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二更
趙明昌見他竟還一點都不慌,頓時就急了起來,“你詩作好了沒?可要我幫你過過眼?別再被梅直講訓斥了,若不然豈不是讓這些人笑話了!”
顧成禮奇怪地看着他,“我記得你詩作得似乎比我還差幾分?”
所以是如何說出要幫他展眼的話呢?
趙明昌臉一紅,一時竟生出幾分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感慨,若不是他書讀得比許敬宗差,他也不會每次和許敬宗那厮吵嘴時都理不直氣不壯,若是他詩作得好,也就可以幫顧成禮狠狠教訓那幫人。
顧成禮見他一個人臉忽青忽白的,也不知在想什麽名堂,搖搖頭,還是将心思放在他如今手上捏着的詩稿上。
梅直講在上次授課後,讓他們各自回去作一首詩,并沒有确定什麽主題,主要是這時作詩講究由心而發,最好是那種随性所作的,才是梅彥俊最欣賞的風格,而他手裏拿着的正是他此次用心所作。
趙明昌在顧成禮這裏站了一會兒,就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趴在桌子上,不想看見王墨章與許敬宗等人,也不想看自己的寫得詩作。
梅彥俊着一身水青長衫,施施然拿着一卷書走進了學堂裏,原本還低聲讨論的學子不自覺噤聲。
顧成禮望着走進來的梅直講,是個年過五十的瘦老頭,下颔的白須缥缈,瘦削的身材着一身青衫顯得格外出塵,看着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但其實脾氣卻怪得很。
王墨章一見梅直講進來,立刻捧着自己的詩作遞了上去,他本不是與顧成禮同批入學的學子,已經年過三十了,而且還參加過幾次鄉試,詩作得可比這些剛過院試的小秀才們好多了,梅直講細細讀後,不住地點頭,撫着光溜溜的白須,贊道,“文昊你的火候差不多了,這詩作得越發精湛。”
文昊是王墨章的表字,聽得梅直講誇贊,他謙遜地垂下頭,絲毫不見晨間在公廚時的跋扈,謙卑道,“學生得多謝老師的指導,若非是有您的講解,弟子哪能有今日……”一番話說得梅直講忍不住眯起眼摸了把自己的胡須,心裏很是滿意。
許敬宗見了,連忙将自己的詩作也呈遞上來。
梅直講左手接過他遞上來的詩稿,另一只手負在身後,很是散漫地看了起來,可許敬宗卻忍不住冒出幾滴汗珠,忍不住學着王墨章的模樣,将腰又彎下去幾分,很是謙卑的模樣。
梅直講看了半晌才丢下文稿,點了點頭,“不錯,還需多努力。”
就如此短暫的點評?許敬宗眼裏很是失望,他卻什麽也不敢說,默默地捧回自己的詩稿,如同王墨章的樣子,靜靜站在他身旁。
除了王墨章很是自信帶着許敬宗主動上前外,其他人莫不是乖巧地在自個兒的位置上坐着,梅彥俊見狀只好自己來抽看了,他目光落在顧成禮身上,眼神一凝。
這是此次同安縣的院試案首,可惜詩作得極差,沒有一絲美感。
梅彥俊聲音一沉,“顧成禮,你上前來。”
顧成禮捧着自己的詩稿走向梅直講,神情絲毫不慌,仿佛之前并未被眼前這個脾氣古怪的老頭批得體無完膚過。
王墨章見顧成禮捧着詩稿上前,眼觀鼻鼻觀心,一副目不旁視模樣,嘴角卻忍不住上翹幾分。
梅彥俊拿起顧成禮遞過來的詩稿,不茍言笑地坐在那裏,顧成禮靜靜地站在他面前,等候着他的點評。
過了好半晌,也不見梅直講開口,原本恭敬謙卑的王墨章忍不住擡眼去看,沒想到卻對上了顧成禮的目光。
顧成禮直接沖着他揚眉一挑,挑釁意味十足,唬得他趕緊低下頭,心裏卻忍不住咒罵幾聲,這該死的顧姓小子,最好別落到他手裏,要不然看他怎麽收拾他!
梅直講看了半晌功夫,最後竟露出了滿意之色,“不錯,此次的确是有進步。”
王墨章不可置信,許敬宗也是一臉震驚,顧成禮的詩怎麽可能會讓梅直講稱贊?明明他根本不擅長寫詩!
梅彥俊不知他倆心中所想,兀自輕輕念出自己心儀的兩句詩,“秋風生漢水,落葉滿江城”①“這‘生’與‘滿’用得确實巧妙,‘生’并非寫實,卻能讓人感受到秋風吹起時,漢水波瀾起伏模樣,而‘滿’字則寫出江城街頭盡是落葉模樣,勾勒出秋風蕭瑟……”梅直講臉上的滿意之色快要溢出來,他還真沒想到顧成禮這學生居然會有這麽大天賦,段段時間內就能作出這樣的詩句來。
在梅彥俊看來,寫詩并不是難事,但是要想寫得好且傳神,那就必須得用些功夫,最早的詩歌算是從《詩經》開始的,在古時大抵上是由聖賢發憤時所作②,其中很多地方至今能引起後人共鳴,故而從古至今奉為經典,至今還在傳唱。
要想要詩作得好,少不了要煉字,顧成禮這詩正是因為煉字巧妙,通過“生”來以虛寫實,在全詩中起到了斡旋作用,“滿”則是實寫,兩者一結合,從而支撐起全篇。
顧成禮靜立在梅直講跟前,細細聽他點評,臉上并未出現一絲得色,甚至都沒将餘光看向梅直講身旁的王墨章兩人身上,十分恭敬,梅彥俊眼裏多了份滿意,此子若能保持這樣的心境,不怕将來沒有出路,不過為了避免他太過驕傲,他還是壓抑了幾分喜愛之色,而是淡淡評價道,“此詩雖好,可卻不是你親身所感,寫詩最重要的便是有感而發,你從未去過江城,只靠着想象來作此詩,還是差了幾分。”
話是這麽說,可誰看不出來此刻梅直講心裏的滿意,底下的趙明昌更是嘴角的笑容都咧到耳後了,小眼神更是一個勁兒地往許敬宗那裏瞟,嘚瑟的樣子很明顯。
雖然這詩不是他所作,但顧成禮寫得好得了梅直講的誇贊,那王墨章、許敬宗等人不樂意,他就高興了。
顧成禮聽着梅直講最後的點評,眼簾垂下,他如今只是江南的一個農家子,的确是沒去過江城,但前世卻是去過的。江城就是武漢,他以前在那裏生活了那麽多年,對那裏的點點滴滴都記憶猶新,有時午夜夢回,都仿佛又回到了曾經待過的城市。
而這些他都無法向梅直講等人說出。
顧成禮這詩寫得好,裴清澤也為他感到高興,雖然他一直将對方當成對手,但對手實力越強,對他來說也就變得越有挑戰力,也就愈加可敬。
以往每次梅直講的詩賦講學,對顧成禮來說都仿佛是來渡劫的,如今這詩賦關一過,頓時覺得輕松不少,三人回到學舍時都是一路心情愉悅。
趙明昌一路喋喋不休,“顧弟,以後你也要像今日這般,将詩作得極好,我瞧許敬宗以後還怎麽在你面前張狂……”他說得義憤填膺,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分,“他不過是詩寫得好幾分而已,就整日覺得自己學問最好,當真是可笑……”
“吱呀——”學舍木門被推開,許敬宗面無表情從外面進來,趙明昌陡然噤聲,原本要說的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吐不出來。
半晌後,他悻悻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方才他為何要心虛,分明他說的都是事實啊,這麽想他頓時就理直氣壯起來,即便許敬宗已經回學舍了,仍高聲繼續說着,“不像顧弟,你這次詩作得真不錯,竟也沒事先和我們透露一下,平白讓我擔憂那麽久……”他語氣裏是有一些小抱怨,但卻是極其雀躍。
“嘭——”許敬宗用力将書箱放在自己的桌上,發出哐當一聲,再次打斷趙明昌的話。
趙明昌臉上出現怒意,擡起頭,許敬宗滿臉寒霜,二人對峙着,屋舍裏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許敬宗覺得自己沒做錯,王師兄可是即将要考中舉人的,到時候就是一介官身了,他提前與他處好關系有什麽不對?
來這縣學讀書的,不都是想着日後能有一個好前程嗎?這些人憑什麽笑話他,難道他們來這兒的目的不是為了将來的仕途嗎?他不過時做了一個正确的決定而已。
要怪也只能怪顧成禮,若是顧成禮今早能将坐席讓給王師兄,就什麽都不會發生了,王師兄不會與他生氣計較,不會怪他辦事不利,他也不用被這些人此番嘲笑,許敬宗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一絲不對,若不是顧成禮不義,陷他于如今進退兩難的境地,他又怎麽會被王師兄苛責。
趙明昌瞪他,“咱們都住同一間學舍,你卻幫着外人來欺壓顧弟,這就是吃裏扒外!”
許敬宗冷笑一聲,“你當我想和你們住同一間學舍嗎?”
趙明昌怒道,“有本事你搬出去啊!最好是搬到王墨章那裏,省得你一天到晚費盡心思跟在人家身後做低伏小!”
“你又有什麽區別?”許敬宗冷冷道,“你憑什麽這般說我,你自己不也同樣如此?整日跟着那周啓文,可他不過是一捐生,便是想往王師兄跟前湊,人家都不想搭理!”
趙明昌伸手指着許敬宗,怒不可遏,“你還攀扯周大哥!?你自個兒這般行事,還當人家同你一樣,周大哥才不會如你這般奴顏屈膝地讨好那王墨章!”
“奴顏屈膝?”許敬宗深吸一口氣,明顯被趙明昌氣得不行,“你還是自己去問問你那周大哥吧,省得我浪費口舌!”
“明明周啓文同我一般行事,你又憑什麽來指責我!”許敬宗沒有一絲心虛,字裏話間都斬釘截鐵。
趙明昌怔住,心裏有了一絲動搖,他在心裏趕緊否決這想法,不,周大哥才不是這樣的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昨晚的二更,本來該是淩晨發出的,後來不小心睡着了,唉(╯︵╰)
今天的更新在下午~
①是改編了賈誼的《憶江上吳處士》中的“秋風生渭水,葉落滿長安。”
②是根據司馬遷的“《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男主是會作詩的,可作者不會,那就只能改編了(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