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已經徹底黑下來,往常這時他已經進入夢鄉,累了一天本該是很好入睡,但顧三想起今日兒子來時的模樣,便激動得根本睡不着覺。
原來兒子離他這麽近,此刻就在不遠處的縣城呢,過兩天更是要參加縣試了。
顧三心裏又高興又擔憂,哎,娘真不該讓五郎過來送吃食,都快要進考了,自當好生溫習才是,若因送吃食而耽擱,那他才是罪過大了。
顧三心裏惦記着兒子縣試一事,翻來覆去都睡不着,但想到白日見到兒子時,吃着他送來的吃食,心裏又像是喝了蜜水一般,甜得厲害。
他這人沒什麽長處,但他生了一個好兒子!那些差役民夫往日都不怎麽搭理他,可當得知五郎竟是他兒子後,紛紛神色都變了,顧三越想心裏越暢快,忍不住低低笑出聲。
他從未這麽露臉過,家中大哥能幹,四弟腦袋靈活,他和二哥就處在中不溜的位置,總是會被爹娘忽視,他也已經習慣這樣了。
但如今不一樣了,誰都知道他顧三的兒子是個有出息的,顧三最終在一片香甜中進入夢鄉。
随着縣試到來,城裏越發熱鬧,那些家離得遠的,幾乎都到城中住了客棧,或者是像李秀才這般直接租了屋子的也有不少,看着連番上漲的物價,四丫不由慶幸,還好自己提前備下了很多吃食,省了不少銀錢。
四丫用白面蒸了不少燒餅,還添了香油,聞起來既香又脆,用一塊油紙包好就放在了一個小籃子裏。
“這些都是給你帶進考場的。”四丫将籃子裏的吃食擺着整整齊齊,還放了幾個煮熟的雞蛋,但準覺得還差了些什麽,“也不知裏面有沒有茶水,可以就着吃?”
顧成禮接過籃子,“四姐不必擔心,我先前打聽過了,考院裏不缺茶水。”說完,便推門走了出去,院子裏,李玉溪已經準備好了。
“師兄,你可算出來了,咱們快點過去吧!”李玉溪性子活潑,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的功夫早就安耐不住了,急忙忙地要拉着顧成禮往考院走。
齊氏連忙在後面喊着,“哎,你慢點啊,仔細摔着……”又催促身邊的小丫鬟,“趕緊跟上去啊,傻愣着作甚?”
小丫鬟應聲追了過來,李玉溪卻很不樂意,揚手擺擺讓她離得遠些,和顧成禮抱怨道,“真不知道娘為何要帶這個丫鬟出來,不就是一場縣試嘛。”他羨慕地看向顧成禮,“師兄這樣才是逍遙自在!”
顧成禮溫聲道,“師母不過是關心你罷了,況且先生師母也上了年齡,哪裏照看過來……”他在李秀才家待了三年,對李家情況也是有些了解。
李玉溪原本高漲的情緒也低落了幾分,“師兄說得也對,我只是煩着有人跟前跟後……”和顧成禮相比,李玉溪是真的少年,如今才滿十二周歲,正是性子跳脫的時候,最不耐煩聽人說教。
顧成禮并未多言,但兩人腳下步子卻放緩了些,讓跟在後面的丫鬟逐漸跟了身上,而四丫則是陪着李秀才齊氏在後頭。
李秀才家租的屋子離貢院較近,顧成禮二人并未走多久,便到了地方,看四下望去,貢院外面異常擁堵,官差早就侯在外面,一手扶着身側的佩刀,費力地維持着現場的秩序。
科舉考試所有的環節中,參加縣試的估計是最多的,原本還很興奮的李玉溪,見着這麽多學子頓時緊張起來,拉着顧成禮的袖子,“師兄,怎麽這麽多的人啊,咱們……能考過嗎?”
顧成禮也把周圍的人打量了一圈,當真是老少皆有,有些瞧着便年齡不大,他心裏估摸着只有八九歲,而有的已經是白發老翁,卻還要和一些稚子來同考,顧成禮心裏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用太緊張,就像往常一樣正常發揮,想必通過縣試應該不難。”顧成禮安慰李玉溪,他不是說假話,而是心裏當真這般認為,畢竟有李秀才先前給他們開小竈,又多次給他們出題,基本上心裏是有譜的。
李玉溪“嗯”了一聲,先前慌亂的神情逐漸緩和下來,他原本也只是被這人多的陣勢給震懾到,如今聽了顧成禮的話,想起先前他爹說的話,心态便平穩起來,“沒錯,爹之前都考較過咱們,肯定能過!”
兩人說說笑笑,哪裏想到二人對話竟被旁人聽到耳裏,只見得旁邊一聲冷哼傳來,“當真是好大的口氣,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中年文士看着眼前兩個少年,不過十二三的年紀,竟這般狂妄。
中年文士聲音不小,當即将周圍人的目光都引到了顧成禮二人身上,感受到旁人不善的目光落在身上,顧成禮暗道不好,是他們大意了,這參加縣試之人成百上千,但通過者不過十中取一,如今在場之人差不多都是競争關系,而他與李玉溪這般言辭,能不拉仇恨嗎?
顧成禮暗道失策後,便拉着李玉溪往人群走去,想要就此罷休,不與人紛争,畢竟考試在眼前,此時發生口角非明智之舉,然而他們尚且沒有隐去身影,便聽到一少年聲響起。
“不過是一場縣試罷了,若想通過也不足為奇。”趙昌明帶着幾個小厮大搖大擺地從人群中擠出來,看到衆人目光成功落到自己身上後,一點也不拘束,反而是将腦袋昂起幾分,眼神在衆人身上滑過,最後落在中年文士身上,嗤笑一聲,“像你這年老力衰的樣子,想必是經歷了不少場,屢次不中,怪不得覺得這考試艱難呢!”
這話音一落,顧成禮明顯感到有不少人竊竊私語起來,露出苦笑,他辛辛苦苦想要低調行事,沒想到這少年竟是反其道而行之,不過他怎麽覺得這有些面善,像是在那裏見到過似的。
“我、我今年才二十又五!”“中年”文士仿佛受到了巨大侮辱,面色漲紅,但他的确不是第一次來考縣試了,不過此話他卻不會宣之于口。
“我還以為你三十又五呢,”趙明昌一臉驚訝不似作僞,“不過不打緊,反正也老大不小了,畢竟在下今年方才十六,和兄臺相比,差不多也快差輩兒了。”
許敬宗氣結,看着衆人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仿佛是在奚落他,一甩袖子掩面而去。
見挑事的人都離開了,顧成禮拉着李玉溪也準備離開,沒想到少年又喊住他,“哎,我喚趙明昌,你也通報下自己的名諱啊!”
趙明昌帶着小厮快步走到顧成禮二人面前,“我方才可是幫你們說話呢,你們也不打聲招呼,就這般走了?”
李玉溪低聲嘀咕,“我和師兄才不需要你幫忙呢。”聲音不大,傳到趙明昌耳裏隐隐約約聽不大清,頓時眯起眼睛,看向他,“你在說什麽,為何不大點聲,難不成是在說我壞話?”
說着便要繞過去揪住李玉溪的衣裳,顧成禮直接擋在前面,将其攔下,“知縣大人馬上就要出來了,我等當靜候等待,還請趙兄莫要與在下師弟嬉鬧了。”
趙明昌看着擋在面前的顧成禮,“咦”了一聲,“我怎麽覺得你有些眼熟啊?”
顧成禮擡眼看他,臉色不變,他也有這般想法呢,不過實在沒想起在何處見過此人,不想趙明昌盯着他臉龐數刻,忽大聲道,“你不正是前幾天進城的那鄉巴佬嗎?”
顧成禮眉頭一跳,有印象了,那日他進城來探看時,似乎就被一個錦衣少年給嘲笑了一番,他目光隐晦地看了眼趙明昌身後的衆多小厮,差不多确認就是這人了。
“原來是你啊。”趙明昌覺得着實有些巧,圍繞着顧成禮轉了幾圈,看着他身上簡陋的衣裳有些嫌棄,“好歹也是來參加縣試,怎麽不穿些光鮮亮麗點的衣裳?”
李玉溪簡直要被眼前之人氣死,當真是無禮之極,這番說話,定是故意羞辱師兄呢,他激動撸袖,想要為師兄來争辯一二,但卻被顧成禮給攔下來了。
“知縣大人出來了,莫要胡鬧。”
顧成禮沒瞎說,只見貢院裏走出了數位大人,而被衆人圍在最中間的正是知縣,這些不僅是李玉溪,便是趙明昌也立即安分下來。
“肅靜。”衙役高喝一聲,“悉數考生皆列隊入內。”
一聲令下後,原本還低聲讨論的衆人皆靜下來,各自拿着自己的行李排隊等候入貢院。
縣試要考五場,整個過程有三四天,在這期間考生是一直待在貢院裏不可以出來的,所以都會帶上吃食,以及衣物禦寒,而他們帶的這些東西也是要受到士兵們檢查,就連吃的餅子都會被撕開,防止裏面夾雜了小抄。
“師兄,我娘他們還沒來。”李玉溪有些着急,他要帶的東西可都在他娘和丫鬟手裏呢,要是該他入場了怎麽辦。
顧成禮看了看排在兩人前面的隊伍,估算了下時間,“放心,還早呢。況且,若真排到了咱們,可以先往後等着,反正後面還有不少人呢。”
李玉溪點點頭,心裏稍微踏實了些,但還是有些不放心,顧成禮覺得其實他這是為考試着急,雖然他先前安慰李玉溪時是胸有成竹的樣子,可等在這貢院外,他還是能感受到自己胸腔內的跳動,仿佛擂鼓般。
三年來的努力,只待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