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飛鳥

三輛警車在公路上飛馳,海陽坐在副駕駛一手拽住車頂的扶手一手拿着步話機聯系技術員:“小朱,找到那輛出租車在海灣大道之後的去向了嗎?”

小朱:“海隊,我們剛才聯系到了出租車司機劉志,他說叫鐘伶在金海大酒店下車了。”

“我知道了,你繼續找範雲溪。”

海陽剛放下步話機,開車的下屬就把他的手機遞到他面前:“海隊,你手機一直響。”

海陽先說去金海大酒店,然後接通了電話:“初陽,怎麽了?”

葉初陽:“海陽哥,你們找到陳笑容了嗎?”

海陽道:“找到了,我們找到陳笑容的時候鐘伶已經走了,但是陳笑容記下了鐘伶坐的出租車的車牌號。”

葉初陽:“那你們也找到鐘伶了?”

海陽:“還沒有,鐘伶在金海大酒店下車了,我們正在去金海大酒店的路上。”

話音剛落,開車的警車道:“海隊,金海大酒店到了。”

海陽便道:“就這樣,挂了。”

海陽揣起手機跳下車,率幾名警察走進酒店大堂,幾個人氣勢俨然把大堂的工作人員和客人都吓了一跳。海陽直沖迎賓臺,掏出鐘伶的照片,問前臺:“這個女人剛才來過嗎?”

鐘伶長得漂亮,漂亮得讓人過目不忘,前臺很快認出了鐘伶,道:“來過。”

海陽眼睛一亮:“她自己一個人?”

前臺:“好像……好像還有一個男人,他們開了一個房。”

“哪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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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4.”

海陽留下一個人留守在大堂,領着其他三個人乘電梯到了13樓。1304房門緊閉着,海陽站在門外,一眼看到金色門把手上一抹橫掃的血跡,立刻對等在一旁的工作人員說:“開門!”

工作人員開門的間隙,海陽拔出了腰後槍套裏的配槍,門一開就雙手端槍沖了進去。

“啊啊啊!”

随警察上來的工作人員看到躺在地板上的血淋淋的男屍,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海陽朝那具男屍跑過去,蹲下身,用手貼他的頸側,發現他的呼吸已經停了,體溫還沒散;這具男屍就是他們在找的範雲溪,範雲溪的喉嚨裏插了一把短匕,刀刃直接把他的脖子紮了對穿,除了這道致命傷外,他的左臉和下巴還有兩道刀傷。

範雲溪的呼吸已經停了,但是他還睜着雙眼,身下墊着一層厚厚的血泊,空氣裏飄滿了新鮮的血腥味。

一名警察慢慢走近:“海隊,人死了嗎?”

海陽擡手制止下屬走近,道:“保護現場,把勘察組和法醫組全叫過來。”

海陽把槍裝起來,想找到範雲溪的手機,但卻沒找到,兇殺現場只有一具屍體和一束玫瑰花。花束已經散了,幾支玫瑰被血液托載着,像水面上的小舟。

“喂喂喂,你們是什麽人?往後退!”

海陽聽到門外走廊裏有喧鬧聲,走出房間看到葉初陽和江瀛被兩名下屬攔在樓道裏。葉初陽好聲好氣地對攔住他們的警察說:“我找海陽,他在裏面嗎?”

警察:“你喊什麽喊?往後退聽到沒有!”

江瀛橫起肘子頂在警察胸前,臉色陰戾道:“你他媽耳朵有問題?他說話這麽斯文,你說他跟你喊?”

警察:“你想幹什麽?把手放下!”

葉初陽也急了,扯住江瀛衣服下擺:“江總你冷靜一點,他們是警察。”

警察又指着葉初陽:“你別攔他,我就要看他敢不敢襲警!”

海陽大步走過去,一把将那警察推開,咬着牙惱怒道:“你咋呼什麽?就你這樣被人揍死也別說自己是警察!”

“海隊,他——”

“滾蛋!”

警察一臉悻悻地走了。

江瀛把雙手往西裝褲裏一揣,像是看笑話似的看着海陽,笑容裏的譏諷很明顯。

海陽不理他,向葉初陽問:“你們來這兒幹什麽?”

葉初陽道:“鐘伶不是來了嗎?她人呢?”

海陽擰眉想了想,道:“過來。”

葉初陽跟在他身後,回頭朝江瀛招招手,江瀛才擡腳跟上他們。

海陽把他們領到1304房間門口,道:“看吧。”

葉初陽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範雲溪,範雲溪側頭面朝門口,兩只眼睛似乎在看着他。葉初陽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退到江瀛身前。

江瀛扶住葉初陽的肩膀,也看到了房間裏的範雲溪,輕描淡寫道:“死了?”

海陽:“嗯,沒氣了。”

江瀛:“鐘伶幹的?”

海陽:“還沒取證,目前不确定。”

江瀛斜他一眼,道:“你還能更死板一點嗎?他和鐘伶見面,現在鐘伶不見了,他死了,不是鐘伶幹的難道是你?”

海陽被他一諷,胸腔裏塞了一股惡氣:“你真厲害,一張嘴就把我們的偵查程序都省了。難道人就是你殺的?”

江瀛站在葉初陽身後,把胳膊往葉初陽肩上一搭,讪笑道:“這麽快就反咬我是嫌疑人,難道被我說中了?”

海陽不想理他了,把葉初陽往身邊一拽,板着臉道:“你們倆分開,我看到他粘着你我就來氣。”

葉初陽很無語,實在不能理解他們在這種情況下為什麽還有心情鬥嘴,道:“海陽哥,鐘伶在哪?你們找到鐘伶了嗎?”

海陽道:“我們下去說。”

回到一樓大廳,酒店方已經被告知有命案發生,酒店暫停營業,客人都被強制性勸回房間,一樓大堂聚集了所有工作人員。幾個警察正在做初步排查。

海陽一下樓,一名警察就說:“海隊,我們剛才在大廳錄像裏發現了嫌疑人鐘伶。她在十七分鐘前離開了酒店。”

海陽反應迅速:“門口攝像頭有沒有追蹤到她的去向?”

“有,攝像頭拍到她往廣林路去了,我現在就聯系技術隊排查路口錄像。”

海陽思索片刻:“小王留下,你帶着其他人先順着廣林路去追,十七分鐘走不了多久。”

海陽把幾名下屬分派出去找鐘伶,然後把葉初陽領到大堂一組沙發上坐下,道:“你也聽到了,我們正在找鐘伶。你是繼續在這裏等,還是先回去?”

葉初陽眼前還橫着範雲溪的屍體,心裏很焦灼:“鐘伶已經殺了安東,她還會去哪裏?”

海陽詫異道:“範雲溪就是你們跟我說過的那個叫安東的男人?”

葉初陽道:“對,範雲溪就是同時和鐘伶還有劉彥保持親密關系的人。”

海陽皺眉,神色中流露一絲厭惡,道:“還有這樣的事。”

葉初陽心細如發,發現了他情緒中的厭惡和鄙夷,這讓他像是被扇了一耳光,臉色有些難堪。

海陽沒有察覺,但是江瀛察覺到了。

江瀛從前臺要了一份蛋糕,把蛋糕放在葉初陽面前,然後在葉初陽身邊坐下了,道:“海警官孤陋寡聞了,連這樣的事都沒聽說過?”

海陽在手機上聯絡分散出去的隊員,覺得江瀛又在沒事找事,就板着臉說:“男人和女人我聽說過,男人和男人我也聽說過,男人同時和男人還有女人,我的确沒聽說過。”

江瀛把蛋糕往葉初陽面前推了一下,說:“吃蛋糕。”然後又對海陽說,“那你怎麽看男人和男人?”

海陽一臉納悶:“關我屁事。”

江瀛笑:“你不歧視?”

海陽更納悶:“不關我的事,我為啥要歧視?江瀛,你啥意思?又想吵架?”

江瀛斜了眼葉初陽,見葉初陽臉色明顯放松了一些,笑道:“沒事,你去忙吧,我們坐一會兒就走了。”

海陽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對葉初陽道:“你別走了,待會兒跟我回隊裏做個筆錄。”他起身想走,瞥見葉初陽面前的蛋糕,又道,“你少吃甜食,別跟我一樣年紀輕輕得脂肪肝。”

葉初陽:“哦。”

江瀛譏笑:“你還年輕嗎?他才三十出頭,你馬上四十出頭,你好意思跟他比?”

海陽又堵了一口氣,沒跟江瀛計較,因為勘察組和法醫組到了,他領着勘察組和法醫上樓去勘察現場。

海陽走了,葉初陽的臉色才自然些,拿起一只叉子切掉一塊蛋糕,想放進嘴裏卻又猶豫了。

江瀛看見了,就說:“吃吧,你又吃不胖,而且你今天還沒怎麽吃東西。”

葉初陽才把蛋糕送進嘴裏,指代不明地說了聲:“謝謝。”

江瀛端着一杯咖啡,翹着腿,抿了一口咖啡,道:“你別把那個老男人的話往心裏去,他說話直莽不過腦子。”

葉初陽含着一口蛋糕笑了笑,道:“海陽才三十六歲,還不老”

江瀛從鼻孔裏哼笑一聲,表示自己對海陽算不算老男人還存有疑慮,然後把話題從海陽身上移開:“鐘伶還會去什麽地方?”

葉初陽若有所思:“她想複仇的人應該只有安東,當她殺死安東後,她就沒有了目标。所以她應該會逃走。”

江瀛卻說:“你确定範雲溪就是安東嗎?”

葉初陽被他問懵了:“還有可能是別人嗎?”

江瀛把咖啡杯擱在膝蓋上,道:“我們推測範雲溪是安東的理由是什麽?他同時和鐘伶以及劉彥保持親密關系?他引導我們相信是鐘伶放火燒死了父母和劉彥,而且他在來客登記名單上簽下了安東的名字?”

葉初陽:“這還不夠嗎?”

江瀛:“足夠讓我們懷疑他是安東,但不夠讓我們認定他就是安東。我們還缺少決定性的證據。”

葉初陽很混亂:“不不不,如果範雲溪不是安東,那鐘伶為什麽會殺他?”

江瀛不語,沉思了片刻,道:“那枚袖扣還在你身上嗎?”

葉初陽從褲子口袋裏掏出袖扣:“在這裏。”

江瀛把袖扣放進裝着蛋糕的盤子裏,然後給海陽發了條信息,道:“把袖扣留給海陽,讓他拿回警局做鑒定。我們先走。”

他們離開酒店,葉初陽以為江瀛要去開車,但是江瀛卻說:“不開車,我們走走。”

于是葉初陽和他走在人來人往的步行街上,此時将近傍晚,太陽低低懸在天邊,天空呈純淨的煙青色,像一塊浩渺無塵的畫布。

葉初陽看了看手上的腕表,指針指向六點半,接近這座城市下班的時間。他看了看江瀛,江瀛只一言不發地慢慢往前走,凝着的眉宇顯示江瀛正沉浸在自己某種思考中。

葉初陽耐心等了一會兒,才問:“我們去哪兒?”

江瀛道:“找鐘伶。”

葉初陽道:“我們查不了監控也沒有權力詢問路人,怎麽找?”

江瀛道:“不用警察的方式找,用我的方式。”

葉初陽似懂非懂:“你的方式?”

江瀛仰起頭,視線在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間劃過:“我在想,如果我是鐘伶,我在完成自己的複仇之後,我會去什麽地方。”

話音未落,江瀛停住了腳步。

葉初陽循着他的目光往前看,看到前方兩棟寫字樓的交錯掩印間露出的一棟建築,那棟建築比左右的大樓都要高,它的形狀由粗到細,樓頂是個塔尖,整體類似英國有名的古鐘。但那棟樓不是英國古鐘,而是本土建築珍珠塔。

葉初陽覺得眼前這棟樓有些眼熟,不是幾乎日日見到的熟悉,而是和腦海中記憶相匹配的熟悉,很快,他想起了記憶的源頭:“鐘伶精神艙裏的那棟鐘樓!”

江瀛仰頭看着那棟高樓,忽然覺得周圍變得安靜了,人群聲離他很遠,車笛聲也離他很遠,他耳邊只存着些許風聲,風聲也很安靜,靜得就像漂浮在雲端……

江瀛道:“鐘樓在珍珠塔樓頂,她想自殺。”

珍珠塔是一棟商業大樓,因樓層高而得名,包括樓頂在內的三層樓本是觀光樓層,在一年前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包括頂樓在內的七層樓被封鎖,電梯只運行到倒數第八層。

葉初陽和江瀛在倒數第八層下電梯,找到樓梯間,發現通往樓上的樓梯緩臺被加了一道一人高的鐵欄,還栓着鐵鎖。江瀛踩着樓梯護欄,從緩臺折角處的懸空地帶跳了過去。這個動作其實難度不高,但是尤其考量膽量。葉初陽作為一個膽小鬼,給自己鼓足了一次又一次的勇氣才學做江瀛的樣子從緩臺折角高空跳過去。

一落地,他的腿就軟了,連帶着扭了一下腳。

江瀛扶住他胳膊:“沒事吧?”

葉初陽搖搖頭:“趕快找鐘伶。”

他的體力本來就不如江瀛,江瀛往上飛蹿,他只能老老實實一步一個臺階往上爬,爬了幾層樓腳踝就開始疼了,速度更慢。

江瀛扶着樓梯護欄回頭看他,道:“你別往上走了,趕快聯系海陽,讓他帶人過來。”

葉初陽氣喘籲籲:“好,你,你趕快。”

江瀛扔下他,一步三層臺階往上跨,很快到了頂樓。頂樓外圍有一圈延伸出去的兩米多寬的平臺,平臺邊圈了一圈護欄。

江瀛沿着饒樓一周的平臺尋找鐘伶,發現鐘伶的時候鐘伶恰好把一條腿伸到護欄外,淺綠色的連衣裙像一只長着綠色羽毛的飛鳥,張開雙臂往外飛躍……

鐘伶在脫離平臺的瞬間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下沉,重力就像在她的雙腳上栓了一只大鐵球,墜着她的身體砸向地面,但是她的手腕卻被人抓住了,抓在她手腕上的力量和拴在她腳腕上的鐵球相互搏鬥着,争奪撕扯她的身體。

她仰起頭,看到江瀛瞬間被漲得通紅的臉,還有江瀛額頭上鼓起的幾條青筋。

護欄不高,只到江瀛腰部,江瀛為了不被鐘伶帶翻下去,用膝蓋死死頂住護欄,把左手也伸下去:“把手給我,給我!”

鐘伶此時已經沒有了求生的欲望,她的長發和裙角在風中飄飛着,像一只被放飛的風筝,她說:“你松手,不要多管閑事。”

江瀛只能雙手握住她的右手,試圖把她往上拉:“我不想管你死活,但是有人在找你,所以你必須活着。”

鐘伶卻用她尖銳的指甲去刺他的手背,慘然笑道:“你懂什麽?我活着已經沒有意義了,但是我死了卻能保護我的女兒。而且我該死不是嗎?我有罪,很多人因為而死。”

江瀛:“別他媽的廢話!快把那只手給我!”

鐘伶終于露出了藏在身後的右手,但不是去抓江瀛的手,而是用藏在手中的匕首刺向江瀛的小臂,刀刃刺穿江瀛的袖子,紮入血肉中,登時血流如注。

江瀛依舊沒松手,但是整條手臂已經在顫抖,鮮血順着他的皮膚往下淌,流進他和鐘伶疊在一起的手中,他悶吼一聲,拼盡最後的力氣把鐘伶往上拉,但是鐘伶卻猛地往回扯自己的手臂。

江瀛松手了,如果他不及時松手,他會被鐘伶帶翻下去,他看到鐘伶墜落的前一秒中朝自己露出了微笑,鐘伶對他說了聲:謝謝。

樓頂很安靜,安靜的只有飄潇的風聲,鐘伶就像從雲端落下的一片雪亦或是一滴雨,墜入人海,不見了。

江瀛回過身,看到葉初陽在他身後站着,神色茫然。

江瀛走到他面前,說:“抱歉。”

葉初陽茫然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解掉他領子裏的領帶紮在他右臂傷口上部,暫時止住了血,道:“我們下去。”

他們走出大樓,大樓前公路左右十幾米開外的路段已經癱瘓了,人群圍了一堵牆,牆裏站着幾個身穿黃色馬甲的交警在維持秩序,車流被堵在人群以外,車聲和人聲混雜在一起,比以往的晚高峰時段都要吵鬧。

葉初陽和江瀛靜靜地站在路邊,像從頭到尾的旁觀者。

警車被堵在癱瘓的路段裏進不來,海陽等人步行進入被封鎖的命案現場,海陽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葉初陽,滿頭大汗地朝葉初陽走過去,問:“鐘伶呢?”

葉初陽指了指對面一簇人群,道:“在那。”

海陽臉色很凝重,朝人群走了過去。

葉初陽茫茫然看着海陽指揮部下用衣服遮蓋住鐘伶的屍體,用對講機催促法醫趕緊把車開過來……看着看着,他忽然向後回頭,他身後是一間咖啡廳,咖啡廳的玻璃幕牆裏坐着幾桌客人,客人們都在透過玻璃牆向命案現場張望,那一整扇玻璃牆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江瀛問:“葉博士,你在看什麽?”

葉初陽和那只眼睛默然對視了片刻,道:“沒什麽,我送你去醫院。”

就在他們離開不久,一道人影從那只眼睛裏走了出來,坦然又潇灑地離開了,像是從未出現過。

第二卷 :獸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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