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五條悟認真起來的時候會用眼睛牢牢看着對方,被注視的人在這雙眼睛下會感到非常大的壓力，像是自己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裏但又并不會記在心中。這種既重視又輕視的感覺很容易就能讓人感到不适。
但是泉凪不會，他已經感覺不到感情了。因此他除了知道五條悟是認真的以外再沒有任何其他想法。所以在這樣的視線注視下，他緩緩将真相道出。
“在你被禪院甚爾擊倒後,我就治好了自己。在看到你倒在血泊中的時候,我的情緒一度徘徊在失控的邊緣。我本來想治療你，但是卻不敢觸碰你。因為當時我的咒力已經開始失控,一切接觸到我的事物都開始湮滅。我在那個時候很害怕也不知道要做什麽,然後我聽見了‘它’的聲音。”
“‘它’？就是你房間裏的那只特級咒靈？”
泉凪搖搖頭。
果然如夜鬥所說，在咒術師眼裏那就是只咒靈,“那不是咒靈，是我分離出去的‘神格’,它跟我說話的時候，我以為它是想跟我做交易……”
“等等！”五條悟喊停：“從你開始講聽見‘它’的聲音開始我就有點聽不懂了。”
“好吧,看來這個是沒辦法簡短的說清楚了。”泉凪看着他問出了一個問題：“那我們從最開始說起。悟,你覺得我是什麽？”
五條悟有點好笑：“你這個是什麽問題？你除了是人以外還能是……”什麽？
他說到最後突然笑不出來,為什麽泉凪今天一定要去天滿宮？為什麽之前他在家參拜菅原道真的時候從來沒有得到過神啓，而這一次跟着泉凪就有了？為什麽菅原道真作為天神會親切地喊泉凪為‘泉君’？
“你也是……神明？”他艱難将神明這個詞從齒縫間說出來。雖然咒術界曾經也用‘神’這個詞來形容泉凪,但這不過是因為他的力量過于強大罷了,他沒想到,不！他應該想到的！如果菅原道真這個天神都是真實存在的，那麽泉凪是神的可能為什麽沒有？！只不過是因為自己和他的關系太近，從來沒有想過而已！
看他已經反應過來,泉凪知道接下來的內容就好理解多了。
“我是神明為了修行在此世的轉世，那只咒靈，不，那個存在是本體分裂出去的‘神格’,為了保護神明的安全和最後跟神明融合時恢複力量和記憶的存在。”
“……也就是說你是在恢複力量的情況下才打贏禪院甚爾的？你恢複了作為神明的記憶？”
“那個男人确實很強，整個世界怕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體質。所以當時尚未覺醒的我們輸給他并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泉凪知道薨星宮事件後，五條悟雖然嘴上不說但一直都還是介意自己被禪院甚爾傷至瀕死的事情。如果可以順便幫他解開這個心結，自然再好不過。
五條悟聽完半晌沒有說話，泉凪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繼續，但看他表情還算平和便接着往下說：“雖然力量是找回來了，但是記憶并沒有。因為在融合的時候我并不知道那就是我的‘神格’，我以為它給我力量這件事是一場交易，于是我就把當時最不需要的東西給了它。于是，第二次與自己的束縛就此結下，覺醒也沒能完全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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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泉凪的眼睛，那裏什麽都沒有，雖然依舊明亮但再沒有曾經的靈動。五條悟知道了，知道他說的‘最不需要’的東西是什麽了。他捂着眼睛低下頭，一開始只是小聲發出低笑，然後慢慢的，笑聲越來越大。
“哈哈哈，所以你就把你自己的感情放棄了嗎？作為救了我們的代價！”
泉凪并不覺得好笑，他糾正道：“并不是為了救你們。那個時候我已經認為你死了，我當時是只覺得感情太麻煩了。因為有這些總是在牽動我心緒的感情才會讓我一直得不到自由，我是為了我自己，你不要搞錯了。”
五條悟的笑聲停了，他沒有繼續順着泉凪的話說下去，或者說他已經失去這個想法了。
他往後倒在被褥上，外套在他躲在櫃子前就脫掉了。他抓着放在一旁的被子，一拉一扯就把自己裹了起來。轉身背對泉凪，把頭埋進枕頭裏，發出甕翁的聲音：“哦，這樣啊，我曉得了。”
泉凪詫異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突然間是怎麽了。他想拉下被子，看一看五條悟的表情，但是五條悟抓得很緊不想讓他看。于是兩個人就這麽互相扯着被子僵持起來。
最後試了一下，還是沒能拉動被子，要是再用力的話被子就要被扯壞了。沒辦法，泉凪率先放棄。由于五條悟是背着他的，想要聽出五條悟的語氣他就只能趴在他身上把腦袋湊過去仔細聽。
“你生氣了嗎？”
“我沒有生氣。”
“你沒有生氣為什麽不讓我看你的臉？”
“那你為什麽又非要看我的臉？”
動手怕把東西弄壞、說話他又不聽，泉凪抿着嘴拿他沒辦法。但是他又真的有必須要看五條悟臉的原因。
“你這樣不就是生氣了嗎？”泉凪忍不住輕聲抱怨他，“其實失去感情後對我一點影響都沒有的，我雖然現在感覺不到快樂和傷心，但是曾經的記憶還在，我知道快樂和難過是什麽樣的。所以即便現在我沒有了感情，但我的生活一點問題都沒有。你看，要是我不說，大家不都沒有發現嗎？所以其實一點都不嚴重的。”
可是泉凪不知道，他越是想要解釋，越是想要證明自己一點問題都沒有，就越是讓五條悟感到難受。尤其是最後一句：大家都沒有發現。
确實，如果不是親耳聽他說，五條悟永遠都不會發現他居然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失去感情了，這段時間他的喜怒哀樂都不過是基于曾經的記憶表演出來的！這讓他怎麽甘心！我居然對自己的朋友一點都不了解！
五條悟抓着被子的手不僅沒有松開反而越來越緊，恨不得把自己閉死在被子裏。
“悟，不要生氣了好嗎？我都告訴你了。”泉凪看不到他的臉，越來越着急：“你見過我做蛋糕的樣子對嗎？打入雞蛋、加入糖、面粉、混合好了之後放進烤箱，等烤好拿出來。因為是自己做的，加了哪些材料我都知道，所以就算不吃也可以知道蛋糕的味道。我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我可以通過其他人的表情、語氣知道他們的情緒，然後根據記憶裏的樣子做出合适的反饋。正因為這樣，我才想要看見你的臉，看不到你我都不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是什麽樣子。悟，讓我看看你吧，好嗎？”
聽到泉凪的請求，五條悟終于松手，讓泉凪成功拉下被子。再一次看見對方的臉，泉凪終于笑了。
他用手去撫摸五條悟的頭。先是白色的頭絲、然後劃到飽滿的額頭、接着是他曾經最喜歡的天空一樣的眼睛、不高興會皺一皺的鼻子、發脾氣會鼓起來的腮幫子、開心會微笑的嘴角……
“悟很簡單。開心就會笑、不高興就會癟嘴、不滿會皺眉、認真的話眼睛會很亮……我覺得這樣的悟很好理解。即便是失去了感情的現在，我只要看見你的樣子就絕不會弄錯你的心情和想法。”泉凪的眉眼柔和了幾分，這樣的五條悟會讓他很放心。不管他的世界會發生什麽變化，只要有一樣是不會改變的，他就會很安心。
任由他微涼的指尖在自己臉上游走，五條悟問：“從很早之前我就想問了，你的手為什麽這麽涼？”
泉凪的手頓了一下，不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嫌棄他的手冷到他了：“……可能是體質問題？叔叔以前也問過我。”
兩人因為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緩和了一下，但氛圍仍舊說不上融洽。
最後五條悟問他你還隐瞞了什麽時，泉凪不想告訴五條悟自己可以通過咒力來感知其他人的動向，他覺得這個只要說出來他就一定會生氣。好不容易把人勸回來，他不想再把關系搞僵。但是斬緣這件事更不能說，他想了下，決定撒個謊先糊弄過去。
“嗯，之後打算……”
他剛開口還沒說什麽，就被一股大力掀翻。本來他是趴在五條悟身上的，但一個天旋地轉之後，他看到了旅店的天花板。眨了兩下眼睛，一個白色的腦袋出現他視野範圍裏，這下他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五條悟把他壓在被褥上。
為了防止泉凪逃避，五條悟雙手撐在他頭兩側，把泉凪死死困在他和被褥之間。
“雖然傑和硝子說過我很自我，自顧自己。但其實真正自我的人是凪你吧！”五條悟冷冷地看着泉凪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臉：“看起來脾氣很好，但其實只是因為那些事情你根本不在意，所以無所謂。但只要遇見你在意的事你就非常霸道、以自我為中心、從來不會去問其他人的意見，獨斷專行！不擇不扣的□□者！”
“悟……”
“你自己還不知道吧，每次你遇到什麽不想說或者是想要撒謊糊弄過去的時候，你就總是會在說話前加上‘嗯’這個字！”
泉凪瞪大眼睛看着頭上的人，第一次有了想要避開他視線的沖動。
“別移開視線！”五條悟喝止住他：“如果你真的不希望我知道的話，你可以直說而不是随便找個理由來搪塞我。你不是想要知道我有沒有生氣嗎？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你這樣做，我很生氣！我還會很難過！”
見泉凪蹙眉想要道歉又不敢的樣子，五條悟嘆了口氣，放過了他。沒有繼續壓着泉凪，他倒向一邊，看着泉凪的側臉低聲說：“不要騙我，我不想聽假話。”
過了一會，傳來了對方的道歉：“……對不起。”
“沒有感情的道歉我不接受。”
“……”
“吶，凪。”五條悟突然問：“斬緣是什麽？”
泉凪一驚，轉過頭去看他：“你怎麽會……？！”
原來菅原道真連這個都告訴給他了……那麽剛剛他就算沒有被揭穿，撒的謊也沒有意義了。
“斬緣就是把跟他人的聯系斬掉。”泉凪看着天花板一字一句說道：“神明本來就不該和人之間結下太深的緣分，斬掉之後你們就會慢慢忘掉我，回歸到自己本來的生活軌道上。”
他知道一旦說出口，就再沒有可以後悔的機會。
果然，他感到身邊的人散發出非常危險的氣息，他不準備逃，他直視那雙宛如天空延伸出去的‘蒼天之瞳’。像是要說服他又像是在說服自己：“這樣對你們對我都是好的，這是正确的……”
“哈？！”五條悟忍不住大聲打斷他：“‘正确’？什麽是正确的？你不詢問我的意見，自顧自做下的決定你覺得這個是‘正确’的？！我最讨厭正确了！”
越是憤怒五條悟的頭腦就越是冷靜，他知道就算現在自己對着泉凪發脾氣也沒有用。他已經感覺不到感情了，不會傷心也不會愧疚，沒有作用的憤怒是無意義的。
于是五條悟的大腦開始快速運轉。
要怎麽做才能讓他打消這個念頭？失去感情并不代表沒有欲望，雖然現在他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但是一定有可以影響到他的存在！是什麽？是什麽？！快想啊！
突然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夏油傑和家入硝子、想到了夜蛾正道……如果泉凪真的如他表現的那樣，為什麽會害怕他生氣？為什麽要想盡辦法對自己隐瞞撒謊？這不就說明他現在唯一還在意的不就是他們嗎？！
五條悟笑了，他看着還在緊張看着自己的泉凪說：“如果你真的對人世沒有眷戀的話，我給你好不好？”
“我想你留下來，行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