人送了進去,男人居然又出來了。這不,剛回家就打了她。”
劉頌聽了,立刻朝馮彩虹家裏跑。
馮家的隔壁準備蓋新房子,門口放了不少磚頭水泥。
劉頌遠遠的就看見王廣秦拖着馮彩虹的頭發,來到了磚頭邊,拿出一塊磚頭就朝她頭上狠狠的砸了過去,瞬間鮮血淋漓。
王廣秦卻沒有住手的打算,拖着她的頭發一直朝前走。
劉頌一瞬間愣住了,一股氣血在胸膛裏翻滾,掀起驚濤駭浪。等反應過來,立刻上前推開王廣秦,扶起她:“你沒事吧?”
馮彩虹聽出他的聲音,用白色的中袖T恤擦了擦臉上的血:“我沒事。”
王廣秦立刻上前推他一把:“你誰啊,少管閑事。”
劉頌反手制住他:“你不是應該在坐牢嗎?怎麽逃出來了?”
王廣秦哈哈大笑:“我有尿毒症,他們不敢收我,就放我出來了,趕緊放開我。”
劉頌看向馮彩虹:“他說的是真的?”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之前從未聽說過。”
劉頌手松了松,然後對着王廣秦的胳膊一拉,王廣秦整個人朝前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