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面碗

在每一個錯綜複雜的故事裏,總有一些沒有名字的角色。

比如,在路邊叫賣的路人甲,在大宅院裏安守本分的丫鬟乙,在田埂中辛勤勞作的農民丙,又或是戰死在沙場上的士兵丁。

他們師出無門,寂寂無名,揉碎在亂世之中,就像是一枚小水珠融入了大海,再也尋不到任何方向。

而胡七就是這麽一個角色。

随意取的姓氏,随意拿的名字,随意的随意,注定了他這一生的平凡無奇。

或許,他會像所有普通百姓一樣死在大結局的那一場戰火裏,又或許會逃過一劫,在鄉野裏當一個平凡的私塾先生,娶妻生子,過完這一生。

平凡的人,都不會擁有名字。

在李姒初第九十九次嘆氣的時候,小雀終于忍不住戳了戳她。

“小姐,你不要嘆氣了。奴婢知道你同龔姑娘分開了很不舍,但是有機會你們還是可以一起約着一起玩的嘛。”

“你懂個屁!”

李姒初一巴掌糊在某人臉上,糊完之後又陷入了她沒有終點的嘆氣之中。

“三小姐,你又在亂寫東西了啊。唉,你寫的什麽,怎的奴婢看不懂。”

李姒初慌忙把自己對路人甲胡七的看法小日記藏了起來,胡亂轉過身瞪了小香一眼,斥道:“說了你又不懂,你沒有自個兒的事情麽,成日在這裏煩我的。”

小雀默默将臉上的濕布從臉上摘下來,默默将它放回了書架上,又深深地看了李姒初一眼,最終撇了撇嘴,将手中的書冊放了下來。

“奴婢是不懂,奴婢只知道前些日子三小姐自作主張地将那叫胡七的小子帶了回來,老爺和二小姐都很生氣就是了。”

那不帶回來還能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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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姒初用力戳了戳自己的眉心,憋着一口氣又埋怨了起來。

爹爹和阿姊的想法她也是曉得的,這王家雖不大,但在這生意場上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仇人要好,且不論這王家少爺是如何混賬,這事究竟是誰占理,但就是她和白季梓這扯不清的關系和這将胡七帶回來的舉動,她和王家的梁子是徹底結上了。

所謂新仇舊恨層層疊疊,梁子越結越大,也怨不得爹爹會因為這種事不快。

不過好歹人帶回來了,左右賣身契也沒了,待他在府中養好傷之後再放他歸園田居吧,不過還是送他下江南為好,畢竟這洛陽城中指不定哪日又撞到那姓王的的身上,那到時候就是天王老子也護不住他了。

李姒初放下手中的紙筆,看着宣紙上鬼畫符一樣的墨漬,将小丫鬟往外一推,打了個飽嗝。

眼下胡七的事情不是最重要的,小公主的事情也不是很要緊的,眼下最重要的事是——

五日,還有不到五日就是要去國子監考試的日子了!

此所謂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多少年莘莘學子寒窗苦讀就是為了等着這一天啊,決定命運的時候到了,國子監!

李姒初放下手中的書,望了望懸在半空的月亮,牙一咬窗一關,恍惚間又回到了上輩子和數理化不共戴天的日子。

“小姐,其實你也沒必要這麽拼命的。”

小雀打了個哈欠,同守在門外的阿武打了個招呼:“你若是考不進了還有娘娘在裏頭,拉一拉又有什麽不行。”

“不行!當然不行!”

開玩笑,高考可是人生中最公平的一場考試,也是檢驗人實力的最佳考核,她若是跟着大姊的關系進去了,倒時候繡花枕頭一草包,別人在上頭吟詩作賦她在下面阿巴阿巴,說出去倒是好聽了。

“那你随意吧,哦對了,小姐你餓不餓,奴婢給你整兩個夜宵來。”

“不餓,你過去.....”

嘴上說着不必,肚子卻不争氣地發出了咕咕的叫聲,于是小女郎紅着臉扯了扯袖子,将頭一扭,道:“那,那好吧,你去給我做一碗面,放兩個荷包蛋,一個再上一個在下,哦對了,有沒有油條。”

“沒有”因為現在是半夜。

也是哈,現在可晚了。

打更人都敲了好幾聲了,都亥時了還這樣折騰人,屬實過分了些,于是善解人意的三小姐撓了撓頭:“那你待會兒做好了就放在門口好了,敲一敲門我就知道了的。”

“然後我要開始瘋狂做題了!你不許打擾我知道吧!絕對不可以!”

做題的時候被打擾那可是比随地吐痰還要大的罪過啊!

小香不明白三小姐神神叨叨的又在想些什麽,反正三小姐怎麽說,他們這些下人照做就是了。于是撓了撓頭,說了聲哦便退了下去。

夜還很長,月亮還很圓,正事不想做,歪門邪道的東西倒是一堆一堆。李姒初煩悶地瞥了一眼如小山一般高的聖賢書,将臉埋進了袖子裏。

為了應付這一場考試,她已經将自己每日的計劃調到和上輩子一樣了,都是早起晚睡,睜眼閉眼都是背書做題,就連上茅房都要揣着一本小冊子在那念叨念叨。

然而,然而。

她依舊覺得迷茫。

“唉,你說我這麽拼命是為了什麽啊?”

“為了以後不被自己蠢死。”

“哈!”

她猛地一擡頭,下意識将手中的毛筆揮了回去,險些紮進面碗裏。

“喂,你小心點,別到時候把面弄髒了又在那裏哭兮兮的。”

“我才沒有哭。”

她毫不客氣地将香噴噴的蔥油面從某個混賬手中奪了過來,瞪了他一眼:“你幹嘛,大半夜的來我這裏,你不怕我喊人吼。”

白季梓沒回她的話,只淡淡将目光自面碗向上晃到字帖再晃到書冊,最後停滞在少女面龐上,嗤笑一聲:“大晚上吃這麽多,豬啊。”

“你才是豬!”

不過小香給她盛的這碗面委實大了一些,她一個人肯定是吃不完的。也難怪,她這幾日身子日漸的好了,吃的越來越多,丫鬟們看在眼裏喜在心上,那是像養豬一樣的養她,每次給她的量都是好幾倍的。

鑒于三小姐吃面喝湯喜歡分開,于是小丫鬟還很貼心的多給她弄了一個碗。

她悠悠地看向放在木托旁的小碗,淡定地瞥了白季梓一眼,于是将荷包蛋和幾筷子面條往小碗中夾了幾筷子,然後将撒着孤零零的幾根香蔥的白面往白季梓面前一推,一臉豪邁:

“吃!”

“我用手抓?”

哦對哦,小香只給她留了一雙筷子。

李姒初一拍腦袋正打算往外趕,才走了幾步又被白季梓扯了回了椅子上,手裏還捏了雙筷子。

“我聞到香味了,所以自己帶了一雙。”

某混賬臉不紅心不跳地往她對面一坐,夾了一口面往嘴裏送,一邊吃還一邊抱怨:“怎麽有點鹹啊,你這丫鬟不行啊,唉還有,你懂不懂待客啊,把蛋留給客人自己吃白面才是待客之道懂不懂,還不快把東西還來。”

忍無可忍則無需再忍,于是乎只見那頭發崩亂衣着單薄眼窩裏還挂着倆黑眼圈的李三小姐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戳着他的額頭罵道:

“煩死了你!滾吧!”

****

滾是不會滾的,不僅不滾,他還要一邊吃面一邊氣人。

“喂,李姒初,你幹嘛不睡啊。”

“我學習啊,你以為像你。”想起那家夥吊兒郎當卻回回都能排書院前列的模樣她就生氣,“你天資聰穎,我比不上呗。”

“你方法不對。”

“你管我!”

李姒初氣鼓鼓地瞪他半天,見他并不像從前那樣回怼自己,于是也覺沒了趣,便将頭垂了下來,也不說話了。

暖烘烘的小屋中一時間歲月靜好,只剩下兩人呼哧呼哧吃面的聲音。

“你就真的這麽想去國子監?為什麽。”白季梓首先打破了沉默,“你不是很讨厭念書麽?”

話說是這樣沒錯了,但是有些事情還是要面對的,直面困難總比逃避問題要好嘛。

但是這堆話她并不打算對白季梓說,于是千萬勺雞湯到了某個家夥的嘴邊都會變成這麽一句反問:“你不也是不想去麽,你學什麽?”

白季梓一僵,于是兩人又不說話了,暖烘烘的屋子裏再次發出了清晰可聞的吃面條聲。

李姒初碗底小,很快就見了底。她開始有些後悔才分了這麽點了,小香的手藝是真好,純素面都能吃出肉香來,吃多少回都不會膩。

可惡,好想吃啊,不行不行,都讓出去了,再說了那碗面都沾了他的口水了,怎能再拿回來。

可是還是好香啊!

“其實我不懂你。”為了逃避現實的李姒初只好借着說話轉移注意力,“你不是一直在生我的氣麽,不是氣的不想找我麽,怎麽今天就突然想開了啊。”

少年沒有正面回她,只是将筷子紮進面碗撈了個荷包蛋,熟練地夾進她的碗底。

“我不生氣啊。”

“啊?”騙誰呢騙誰呢,明明就是在生氣吧,都好幾天不理我了。

他沒有将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只是起身在少女發絲上輕輕扯了一下。

兩個人挨的極近,呼吸間便能輕易觸到彼此。

“李姒初你知道麽,其實我很好哄的。”

看到你為別人出頭的時候我會生氣,但只要你肯說一句軟話,對我撒一撒嬌,我就再也氣不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加油,高考的小初。加油,寫不完作業的小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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