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冬青 1-2
飛車外黃沙滾滾,街上偶爾能看見裝甲車,還有持有武器的人。半機械改造人随處可見,冬青看見一群人圍住一個小販模樣的人,把那人的機械眼球扯了出來。他呆了呆,才意識到自己胃在翻滾。
旁邊一個瘦小的beta抓住了冬青的手,用非常細小的聲音道:“我想回家……”
冬青也很害怕。但他仍然輕輕拍了拍她,算是安慰。
隔着栅欄,他對面的那個alpha正在試圖處理傷口。他的左半個上身血肉模糊,看上去像是被什麽猛獸啃過一樣,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骨頭。他想把衣服扯開包紮一下,但是那些肮髒的衣料卻結實得不像話。旁邊的alpha們嘲弄地看着他,沒有人幫忙。沙朗不滿道:“你弄來了個什麽東西?他不會入選的,第一條規則就是身上不能帶傷……”
“有人喜歡這個。”疤臉男人坐在駕駛艙裏遙遙回應道:“特殊要求。他長得挺不賴,眼睛顏色怪稀罕的。”
冬青覺得他們像是在談論牲口。
他從自己的背包裏翻出了一件衣服。那是他從維生艙醒來的時候身上穿的。洗了一次,只是因為沒有洗滌劑,維生液滑膩的觸感依然留在上面。這是他身上除了吊墜之外,為數不多與過去有關聯的東西了。冬青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衣服順着栅欄遞了過去:“這個好撕些。”
對方沉默地接了過去,沒有道謝。
沙朗瞥見了,眼珠轉了轉。
冬青重新縮回到同伴身邊。對面的alpha們又開始發笑,他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那笑聲絕對不是善意的。
飛車最後停留在了一棟整潔的建築前。alpha們被帶走了。
有人詢問這裏是那裏,接待的人語氣平平:“拉斯特石塔分公司接待處。”
這裏似乎舒适又安全,甚至還有一臺很大的超波電視,上面正在播放一檔模仿名人的搞笑節目。
“……你為什麽殺害你的丈夫?”
“因為他沒有買我新出的書,還拒絕承認他的安森語說得不地道。”演員細聲細氣地說。背景音是一片哄笑。
“你是怎麽殺死他的?”
“哦,我也不知道。流星雨飛過,他就死了。也許是流星聽到了我的願望。”背景中的觀衆繼續哄笑。
冬青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他身邊一個看上去明顯智力存在障礙的omega小聲道:“流星真的能殺死人麽?”
冬青遲疑道:“如果你在一顆有大氣包圍的星球上,通常不會。只是有人相信它們能實現願望。”
“那我許願每天都能吃飽。”
仿佛回應他的話,有機器人為它們送來了水和食物。不是營養劑,而是真正的食物——點心,水果,純水,低度酒和維生素糖果。
有人試探着嘗了一口,驚喜道:“好吃欸!”
于是大家紛紛圍過去拿。所有人都露出了開心的神色。路上的恐懼和不安似乎一下子就被沖淡了。
接待的人用一種很好笑的目光看着它們。當他轉身走過去時,冬青聽到他用通用語低聲鄙夷道:“鄉巴佬。”然後那個人提高了聲音:“吃飽了就馬上去洗澡,要開始工作了。”
冬青吃了一些水果,并喝了很多水。可能是因為還沒有适應離開維生液環境的緣故,他覺得自己老是有點兒發渴,并且沒有胃口。
浴室的熱水非常舒服,進去後整個人仿佛都軟了下來。水裏似乎加了消毒液,不過氣味很好聞,讓他想起一種叫做檸檬的古老香料。他曾經在父親的實驗室見過那種東西——它的表皮是綠色的,提取液據說可以吃,只是味道相當酸。牧神星的居民喜歡把它的水分烘幹,然後切成薄片,和其他香料混合,挂在身上。
牧神星是個很美的地方。農業星球大部分都是那樣的:氣候宜人,風景如畫,人們操控大型機械設備工作。人口不多,對外鄉人熱情友善。
冬青在水中沉了下去,幾乎不想出來。他在恍惚裏想着,這是不是一個夢呢?等他醒來,會發現自己躺在牧神星傳統的海綿床上,夏丹正在他床邊喝一杯新鮮的牛奶。他的父母則忙着把大包小包的實驗器材堆在小飛船上,準備出門做生物采樣。
他在水裏攥緊了拳頭,然後用力睜開眼睛。
什麽都沒有發生。灰色的浴室空空蕩蕩,只有他一個人。他吸了下鼻子,給自己打氣:會好的,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好起來。
他飛快地把自己仔細洗幹淨,然後換上了機器人遞過來的衣服。內衣很緊,做工精致。外衣則是漂亮的長袍。他在鏡子中看到了自己——一個有着垂肩黑頭發的omega少年,綠色的眼睛大而茫然。
他碰了碰鏡子。明明什麽都沒變啊,他想,可是為什麽一切都不一樣了呢。
冬青在小椅子上坐了下來,把吊墜藏在衣領裏,感覺思維又一次停滞了。小機器人在他身邊轉來轉去,問他是否需要食物和水。冬青下意識地向它道謝,又喝了一大杯水,并吃了幾顆維生素糖。
糖分似乎讓他的大腦醒來了一些。不安感重新出現了。
他悄悄離開了浴室。
外面空無一人。他走過光潔的地板,想找沙朗先生問一問拍攝的具體內容。
很快,某個小房間內傳來了沙朗先生的聲音:“……沒辦法,只能找到這些……其他人都有身份證明,不好辦啊……”
“有什麽關系,石塔現在不歸七聯管了……得趁這個機會多囤點貨,現在可是難得的發財機會。”
冬青停下了腳步。囤貨?那是什麽意思?
沙朗的聲音有些緊張:“其他人倒是好處理,那些alpha怎麽辦?都是些亡命徒……”
“嘗到了甜頭,自然知道該怎麽選。我們的升職體系是很完備的……”那個聲音讓冬青頭皮發麻:“他們會愛上這份工作的。想想吧,他們中有多少人本來一輩子都碰不到異性的毛。而在這裏,永遠都有新鮮的小玩意兒供他們享受……”
冬青遲鈍地聽着他們的交談。
最後那個聲音道:“結束後要是有活下來的獵物,就送到圖倫-9去,還能再賺一筆錢……”
冬青這一次聽懂了。他們有危險,他們會被賣掉!他的心跳開始加快,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他必須離開這裏!
他轉身就跑。只是還未跑出走廊,就見那個先前接待他們的工作人員突兀地出現了:“你要去哪兒?”
冬青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我……我想方便一下。”
那人狐疑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一把抓住了冬青的手腕。冬青掙紮起來:“我只是……只是想去下洗手間……”
對方往地方唾了一口:“來不及了,時間到了。”
他像拎小動物一樣把冬青拎了起來,在他手上挂了一副電子鐐铐。
30标準秒之後,冬青被粗暴地塞進了飛船。餘下的十一個同伴每個人都帶着同樣的電子鐐铐,臉上寫滿了驚恐。
沙朗先生的聲音在船艙裏響了起來:“好了,小寶貝兒們。我們的拍攝就要開始了。這一期的主題是《狩獵》,只要能活過5天,你們每人就有5000信用點可以拿……哦,不對,是4500,因為有500已經提前支付過了。你們玩兒過《荒星大冒險》麽?,這回是真人版的。場地裏有物資包,包裏有你們需要的東西……為了讓節目更好看,你們要提前接受一點小小的幫助……”
工作人員走近他們,用一個小儀器在每個人頸後做檢測,然後給他們注射了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輪到冬青時,那人咧嘴笑了:“你倒夠乖,不用藥激素水平就已經這麽高了……不過嘛,也不差這一支藥了……”說着,針頭刺進了冬青的脖頸。
他們不知道飛了多久。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個人被推下飛船。
冬青是倒數第三個。
他摔在茫茫荒野裏。等他擡起頭時,發現電子鐐铐已經自動脫落,而飛船早就不見了。
冬青爬起來,呆呆地環顧四周。巨石,枯樹,灌木和廢棄的小型建築。這就是他能見到的全部了。他感覺頭暈,身上發冷。恒星挂在天空正中,不知道還有多久會落入地平線。他也不知道這裏的日夜溫差如何。
他折下兩根枯枝,一根插在地上,用于觀察影子的偏移;另一根則被他握在手裏。冬青憑借回憶時間差在地上劃了張簡陋的地圖。飛船似乎是按環形放下他們每個人的,也可能是螺旋形。每個人彼此間的距離大致相等。他不知道,只能猜測一個大概。可惜數字對于他不再那麽簡單了。他計算了很久,最後只覺得頭暈,無法确認自己結果的準确性。
但不論如何,他得試試看。也許他可以找到其他人。結伴的話生存率肯定比一個人高些。
他按丢石子的方式在三個方向裏選了一個。順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空氣越來越冷,而恒星明明還挂在天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在一片風沙裏看到了建築的影子。沒有其他辦法,冬青決定到那裏去碰碰運氣。至少在那支不明藥劑發作之前,他得弄到一點兒吃的。
空氣裏能聞到輕微的同類信息素氣味。冬青感到稍微安定了些,他沒有走錯方向。
然而就在他深一腳淺一腳邁進去時,忽然聽到了可怕的喘息聲。他從堆得很高的廢舊箱子縫隙裏看了過去,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五個alpha圍着一個omega,正在重複那件曾出現在冬青噩夢中的事。
而那個omega冬青是認得的。他在不久前曾經問過冬青,流星是否可以殺人。此刻他小小的軀體毫無生機地躺在地上,臉正對着冬青的方向,神色茫然而空洞。
一只沙蠅落在了他的眼睛上,而他的眼睛甚至沒有眨動一下。
冬青記得,他叫麥豆。那是個樸實而常見的名字。
他捂住嘴,感到自己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空中有個黑色的小球一直圍繞着他們旋轉。其中一個alpha突然擡起頭,困惑道:“你們有沒有聞到……另一股氣味?”他向着冬青的方向走了過來。
一只食腐的沙鼠竄了過去。那人停下腳步,唾了一口:“操,晦氣。”腳步遠了。
冬青在箱子背後緊緊捂住嘴,感到自己全身已經僵硬了。他慢慢在地上匍匐下來,在寒戰與眼淚裏順着來時的路逃了出去。他在接近入口時拾到了一支帶血的麻醉針管。裏頭還有半管藥。他把它攥在了手心裏。
離開那棟廢棄的建築,冬青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恒星開始下沉,他的眼前漸漸模糊。寒冷和高熱輪番襲擊着他。
他在昏沉裏走進了一片滿是岩石的谷地,想要找個背風的角落休息。陰影越來越深重,他向着一個狹窄的石縫走了過去,卻結結實實被絆了一跤。
疼痛讓他清醒了一些。冬青驚恐地聞到了alpha信息素的氣味——比那些廢舊倉庫裏的人加起來還要濃烈。
他握緊了手中的針管。感到陰影向自己壓了下來。
有人一邊揉着眼睛,一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掐住了冬青的手腕。針管掉落在地上,發出啪地一聲輕響。
之前見過的那個銀發灰眼的男人對着冬青打了個呵欠:“是你啊。”
120秒之後,冬青的身上多了件衣服,并且知道了那個人的名字:白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