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娘家 (1)
“你在幹什麽。”
剛睡醒的小姑娘聲音嬌嬌軟軟,聽的人心頭狠狠一跳,做了壞事被抓包的少年耳根紅的快要滴出血來,慌忙向後一仰,只聽咚的一聲,後腦勺在床架上撞出了一個大包。
他動作大力氣大,這狠狠一撞愣是把老大夫懸挂在床架上的那些葫蘆之類的藥材之類的噼裏啪啦地一股腦的全撞了下來,叮叮當當地滾了一地,少年捂着後腦勺騰地直起身子,冷不丁地踩到那方才被他撞到地上的葫蘆瓢。呱唧一下,又四仰八叉地摔倒在了地上。
“公子,你們沒事吧!”方才還拿着蒲扇在熏藥的小藥童聽聞便沖了進來,卻連門都沒進得,恍惚看見有個人跌在地上露出了一塊白花花的什麽肉,接着一個葫蘆瓢擦着他的額頭飛過去,随之而來的還有小公子惱羞成怒的聲音:
“滾出去!”
白季梓這一跤委實跌的狠了,再加上之前同人打架身上還有不少傷口,這一下子将傷口都扯了開來,他艱難地爬起身子,拍了拍一群,鼻青臉腫地看向李姒初。
李姒初先是一愣。
這人是誰,他的臉好像豬頭,
而後瞬間恍惚過來,哦,是他啊,那果然是豬頭。
然後錘着床發出鵝鵝鵝的笑聲。
“不是哈哈哈,到底是哪個英雄好漢打的你哈哈哈,你去照照鏡子,太好笑了吧哈哈哈哈。”
“閉嘴!”惱羞成怒的某人一把捏住了她的叽裏呱啦的嘴,擠成了個鴨子模樣,“你還好意思說,是誰被豬糞糊了臉!”
“我呸!要不是因為你打架我會被豬大腸甩臉嗎!”
“你蠢啊,自己不會躲!”
“我病才好,暈乎乎的,你讓我怎麽躲!若不是你,我會被灌醉嗎!”
“胡說!分明就是你自己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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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我滾遠點,一身的血腥泥巴味兒,惡心死了!”
“哈!我打架是因為誰啊!”
“因為誰?”李姒初眨巴眨巴眼睛,望向他。
因為,因為.....好吧,他心情不好找人打架,确實和李姒初沒有關系,當然,如果不是因為李宅的那些丫鬟将他惹的一肚子氣沒處發他也不會去打架就是了,頂多将人狠踹一腳扔出去。
說來說去都是李姒初那群丫鬟的錯!憑什麽要像防賊一樣防着他啊,她病了去看看就不行麽,難不成還能把你們家小姐偷走了不成?
成功轉移了矛盾白少爺順利達成了自我調解,看李姒初的眼神也和順了許多。
兩人這般吵吵鬧鬧倒是把方才的尴尬給揭蓋過去了,白季梓像沒事人一樣磨磨唧唧地伸出手:“喏,我是有原因的。”
“我那個,你那個,你看!”白季梓将手掌心一攤開,露出手心裏的一只死掉的蜘蛛。
“老張這裏太髒了,等待會兒你好點了咱就走,這蜘蛛啊,老鼠啊,啧啧啧,這家夥平時都是不幹活的嗎?”
在門外的噴嚏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道:“啧,這是誰在說我壞話。”
小藥童趕緊将茶水遞上:“師父,這天涼,你就別整日往外跑了。”
老大夫揮了揮手,又打了個噴嚏。
在屋內聽不到外頭人打噴嚏的李姒初恍然大悟地看了一眼他手心的蜘蛛,心說果然就是這樣嘛,猜都猜得到,這家夥怎麽可能會偷偷親她呢,這等概率簡直和她其實是從書裏穿出去又穿回來都是一樣的嘛。總而言之就是一個不可能。
白季梓這邊也在慶幸她心大,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麽收場。
心懷鬼胎的兩人相視一笑,發出嘿嘿嘿的聲音。
“不過你這個。”李姒初戳了戳他身體上為數不多的幾塊好肉,“能不能去處理一下。”
“啧,麻煩。”小郎君将頭一仰,毫不在意地露出他被打歪了的下巴,“我偏不,你能拿我咋地。”
李姒初:呵,男人。
“那随便你呗,你趕緊離我遠點,臭死了。”
“很臭麽?”他一愣,這才想起李姒初是因為什麽原因來的醫館來着,行吧,既然她現在這般脆弱,那他就勉為其難地順應好了。
于是他向後退了兩步,又問:“喂,還有味麽?”
“你自個兒聞聞。”李姒初才醒來,腦子還有些昏昏沉沉的,于是她又躺了下去,扭過身子,“好了別影響我了,我還暈着呢。”
他一愣,但還是認認真真地抓起領子與衣袖聞了一下。
有血腥味,估計是同那家夥大家的時候沾上的,還有泥巴的味道,估摸着是那時候滾進地裏了,還有,還有一點,令人作嘔的一股書生窮酸味。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只是聞一聞,這味道就令他感到無比作嘔難受,瞬間想到了那家夥拐騙他四姊時私奔的嘴臉以及他滿口的仁義道義與之乎者也,越想越氣,若不是李姒初只一人在這裏,他真是恨不得現在就沖回家裏去将他狠狠再揍上一頓。
雖然也不一定打的過就是了。
“喂,李姒初。我退的夠遠了吧。”
“不夠,還是臭。”小姑娘的聲音悶在被子裏,嬌滴滴的。
于是他又退了幾步,一退退到了內室門口:“現在呢?”
被子裏的人似乎是說了什麽,他聽不清,只看見人影似乎是在被褥裏晃動了一下,大概是個搖頭的态度。
“啧!憑什麽聽你的啊!”
少年将門狠狠一摔,大刀闊斧地走到床前,将小雞崽一樣的少女從被褥中“揪”了出來。興許是在被窩裏被憋的久了,少女白嫩的臉頰被憋的通紅,她咬牙瞪了回去:“你幹嘛你!”
“揍你啊。”說着便伸出拳頭向她揮來,少女慌忙護住臉,卻措不及防地被輕輕捏住了手腕。
他嘴上雖不客氣,動作卻極其小心,快要到達目的地的拳頭化為了手掌,牽着她的手往他血跡斑斑的臉上輕輕一放。
白季梓咧嘴一笑,在李姒初錯愕的眸光中将手抽了回來,眼睛忽閃忽閃的,像個惡作劇得逞了的孩子。
“老子惡心不死你。”
***
距離白家小少爺進去,已經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小藥童很慌張,他看了看師父,想從師父那兒得到一些肯定的态度,卻在瞥見師父那似笑非笑的嘴角時變得更慌張了些。
“師父,我們真的不去幫幫忙麽?”他從一個黑乎乎的小瓷碗裏撈起一點同樣黑乎乎的汁液,小心翼翼地塗抹在師父聰明絕頂的腦袋上。
大冬天的,這軟膏剛從火上取下來便涼了,張大夫打了個哆嗦,抖的小藥童一愣,還以為這師父老眼昏花蹭了點什麽腐蝕的草藥在這藥膏裏,趕緊向後一躲閃,又見師父號無大礙,依然是笑眯眯的看着他:
“初六啊,你今年多大了。”
“回師父,初六還有四天便到生辰了,今年九歲了。”
“哦,九歲了啊。”張大夫仍是笑眯眯的,“你曉得你師父我,九歲的時候已經如何了麽?”
“如,如何了。”初六猛地一擡頭,莫非師父要開始講述他的光輝歷史了麽,是了,師父雖然人不靠譜了點,但再怎麽說都是這洛陽城裏有名的神醫,多少官家的小姐公子都被他治過,啊,已經開始期待了。
“我十五歲那年啊......”老“神醫”笑了笑,摸了摸自個兒的山羊胡子,不緊不慢地伸出一只手,初六見狀趕緊将茶杯添滿送上,“初六,你可還記得師父手臂上的那道傷疤麽?”
“記得!”小藥童這會兒不困倦也不不好奇那內室中的兩人如何了,反正他們愛如何是如何同他有什麽關系,師父的故事才是比較打緊。
早就聽聞師父年輕的乃是武林赫赫有名的神醫,只是因為當年打賭敗了才龜縮到這裏,他對此一直好奇的不行,可師父這嘴就像是被栓的嚴實的酒葫蘆一樣,愣是半滴酒也不帶漏的,瞞的他急死了。
師父這回終于肯說了麽!
還不知道自己在徒弟的心裏早已有了奇妙形象的張大夫摸了摸胡子。點頭道:“記得便好,師父啊就是想要告訴你,往後做事不能如此毛躁,不然就會像師父一樣因為着急吃醬爆豆腐反而被醬汁燙傷了手臂。”
“你看看,這多大的傷疤,唉,都是醬汁燙出來的。”
啥,啥玩意?醬汁?就這,就這,就這?
室內突然傳來的乒乒乓乓的響聲,以及哎喲喲的叫聲傳進了他的耳朵,就像他現在的心情一樣——一樣的,亂糟糟與破碎。
等等,室內不是兩個病人麽!方才他就聽到裏頭有人争吵了,難道他們這是打起來了麽!別啊,李姑娘這般柔弱,若是被欺負了怎麽辦!
“白公子!李姑娘!你們沒事吧!”
小藥童一腳踹開門房,手裏還抓着師父的寶貝葫蘆。
然後他就被趕了出去。
還被師父的寶貝葫蘆砸了個正着。
小藥童一臉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險些被砸扁了的鼻子,用着不可思議的表情看着他們,鼻頭泛酸面上淌水,好不狼狽。
“唉,年輕人。”山羊胡子的老人低頭默默喝了一口茶,“我方才不是說了麽,有些事應當順理成章,若是太過着急,反而還會被醬汁燙到。”
“什麽醬汁不醬汁的,老張,你這裏有沒有什麽能去味的。”
葫蘆在小藥童懷裏打了個轉,又回到了白季梓手上。
他将葫蘆瓢随意懸挂在牆上,然後在他面前坐下:“或者有衣服讓我換換麽,有水也行,涼的也無所謂,能讓我擦擦就行。”
“換衣服可以,先包紮。”張大夫一攤手,一副你今兒個若是不聽我的我就讓你膈應到底的态度。
白季梓沒辦法,于是只好乖乖坐下,将手伸了出來。
他倒也不是不想找老張幫忙,這傷口黏糊糊的自然是疼的,但是這家夥的包紮手法.....還是太疼了啊!
簡直就像是專門折磨他一樣,每次在他這兒都比在別處疼十倍不止,偏偏這家夥醫術又分外高明,在他這裏治病好的紀律要比在外頭好的快很多。
示意小藥童從櫃子裏拿些包紮的東西來,然後開了一壇酒,示意白季梓将傷口露出來,然後直接倒在了他泛紅的傷口處。
烈酒碰上新傷最是疼,他卻只皺了皺眉,連哼都不肯哼一下。
“你方才不是說不礙事麽,怎的現在突然想要找我包紮來着?”他熟練地剪開傷口,酒碗微微一傾斜,一點點地灑了上去。
他手法娴熟,這麽一小會兒便将他包紮了個七七八八,白季梓臉上的淤青被塗了辣椒油,他不敢亂動,只得讓張大夫在他臉上塗來抹去,眼睛被辣椒熏的生疼,微微眯了起來。
“我錯了呗,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這等小的計較。”小郎君嘻嘻一笑,卻不慎将辣子油又紮進去了一些,嘶了一聲,捂着眼睛滾到一邊去了。
“你好像心情不錯。”老大夫沾了點金瘡藥,往手上一倒,一巴掌糊在了某個走神的小郎君手臂上,疼的他差點原地蹦起。
滿口仁醫仁術的張某人在白季梓這厮這兒并不适用,他看着一向乖張的少年盯着個熊貓眼在自己手裏像個小面團一樣被捏的揉來扁去的,心情一陣大號,于是又将手中的繃帶繃緊了些。
“嘶,老張,我懷疑你這是在以公濟私。”他用袖子小心擦了擦臉上的辣子油,又不慎弄到眼睛裏去了一些,趕緊将眼睛閉起來,吱吱哇哇的,“這又是酒又是辣子油的,再來倆蘿蔔我就是宮保雞丁了我。”
張大夫笑着搖搖頭,又掏出一塊紗布:“我方才說的話你可聽到了?”
“聽到什麽?”
“醬汁燙口,許多事急不得。”他點着少年的額頭,讓他露出下巴上的淤傷,“你瞧瞧你什麽樣,上去就是一頓打,有什麽事是不能說說話好好解決的?小白啊,不是老夫說你,就說你這幾年啊,光是來我這兒都來多少次了?”
“別的就不說了,就說去年啊,有人說了幾句重話惹了你不痛快,你二話不說就抄起旁邊的棍子沖上去,幸虧旁邊有人攔着,不然你想想,人可是相府的小公子,朝堂上有人!你有什麽,你以為你哥能保得住你啊。”
老人的山羊胡子微微翹起,他恨鐵不成鋼的戳着白季梓的額頭,手掌上揉淤傷的藥又下的重了些。
“那是他活該。光天化日之下欺辱良家婦女,怎就不該打。”
“該打該打,您自個兒什麽能耐您不知道啊,就您這小胳膊小身板的,沖上去也不知道誰先倒地呢。”
“放屁!”白季梓猛地站起身子,繃帶微微一扯,他疼的晃了晃,狠狠地瞪着山羊胡子的老大夫,“管不了就不管麽!我就該像別人一樣站在一旁說說笑笑看熱鬧麽!她就活該倒黴麽!”
“若真是這樣,那要律法做什麽!那要衙門做什麽!那龍椅上坐着的皇帝老兒就該當個擺設是麽!那還不如他下了我上.......唔唔唔你幹嘛。”
白季梓狠狠扭開張大夫的手,呸了一口,滿嘴的鹹酸味。
“少爺,您別說了,這事兒若是被上頭聽見了是要掉腦袋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他哼了一聲,不滿地再次坐到張大夫對面又瞪了回去,“你看這般看我做什麽,難不成我真會去造....”
在老人的怒視下他縮了縮脖子,将最後那個字收了回來。行吧行吧,不說便是了,反正他什麽本事也沒有,像史書那樣當改朝換代的那個人他也沒那能耐,反正他若是碰上的就幫一幫,也僅能如此了。
“啧,少年人。”老人搖搖頭,示意坐在一旁的小藥童去後院再拿些柴火來,“行罷,那你倒是說說,今日這一遭又是怎麽回事?怎的傷的如此之重,這回又是為誰打架?”
“啧,今日。”他将手中的茶葉一點點碾碎,牙根在唇齒見瑟瑟發顫,“一個笨蛋罷了。”
“你四姊?”
小郎君一擡眼随意瞧他:“你也知道?”
“能讓你這小爺動拳頭的‘笨蛋’,除了裏頭那位,也就你那幾個阿姊了吧。”
“是啊,你說的沒錯,确實是這樣。但我這四姊是個不成器的,別人随便說句好話就屁颠屁颠的跟着人跑了,跑了也不知道回來,連個信都不留。出去躲我們像躲什麽似的,派出多少人去找都找不到,哈,我還以為她死了。”
“你知道麽,我們都以為她不回來了。娘氣的半死,爹也不在家,認識的人啊都來勸,說不過是個庶女,與人私奔有辱門面,不如就将她徹底從族譜上劃去,權當她是死了罷。”
“可是我不信,我四姊這人其實很好,對誰都很好,從前我因為寫不完功課被爹娘罰的時候她還會偷偷給我塞饅頭吃,沒錢了她也會偷偷的借我,四姊這般好的,她怎麽就瘸了眼看上了這厮呢?”
“哈,躲我們的時候躲的誰也找不到,沒銀子了就回來了,你曉得我今日在門口見到他們的時候,我四姊穿的有多破麽?這一塊補丁那一塊補丁的,頭上連根簪子都沒有,連青一塊紫一塊的,瘦的不像話,哈,真的連我們家最下等的下人都活的比他好。”
“那你也不能上手,你在這家門口如此鬧事,你待會兒還要如何回去。”
白季梓咧嘴一笑,拍了拍自己手背上剛剛系好的繃帶,從衣兜裏掏出兩塊碎銀子塞進老人樹皮一般褶皺的手心裏。
“老張,謝了。”
“這,太多了。”他低頭輕點了一下桌上的碎銀,擠出一個苦笑,“小白啊,你這給多了,我就給你包紮點東西,也用不着這麽多銀子啊。你這是把下次的也一齊買了啊?”
少年聳聳肩,對身後的人揮了揮手:
“不多,剩下的是我替裏頭躺着的那個笨蛋給的。”
“她的東西記在我賬上的多了,還缺這一回兩回麽?”
***
外頭的人說話的一時半會兒,李姒初也小睡了一覺。
常言道春困秋乏夏打盹,她從前還不曉得的,今日可算是真正明白這個詞的含義了,确實是頭一沾枕頭就這麽睡過去了,再醒來的時候精氣神補的忒足,她覺得自己簡直可以再上下兩次太行山。
果然,只要不做夢就能睡的很好啊。
李姒初磨磨唧唧地捏了捏自己泛酸的脖子,覺得這隔着衣服捏還是不大舒服,于是她想了想,反正這周圍也沒有人,他們在門口聊的熱火朝天的應當也不會突然進來,就算進來也會敲門啥的。于是幹脆将領口的扣子解開了一顆,将手伸進後頸處,舒服的揉捏了好幾下。
啊,果然很舒服。
小女郎哼着不成調的小曲兒,伸了個懶腰,正打算接着揉,就聽見門外吱呀一聲,接着是一陣錯亂而狼狽的腳步聲,外加着少年短促的咳嗽聲以及一陣噼裏啪啦的東西滾在地上的聲音,種種嘈雜最終都化為了一陣宛如雷鳴的門響,外加白季梓的一句咆哮:
“李姒初!你是不是有病!”
哈?有病,啊對啊她确實是有病啊不然怎會在醫館裏。
不過她這會兒剛睡醒心情好也懶得和她計較,只輕輕一哼,便将扣子扣好了。
“我看不是我有毛病,是某個人自己腦子有病吧。”
“我腦子有病!我腦子有病,你以為這裏是你家嗎,這麽随便的!”
“哈!我幹什麽了!你摸着良心說我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了!”
白季梓此時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了三步并作兩步地就像在床上比中指的小姑娘奔來——雖然他從來就沒在乎過這種叽叽歪歪的玩意,方才擺出來也不過是一時腦抽,他才不在乎這些!
眼看好不容易歸于平靜的醫館又要被大亂,手捧師父生發藥膏的小藥童實在是沒有手去抓人,于是只好抓着用腳狠狠踹在門上,順利阻止了一場來自他們這等普普通通小市民承擔不起的大戶人家公子小姐兇殺案。
初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在他們兩人的這家夥好煩不如就弄死算了吧的眼神中默默縮成了一團,在心裏數了三二一幾下,閉起眼睛放聲一喊:
“不是我!是外頭有人找你!她說是你的丫鬟!”
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向外跑去了,其身手之敏捷跑步之快,若是祁山派的掌門人見到此處,定會要不猶豫地将他帶走收個徒弟什麽的。
“丫鬟?”李姒初一愣,後而拍了一下掌心,哦對啊,她是同小雀一起來的,她突然昏倒了,醒來就忙着和這厮吵架,也不知道小雀怎麽樣了。
“唉,她可是個長的個子大概這麽高,圓圓臉的丫鬟......呀,跑了。”方才光顧着高興,沒注意到那小藥童說完話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跑了,尴尬,尴尬。
哦對,她怎麽忘了,白季梓這厮現在就在屋裏,她這般吐槽自己那家夥一定會借題發揮大做文章的,不行,她可不能輸,她一定要找點什麽東西搪塞回去。哪想知李姒初左等右等都不見那人熟悉的怼人聲,再一擡頭,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蹤影,床腳位置上坐着的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丫鬟。
“小雀?!”李姒初又驚又喜,趕緊握住小丫鬟的手,“你是怎麽找過來的?”
小雀捂着臉嗚嗚嗚地哭了半天,想沖上去抱緊好不容易找到的小姐,又怕自己動作太大會讓小姐舊病複發,于是只好将心裏頭那亂七八糟的情緒都掩下去,掏出帕子小心啜泣起來。
她,她真是太難了!
白家小少爺不當人很久了這件事她從來都只是聽說,如今發生到自己頭上了她才打心底裏的曉得,方才在路上那咬自己一口的可能是狗,但是白季梓他絕對不是人。
怎麽會有如此過分的人,就算關心則亂也不能抓着人就跑吧,若不是她雖然在心裏罵歸罵但是還算清楚白季梓的為人的話,現在估計已經倒衙門哭訴了。
哦不對,官老爺在過年,那,那她就沖進白家和這小子拼個你死我活!
“呀,你腿上怎麽了?剛好這裏是醫館,我讓大夫來幫你包紮一下如何?”嗚嗚,三小姐溫溫柔柔的聲音真好,三小姐真好,姓白的不是人。
眼看着小雀哭的越來越兇,腿上的傷已經隐隐滲出了血,李姒初也顧不得鞋襪在哪兒了,趕緊手忙腳亂地跳下床,光着腳就湊到門邊叫人:
“喂,那個小郎君,你可在嗎?”
少女方才打開門就撞上了小藥童忽閃忽閃的眼睛,她一愣,而後才聽到對方笑着道:“姑娘莫急,方才我是去準備傷藥去了,公子早就囑咐我了,只是這兒不方便,還請姑娘移步。”
李姒初尴尬地撓撓頭,忽的感覺腳趾一陣僵硬,低頭才發現自己方才一慌竟連鞋襪都顧不得穿就這般跳下來了,她只得以同樣連蹦帶跳的腳步蹦蹦跶跶地回到了床上,在小雀的怒視下乖巧地被褥往頭上一蓋,權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三小姐,你怎這般不愛惜自己!”
啊啊,是小雀熟悉的愛的關心,她才不要聽,煩死了.
“三小姐,三小姐?”
小雀又推了推她,見她沒反應,便将罪惡的雙手搭在了被褥的上部,打算這麽一下就扯下來。
哪想她手才放上去,就見三小姐将被子一掀開,對她露出一口大白牙。
“你的三小姐要睡了,所以小丫鬟快出去處理自己的傷口吧。”
***
白繡繡小心翼翼地跪在文熏面前奉茶。
女子粗粝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搭在白瓷的茶杯上,小心翼翼地将熱水一點一點倒入其中,她動作太急也太快,水撒了出來濺在她的手指上,疼的她将手一縮,只聽那乒乒乓乓的幾聲,茶壺在地上碎成了幾片。
“請夫人恕罪!請夫人恕罪!”
面前坐着俯視她的女子是她此生最怕的人,她從前在院子裏碰到她都要繞着走,請安的時候也從不敢擡頭看,而如今,如今她竟然在這麽多人面前打碎了那人最喜愛的茶杯。
她不敢擡頭,一邊磕着頭顫抖着手将碎瓷片一點點收攏。
到底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小姐,即便是跟着窮書生過了幾個月的窮苦日子,但在有些事情上倒也不是這麽快就能适應的過來的。
白繡繡笨拙地收拾這碎瓷片,瓷片鋒利而細碎,不一會兒鮮血便染紅了淨白無暇的茶杯。
“恕罪,請夫人恕罪,繡繡不是故意的,求夫人恕罪!”
“孽女!你如此這般可是做個誰看!”
“求夫人恕罪,求夫人恕罪!”
女子哭哭滴滴的求饒聲與周氏嘶啞的怒罵聲混雜在一起,伴随着這一聲一聲的頭砸在地上的聲音,文熏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此會做戲,也不知白磐這厮為何會如此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子。
後院裏的兩個妾一個通房,一個個成日裏沒什麽事做便整日窩在後宅那鬥啊鬥的,今日一個你是姐姐別這樣,明日一個妹妹素來可還安好,當真是将這派醜惡的嘴臉擺在了明面上還以為旁的看不出,這茶葉不用喝了,一開口可不就是杯上好的龍井麽?
文熏垂眸瞧着那張牙舞爪的婦人與那跪在地上連連求饒的女子,還有那同樣跪在一旁縮成一團的不敢說話的男子與立在一旁面色蒼白的女人,勾唇笑了笑。
她很年輕,也很明豔,十六歲嫁入白家做填房,如今也不過才三十出頭。再加上保養的好,一時間她與這被情愛磋磨的提不起勁兒的白秀秀站在一起,愣是瞧不出誰更年輕來。
“你曉得麽?”白夫人垂下眼眸,冷冷地在幾人的面上輕輕掃過,“我從前就想着,我若是有一個女兒就好了。”
“可我沒有,因為這後宅裏有個蠢貨在打我肚子的主意,還以為她那點小伎倆我會看不出。”她微微勾起唇角,伸出腿輕輕碾在書生卷曲的手指上,“這人當真是又蠢又歹毒啊,她怕我會有孩子,她自己生不出兒子,就在我的屋裏添麝香,哈,當真好笑,我生不出兒子,難道你就生的出來了麽?”
“你女兒不願聽我的,要嫁她的心上人,我不攔着,怎的她嫁的不好,你就開始禍害別的女兒了呢?怎麽,她不是你最最親愛的周姐姐麽?”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啊。”她慢騰騰地把玩着手中的瓷杯,“你千算萬算,我還是有了兒子,而你,而你有什麽呢?銀錢?金子?好姐妹的怨恨?還是一雙沒了小指的手。”
許氏聞言面色一僵,将手指緊緊縮到後頭,在白繡繡震驚的目光中将頭扭到了一邊。
“許姨娘?夫人這是,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您真的是.....”白繡繡睜大了眼睛,“可您不是說這是您做飯時不小心切到的麽?”
許氏垂眸不語,只緊緊揪住衣裙上的彩蝶。
她依舊是淡漠的,高高的翹起二郎腿,垂下眼眸看他們。
“我想要個女兒,但我沒有女兒。于是我想,既然大家都在同一個府邸裏住着,都是一家人,我将你們當做我的家人,将你白繡繡當做我至親的女兒,這有什麽不可以?”
“可你.....”女人眯起狹長的鳳眼,丹唇輕啓,“可你怎麽就如此蠢笨,将你同你那幾個姨娘成日在院子裏玩的小伎倆用到我頭上呢?我已經罰過你一次了,你還想再丢一根手指麽?”
“但我不怪你。許氏我已經懲罰過了,你的婢女我也已經好好教訓了,只要你願意離開那個男人,你仍是我白家的小姐,你可以回頭。”
蠢笨,蠢笨,哈,也不知是誰蠢笨。
少女瞳孔緊縮,她憤恨地瞪向一旁——那裏坐着她的母親,還有她的夫君。
她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小腹,從喉嚨裏發出低啞的嘶吼聲。
事已至此,還說什麽回頭。
她年少無知,受了侍女的蒙蔽,以為白夫人為自己相看好的未婚夫所非良人,再加上許氏在一旁的煽風點火與婆子們的牽線搭橋,她義無反顧地奔向了那賬房書生的懷抱,從此與他私定終身。
“哈,哈。”
這世上哪有什麽可回頭的事呢?
猶記得那日,天朗氣清,洛陽城裏的第一場雪還未有下,她孤身一人坐在茶樓的窗臺下打着小扇,穿着的正是時下最流行的青玉水褙子,一旁的丫鬟們叽叽喳喳說個不休,一下一下地逗着她說笑話。
“四小姐,您笑一個嘛,玩意那鄒公子并非是傳聞中的那樣呢?”
“還能是哪樣呢?”少女輕輕垂下眼眸,眼中噙着淚,“大街小巷都已經傳遍了,這鄒公子在外養了三個妾室兩個兒子,他們都笑我,笑我這一嫁過去便當了人的娘。”
“小姐。”小丫鬟輕扯白繡繡的袖子,忽然歡喜道,“小姐,你看看那是誰!”
“是誰?”她聞言便向下看去,不偏不倚的,瞧見了一個面容還算得上端正的男子。
“正是您未來夫婿啊。”
白繡繡探頭往下望去,不偏不倚地便瞧中了人群中一個如青松般挺立着的俊秀書生,還未來得及說上一句好俊,便被丫鬟引到了另一頭。
“小姐,您看錯了,是這位才是。”
小要換所指男子長的并不算俊,但衣着打扮也算得上得體,帶着一個高高的玉冠,全然一副富家子弟的做派。
“聽聞這是李家的小兒子呢,八品的衙內!”
八品......少女對朝堂事并不知道多少,只知道他們白家有幾個叔叔伯伯在朝為官,似乎還是正三品的大官,大哥自個兒也是個探花郎驸馬爺,這區區八品。
她長的雖不如白家的幾位嫡子,但在一番打扮下也算得上是個清秀可人的小姐,只要不同李家那幾個神仙下凡一樣的角兒站在一起,倒也不是沒有人偷偷瞧的。
而如今竟讓她嫁這個容貌與身份都不算太高的男人,若說這心裏頭沒有怨氣,那自然是不可能,只是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加上她一個庶女也不敢妄想許多,如此這般倒也不打緊。
若是他是個老實人還好,偏生那是個浪蕩子。
再一想到方才那如雲海青松一般的背影,早已舒展的眉頭又蹙了起來。
“唉,只是可憐了四小姐。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要為這樣的人葬送一生了。”
“就是說啊。”另一旁的小丫鬟急忙搭腔,“這夫人也真是的,平日裏說什麽嫡庶并無關系,大家都是一家人,結果呢?結果竟然要四小姐嫁這種人,當真好笑,她怎給自己侄女想看了蘇家,她怎不讓自家侄女嫁這種人。”
“別說了!都別說了!”
她只是庶女,就算夫人平日裏對她再好她也仍只是個庶女,這不打緊的,不打緊的,這是她應得的。
“四小姐您常在家中可是沒聽說。”小丫鬟來了勁兒,那小嘴可是叭叭的,“這鄒公子也就是瞧着為人正派老實,其實我們都曉得了,聽說還不止這幾個外室呢,他家裏頭還嬌養了好幾個小娘子。”
白繡繡臉一白,将頭扭到了一邊。
這不瞧還好,這一瞧又見着那方才在樓下的鄒公子早已不知去向,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