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齊氏忙活了半天,才與小丫鬟兩人将所有行李歸攏好,一進屋便見到自家夫君端坐在屋裏,搖頭晃頭地拿一本經書翻看,心裏忍不住生出悶氣來。

“都什麽時辰了,也不知道弄點吃的,只顧着自個兒看書!”

“‘君子遠庖廚’,怎可讓我去……簡直有辱斯文!”

齊氏沒好氣道,“你又不會下廚,哪個讓你親自去庖廚了,如今這城裏也沒宵禁,我已經讓人去酒樓取菜了,若真指望你,還不知道何時能填飽肚子呢。”

李秀才頓時笑了,湊近齊氏,“為夫就道夫人乃賢妻,定當料理妥當……不過,你沒忘記給成禮姐弟也點一份吧?”

“哼。”齊氏橫了他一眼,眼波流轉,“你覺得呢?”

李秀才讪笑,“夫人賢良端方,想必是點了的……”

齊氏憋了一肚子的氣,實在沒忍住,伸手在李秀才身上連掐好幾下,“平時你顧着你那學生也就罷了,如今可是溪兒參加縣試的重要日子,你不緊着他反而帶着那顧家小子……若是耽擱了溪兒,看我不……”

李秀才連忙安撫夫人,“哎哎哎,絕對不會的,我的心都放在溪兒身上呢,況且成禮那孩子懂事知禮,是個可塑之才,這對咱們溪兒也是好事啊,畢竟都是師兄弟的……”

齊氏這才露出笑來,她正是看那顧成禮知禮,若不然哪能讓他住進這院子,不過夫君還是要繼續敲打的,免得心思不落到她和溪兒娘兒倆身上。

顧成禮可不知道因為他的存在,差點讓先生和師母之間發生争執,他的心思都在書局這裏,拿着抄好的話本子,直奔此地而來。

不過意外的是,他居然又在此見到了書局少東家周啓文。

顧成禮一愣,拱手道,“周兄……”

周啓文擡手回禮,面上溫文爾雅,“果真有緣,兩次都能在此與顧弟相遇。”

顧成禮心裏很詫異,暗道這書局生意這般好的嗎,都快縣試了,少東家還要過來,不過轉念一想,當時他正是瞧這家書局規格較大才進來,想必是了。

周啓文的目光落在顧成禮手中的話本子上,眼裏了然,“顧弟近來溫習可好,眼下縣試即将到來,莫要耽擱功課。”

“周兄放心,我心裏有數,況且這些話本子也并非一日抄完,并未耽誤功課,倒是周兄,如今過兩日便是縣試,不若等考完後再來照料生意。”

周顯文臉上露出苦笑,“顧弟不知,為兄已不是第一次去應考,故而倒是相當熟練了。”只是心裏依舊沒譜罷了。

顧成禮啞然,沒想到縣試竟這般不容易,他見這周顯文也不像是纨绔之人,又是有些家底,想必早早進學,如此卻還被縣試給為難住,心裏戚戚,也不知自己這番能否順利。

見他臉色不佳,周顯文感到歉意,內疚道,“倒是讓顧弟多慮了,依為兄之見,你年齡尚幼,倒不必太過緊張。”

顧成禮沒吭聲,依顧家的狀況,根本沒有太多的時間和錢財來讓他耽誤,此次他必須一次通過。

“時辰不早了,家姐尚在等候,請容在下先行辭別。”顧成禮拱手拜了一下,情緒波動內斂起來,起身告辭。

“外面漆黑,德安,快去給顧弟拿一燈籠來。”

“不必。”顧成禮一臉感謝,“多謝周兄的好意,但外面不少商鋪尚且營業,城中燈火通明,況且在下住處離此不遠,倒不必這番麻煩。”

見他拒絕,周顯文臉上一派笑意,但也無他法。

顧成禮并非真像表面上那般對這周啓文親近信任,畢竟他們不過只有兩面之緣,卻不知為何這人對他這般禮遇,按理來說,對方出身富貴,他身上也沒什麽可謀求的,顧成禮也覺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但小心總無大錯,縣試在眼前,他不想讓不熟悉之人知曉他如今的落腳處。

顧成禮的身影逐漸在黑夜中漸行漸遠,德安探頭探腦地望着他背影消失,一回頭發現自家少爺仍矗立在那裏,神情莫測,德安嘴巴動了動卻沒說什麽,陪着自家主子站在夜色裏。

同安縣地處江南水鄉,文風興盛,不僅能考出許多文曲星,便是這城中的普通百姓商販,也都是認得幾個字的。但這般好的地方也有一個令人發愁的地方,那就是每歲春時若是雨水過多,同安縣內的大小河道水位上漲,極易發生水災,不僅僅如此,同安縣城外有一條護城河,直通長江河道,每年都需興修一番,若不然大水沖垮河堤,遭罪的就是江南數以千萬的百姓。

顧成禮雖然進城次數不多,但是卻很快便打聽到了顧爹的落腳點,和四丫兩人出了城,将趙氏準備的那些煮雞蛋帶上,顧成禮還從縣城酒樓打包了一份肉食,用的是他抄書換的銀子。

顧爹這些被征用的民夫都是在城外二十裏遠的地方修繕河堤,同安縣雖是水鄉,但城外也有不少山,這些民夫開辟山石,夯實黃土,然後再将它們運往河道,一點點将河堤修得更加堅實鞏固,其中每一個過程都是體力活。

顧成禮來的時候,這裏人聲沸鼎,十分熱鬧,漢子們夯土時會發生吆喝聲,開采山石也會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甚至還有官差的謾罵和催促聲,離着稍微較遠的地兒,竟還有小販擺了攤食,賣些湯湯水水的吃食。

四丫看着這人來人往的樣子,不少人竟還光着胳膊,明明此時才入二月,頓時又羞又躁,“也不知道咱爹現在在哪兒呢?”

顧成禮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來這兒的婦人果真不多,有幾個給漢子送吃食的也是上了年齡的,便指着不遠處的攤食,“四丫不如去那裏歇歇腳吧。”那兒的老板娘也是女子。

“哎。”四丫連忙應了下來,看着五郎往河道走去,心裏發急,叮囑道,“五郎,當心腳下,仔細些莫摔着!”

……

“爹!”

顧爹是個老實漢子,平時在家話便不多,到這兒見到佩刀的官差更是不敢多說一句,整日便悶頭夯土幹活,這老實巴交的樣子倒是省了挨那些官差的謾罵,只是忒廢體力,每天晚上躺下都覺得腳酸背痛。

此刻,顧爹像往常一下悶頭幹活,恍惚間仿佛就聽到兒子的喊聲,頓時手腳慢了下來,經過他身旁的官差立即喝了一聲,“動作麻利點,若誤了點都別想吃飯!”

顧成禮在人群中瞧見了熟悉的身影,立馬走上去,看着那個沉默寡言的漢子低垂着腦袋,背脊被身上的擔子壓彎下,心裏堵得難受。

“哎你是何人!”不等顧成禮走近,便被附近的官差攔下了。

顧成禮聲音低沉,“給家父送點吃食。”他将懷裏煮熟的雞蛋和肉食微微舉起示意,官差目光落在上面頓時了然,但仍舊不讓他上前。

“還沒到開飯的時辰,先等着吧。”那官差見着少年郎穿着一身長衫,約莫是個讀書人,語氣便放和緩幾分,“你此刻上前,只會耽誤他做工,耽擱差事大人怪罪下來,我們也承擔不起。”

顧成禮點頭,這些道理他也是能明白的,收拾了一番心情,拿着東西到一旁等候,擡頭望天,約莫着快到午膳時刻了。

小院子裏還備了一個廚房,齊氏讓丫鬟把雞湯盛好端起,“仔細些,莫要摔了碗筷。”

丫鬟低低應聲,“哎。”

齊氏目光掃過一旁拐角處房門,暗道奇怪,“怎麽半天也沒見那姐弟出門,他們不用午膳嗎?”

“奴婢記得辰時不到便見他們出去了,至今未歸。”

“當真是不省心,”齊氏嘀咕了一聲,又對小丫鬟吩咐道,“盯着些,等他倆回來端一碗雞湯去。”

小丫鬟點頭,手裏端起盛好的雞湯,看向齊氏,“夫人還有其他吩咐嗎?”

齊氏想着要将雞湯送給那顧家小子便有些心疼,忍了忍最終什麽也沒說,擺擺手,“快送去給溪兒吧,冷了就不好喝了。”

顧成禮并沒有等很長時間,民夫們便到了午膳的時辰,闊綽的漢子們三三倆倆拿着銅板像攤食邁去,而顧爹則是跟着大多數漢子一起排隊走向夥夫那裏領吃食。

等顧爹排隊拿到吃食了,顧成禮才走上前去。

“五、五郎,你咋來了?”顧爹手裏拿着兩塊餅子,還捧了一碗寡淡見底的清湯,驚喜地看着走到面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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