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除夕(下)

白白胖胖的餃子是韭菜豬肉餡的,煮熟了,鼓起來了,像小舟一般地在水中飄蕩。

李姒初蹲在鐵鍋前,不顧丫鬟們“小姐怎能來做這些粗活”“這些事還是交給奴婢們做吧”之類的勸阻,一下一下地戳着白嫩的餃子皮,卻不戳破,只将它們一下一下地捅進水裏。

丫鬟們不敢上前勸阻,也不敢說些什麽。

李家老爺夫人與二小姐一走,這李宅就是三姑娘的天下,三姑娘如今別說是戳餃子,就是把餃子往屋頂上扔再逼着她們取下來,她們都不能說一句不願的。

“唉,你們說三小姐這會兒是怎麽了,我從方才就看見了,小姐蹲在這兒蹲了好久了。”廚房的燒火丫鬟小緣有話要說。

她可是打一開始就注意到那蹲在角落對着餃子戳戳戳的小女郎了,初時還未注意到,還以為是個新來的丫頭,剛想怒斥幾句怎的在這兒偷懶,誰料瞧見那金玉流蘇配飾後愣是硬生生将滿肚子的髒話都咽了下去,親娘咧,他們的小主子怎的到這兒來了。

“還說呢,還不是因為老爺和二小姐。”小風是李芳瑾院裏的丫鬟,在李宅比小緣要長的多,對他們之間的關系那是瞧的一清二楚。三姑娘同二姑娘關系最好,李老爺最疼寵三小姐。就連一向和三姑娘不對盤的王氏,私底下也還是會偷偷給三姑娘塞銀子的。

“喏,這事兒擱你身上你氣不氣。”小風一攤手,從懷裏掏出一把瓜子,兩人蹲在廚房門口看小姑娘吭哧吭哧地圍着鐵鍋打轉轉,“老爺與二小姐成日往外跑,大小姐又遠在京城,若是夫人再便算了,可她早不回晚不回,偏偏這會兒回娘家了,你說氣不氣。”

“你別說這。”小緣揉了揉眉心,也嘆了口氣,“老爺與夫人日日吵夜夜吵,這會兒也是吵的大了,不然夫人也不至于這兒年關頭一氣之下回了娘家,你說這他們吵歸吵吧也就罷了,就是可憐了三姑娘。”

兩人嘆了口氣,又給路過廚房的姐妹塞了幾枚瓜子。

誰說不是呢?這大過年的,一個親人也不在身邊,飯桌上冷冷清清的,雖說她們也陪着三姑娘,但這能一樣麽。

細長的筷子在水中上上下下,終于一個不穩,将餃子戳爛了。她憋了憋快要掉出的眼淚,将筷子一扔,繞開那蹲在門檻上嗑瓜子的小丫鬟們,奪門而出。

鞭炮聲四處響起,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家丁丫鬟們一個挨着一個再樹上挂燈籠貼對聯,見她路過,說了聲見過三小姐,便接着忙活手上的事情去了。

李姒初笑笑,沒打算耽誤人做事,正欲向前走是,冷不丁地卻被一小厮給叫住了。

“三小姐,這兒有您的信。”那小厮滿面通紅,說話時眉飛色舞,“是從京城寄來的,應該是大姑娘給您的。”

“阿姊麽?”她一愣,将手從貓貓尾巴上放下,接過了那一封帶着茉莉花香的信。

Advertisement

這信箋的味道與字跡,果然是阿姊。

****

“左左左,唉你這又太靠了,別這麽靠,唉對,對,再往又點。”

“你笨啊,都說了太靠右了,你撒開,我來,這連個對聯都貼不好,滾下去,給我領幾個板子。”

“少爺,這大過年的,您可就饒了我吧。”

小厮哭笑不得地将對聯塞到白季梓手裏,将梯木梯往他那兒一靠,往後挪了個位置。

“滾蛋!這種事都幹不好,你是少爺我是少爺。”

白季梓沒聲好氣地将手中的對聯一攤開,瞬間擰了眉。

“喂,這字誰寫的。”

小厮一愣,不曉得這小郎君怎的将重點放到這事兒上去了,但少爺既然問了那他們就不得不說,于是他彎腰瞧了一會兒,又仔細打量了一會兒,這才道:“少爺,這應當是城北的徐大家徐老先生的真跡。”

說着又感慨萬分道:真不愧是白家啊,連徐大家的字都能求到。這洛陽城裏誰不知這徐先生一向心高氣傲一字難求,更別提是給人寫對聯了。

哪知白季梓并不曉得什麽徐大家張大家,他只是頗為嫌棄地嗤了一聲,嘴角一扯,哦了一聲:“就這啊。”

還徐大家呢,他看就是阿初初養的那只貓在宣紙上踩兩腳都比這玩意好看。

“這,這字自然是不及少爺您,少爺您學識淵博學富五車,豈能是那些小輩能比的。”小厮拍着胸口吹牛皮,還不忘在背後踢了隔壁兄弟一腳,“你說對吧。”

“對對對對對,沒有誰比少爺更厲害。”

白小少爺被吹的飄飄然,頗為滿意地從鼻孔裏發出哼的聲音,随手将對聯塞到他們手裏,拍拍手,樂道:“你們自個兒貼吧。”

“貼不好我揍你們。”

“少爺,您這兒......”這富貴人家的少爺當真是奇怪,這一會兒說讓他們貼一會兒又說不讓的,這究竟是讓還是不讓,這貼不好還要挨板子。

兩人對視一眼,用目光摸了摸自己屁股上并不存在的板子印。

雖說少爺并不會真揍他們,但這三天兩頭的吓唬人,就算是他們也遭不住啊。

***

新年的前一天天氣意外的好。

白小少爺折騰了各個院的小厮,将什麽徐大家張大家王大家等豫州大家都踩了一遍後,就這井水洗了把臉,連蹦帶跳地往院子奔去了。

這會兒大家都在忙活這貼春聯包餃子,誰也沒空在他院子裏守着,因此白家少爺偷了個空兒,将小院門一關,扛着梯.子就要往牆根上搬。

“也不知道那家夥怎麽樣了,是不是又在偷偷哭鼻子.....咦?”

他一愣,懷裏抱着的木梯也停了下來,這不瞧還好,這一擡頭才看到,牆根後的柳枝後,不知何時長出了一個姑娘。

“你在上面做什麽?”

稀奇了,這家夥不是整日要端着她的閨秀架子,食不言寝不語整日規矩坐着對鏡梳妝的嗎,就算是要揍他也是在沒人的時候悄悄的揍,今兒個怎的轉了性兒,這大白天的就□□來了。

“你還說,你快把梯.子搬過來。”李姒初咬着牙,向下瞥了一眼,紅着臉道,“我下不來了!”

“喲,瞧你那德行,沒那金剛黃鑽就別攬瓷器活你曉得不,就你那小細胳膊小細腿的,咔嚓一下就斷了。唉你別動,要摔往你院裏摔去,別糟蹋我院子。”

果然,果然碰上這家夥就沒什麽好事。

她一邊在心裏暗暗記仇,一邊後悔自己為什麽一時興起就爬了牆。

雖說她的大家閨秀模樣都是裝出來的,自己私下同白季梓也不怎麽在乎形象,但這并不意味着她願意被這貨撞見!

——因為他必定會挖苦一番。

“怎的不說話,吓傻了。”

白季梓也不急,就那兒靠着牆不遠的地方看李姒初笑話,反正這會兒□□頭的也不是他,就算是被人撞見了他也有理由說去。

李姒初這會兒是恨不得将他弄死。她十分悲傷地坐在牆頭,十分悲傷地看着那躺在雪地上的,因為失誤而被自己踹下去的□□以及在牆角看笑話的白貓和同樣看笑話的白季梓,心裏奔過一萬匹草拟嗎。

“你倒是,你倒是過來。”

她快被急哭了,雖說丫鬟們這會兒都在忙活,她也下了令無事不許進海棠苑,但這不代表會有不懂事的就這般闖進來。倒是看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爬外男牆頭,說出去她還做不做人了。

“我就不。”

白季梓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将手臂擱在梯.子腿上晃啊晃,一邊笑一邊吹口哨。

“美人兒,叫聲好相公就放你下來。”

這人怎麽這麽有毛病,都這會兒了還有閑心調戲她。

“滾。”這種丢人的垃圾話她是絕對不會說的。

“不說,不說你就在那兒坐着吧你,唉,要不我去叫人,讓你那小丫頭救你下來。”

這人有病吧有病吧他絕對是故意的!

“不許去!”她眼一閉,想象了一下自己社會性死亡的場面,只覺得腦海裏嗡嗡嗡的作響,又看了一眼地下吹着口哨的小混賬,真恨不得生吞了她。

她若是有點底氣,就該跳下去一拳揍在這個不要臉的家夥頭上,再順便在他的脖子上咬一口,讓他曉得什麽叫調戲李姒初的代價。

但她很慫,她沒有底氣。

李姒初看着近三尺高的牆,想象了一些自己若摔下去脖子咔嚓一聲扭斷的場面,紅着臉捏了捏自己的裙擺,聲若蚊蠅:“好,好相公,求你,求你放我......”

“嗯?說什麽,再大聲些。”

他的口哨聲又變了個調,對她勾了勾手指:“你這樣不行啊,拿出你罵我的力氣啊。”

廢話!這種事情是能大聲說的嗎!這和罵他一樣嗎!

她深吸了幾口氣,告訴自己面前的就一大蘿蔔,沒事的,不就是一蘿蔔嗎,對着蘿蔔喊相公怎麽了。

“相,相公.....啊!”

興許是牆頭上結了霜太滑,又興許是小姑娘太緊張趴不穩,但無論是哪種原因,結果都是她一句話都還未說完就摔了下來。

預想中的脖子并沒有被摔歪,她嗷的一聲還沒嚎完,就措不及防摔進了一個軟綿綿的懷裏,青松木香霎時間包圍了鼻腔。

白小少爺一只手搭在她腰上,一只手伸出墊住了她的腦袋,勾着她的發尾淺淺地笑:

“唉,媳婦兒真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