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結婚對象
八月二十五號,這一天是宋友海女兒的生日,但是卻在亡女生日這天,宋友海犯了命案。被害人是長水中學初一的學生,名叫粱悠悠。
到了公安局略一了解案情,葉初陽才知道他把江瀛從拳莊帶回家的那天晚上發生了一件謀殺血案;其實他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案發的第三天了,這三天裏海陽所在的刑偵中隊接警出警,逮捕作案嫌疑人宋友海,初步采證和審訊後,海陽才向葉初陽告知這一消息。因為他認為葉初陽有知情權,宋友海從兩年前喜緣酒店失火案中的受害者和目擊者搖身一變成為一件謀殺案中的嫌疑人。
“那顆袖扣,你們不查了嗎?”葉初陽坐在海陽辦公室,撥開自己混亂的思維找出一個自己目前唯一明确的問題,“你們要抛棄宋友海受害人的身份嗎?”
海陽辦公室裏還有個年輕的警員在文件櫃前翻找資料,聞言忍不住回頭瞪向葉初陽,道:“你們這些外行人怎麽老是對我們指手畫腳的,案子都是一件壓一件,有沒有輕重緩急之分啊,也不見得我們幹了什麽事兒全都得見報讓你們知道吧。好家夥一張嘴就是我們要抛棄宋友海,你是政法委啊。”
葉初陽說話一向率直,這年輕人比他更率直,葉初陽被他急頭白臉一頓搶白,也覺得自己說話有點冒進,就說:“抱歉。”
海陽提溜着兩只茶包扔到茶杯裏,沖進去半杯開水,笑着罵了聲那年輕警察:“行啊你,審訊嫌疑人沒長進,數落人的時候嘴皮子倒是最利索。趕緊滾蛋,別在我眼前晃悠。”
年輕警察拿着一疊資料出去了。
海陽把茶杯擱在葉初陽面前,在葉初陽對面坐下了。
葉初陽才被數落,但還是覺得應該把宋友海的身份問題弄清楚,道:“海陽哥,你們會把兩年前那件縱火案擱置下來嗎?”
海陽掉頭沖門口方向喊了一聲:“小陶。”
沒走遠的年輕警察又回來了,伸了個腦袋進來,道:“咋了海隊?”
海陽翹着腿指了指葉初陽:“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人民群衆沒聽明白。”
年輕警察也愣頭愣腦的,看着葉初陽就要重複。葉初陽搶先道:“沒事了,請把門關上,謝謝。”
年輕警察去看海陽,海陽朝他擺擺手,他才關上門走了。
海陽笑道:“清楚了吧?要不要我再給你重複一遍?”
葉初陽白他一眼,但沒怎麽用力,只把一雙溫柔的下垂眼橫了橫,不怒反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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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陽道:“像你剛才提出來的問題,新進警隊的實習生都問不出來,太外行。”
葉初陽道:“我本來就不是內行。”
海陽道:“所以你就更不應該問了呀,剛才小陶說的對,案子都是一件壓着一件,肯定分個輕重緩急。現在宋友海面對殺人指控,我要是反過來調查兩年前的一件疑似縱火案,我對上對下怎麽交代?”
葉初陽把眉一壓,道:“宋友海真的是殺害粱悠悠的兇手嗎?”
海陽又把手指着他,這次離他的鼻子很近,擺出嚴肅的神色道:“警方偵查期間,案情不披露。你只需要相信我告訴你的結論。”
海陽在公事上一向守原則,不對非警務人員披露詳細案情。
葉初陽只好不再質疑,道:“宋友海現在在哪?”
海陽道:“預審隊,怎麽了?”
葉初陽道:“我想見他,可以嗎?”
海陽不假思索道:“當然不行,他還沒認罪,除了律師沒人能見他。”
葉初陽忍不住再次質疑:“既然他還沒認罪,那你怎麽肯定粱悠悠就是他殺的?”
海陽嚴厲道:“初陽,這是我對你解釋的最後一次,我們發現了足夠給宋友海定罪的物證,粱悠悠的妹妹粱心心也可以做人證。宋友海就是殺害粱悠悠的兇手,這是事實。”
葉初陽:“粱心心不是粱悠悠的雙胞胎妹妹嗎?她年紀這麽小,證詞可信度高嗎?”
海陽:“我的經驗告訴我,孩子證詞的可信度比成年人高得多。”
見葉初陽仍存有疑慮的樣子,海陽決定向他透露些許內情,道:“我們調過過案發前一周的監控,發現宋友海從五天前就開始跟蹤粱悠悠姐妹。直至粱悠悠死亡當天,宋友海還尾随了她們。後來粱悠悠死亡,粱心心被追趕受傷,我們在粱悠悠身上發現了宋友海的指紋和皮膚組織,粱心心也親眼看到宋友海在強制猥亵粱悠悠不成後把粱悠悠摔到地上,造成粱悠悠腦骨破裂,送到醫院時已經血溢滿頭腔。這些我們沒日沒夜搜集了三天的罪證足以證明宋友海就是殺害粱悠悠的兇手。”
葉初陽這才察覺到自己作為一個不明真相的外行人卻反過來質疑刑事警察專業龐大的偵查手段和刑偵體系是多麽的不自量力,他不免歉然道:“抱歉,海陽哥,是我有點着急。”
海陽粗爽地擺擺手,道:“既然都說到這兒了,我就再多說一句,我們現在辦案講究重證據輕口供,宋友海精神不正常,只要找個合格的律師辯護,他殺人多半不用負刑事責任,但是我們會努力把他送到強制醫療所。讓一個有犯罪傾向的精神病人流落社會,是對整個社會的不負責任。”
葉初陽心裏忽然有點悶悶的,海陽特指的是宋友海,但是他想到的卻是江瀛。
海陽或許和他心有靈犀,也想到了江瀛,道:“江瀛怎麽沒跟你一起過來,他不是老粘着你嗎?”
葉初陽把茶杯端起來,抿了一口茶水才道:“他公司有事,我兩天沒見他了。”
海陽敏銳地察覺到葉初陽有些不同尋常,葉初陽是個極淡泊極懶慢的性子,話很少,想得更少。問他什麽他才說什麽,從來不會多答一句,但是他剛才卻主動說起已經兩天沒見江瀛,貌似對兩天沒見到江瀛這件事耿耿于心。
葉初陽了解完了情況,就說:“海陽哥,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海陽卻擰着眉一臉不耐煩地看着手機,道:“五分鐘後你再決定你走不走。”
葉初陽站起身摺了摺襯衫領子,道:“怎麽了?”
海陽先翻了個白眼才說:“江瀛過來了。”
葉初陽眼睛微微一睜,然後就坐下了。
海陽看着他,覺得他和江瀛之間肯定有什麽事兒。
不到五分鐘,海陽辦公室房門就被敲響了,剛才那個年輕警察說:“海隊,有人找你。”
海陽:“讓他進來。”
警察:“海隊,兩個人。”
海陽:“……讓他們進來。”
警察把門一推,江瀛和邊小澄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江瀛西裝外套敞着衣襟,露出裏面的藏藍色襯衫,雙手揣在西裝褲口袋裏,大步流星走進辦公室,笑道:“好久不見啊海警官。”
海陽只斜他一眼,不正眼朝他看,道:“一個星期前咱們才見過,江總。”
江瀛徑直走過去在葉初陽旁邊坐下,笑道:“那我怎麽覺得我有日子沒見你了呢,或許是因為我太想你?”
海陽不鹹不淡地沖他一笑:“不敢當。”
和海陽調侃兩句,江瀛才轉頭看着身邊的葉初陽,道:“葉博士也是,好久不見。”
葉初陽有點躲着他,不正視他的眼睛,道:“不久,才兩天。”
江瀛笑道:“或許也是因為我太想你?”
葉初陽不說話,敷衍地笑了一下。
江瀛忽然靠近他,低聲道:“真的。”
葉初陽一怔,心裏有點突突,連忙離他遠了點。
海陽最看不慣江瀛對葉初陽黏黏糊糊,透着一股纨绔二世祖調戲斯文書生的薄幸浪蕩,就趕緊切入正題:“你來幹什麽?”
江瀛道:“葉博士來幹什麽,我就來幹什麽?”
海陽:“你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江瀛笑了,笑得很是不知天高地厚:“海警官,請你永遠不要輕視一個商人的人脈網,尤其是像我這麽成功的傷人。”
海陽笑:“你成功嗎?成功的是你家裏人。”
江瀛聳聳肩,很無所謂的模樣:“我投胎成功。”
海陽不想跟他鬥嘴皮子:“行了行了,直接說你想幹嘛。”
江瀛卻問葉初陽:“你想幹什麽?”
葉初陽懵了:“我?”
江瀛道:“你到公安局肯定有想做的事,這不懂變通的老男人肯定攔着你不讓你做,你有什麽想做的事?”
海陽瞪眼:“你說誰老男人?”
江瀛笑道:“誰老我說誰,關上門這間房裏誰最老?”
葉初陽把胳膊攔在江瀛身前,忙道:“我我我,我最老。海陽哥,我還是想見見宋友海。”
海陽道:“真不行,你有什麽理由見他?”
江瀛道:“宋友海不是還在你們公安局關着沒往看守所移送嗎?讓葉博士隔着窗戶看他一眼怎麽了?你還擔心我們是他的幫兇,跟他串供?”
海陽有所動搖,看着葉初陽問:“只看一眼?”
葉初陽只能點頭。
海陽領着他們去預審隊,葉初陽和江瀛走在後面,葉初陽低聲道:“光看一眼有什麽用?我有話想問他。”
江瀛道:“你想問的話警察肯定都問遍了,而且你不是沒有和宋友海接觸過,他根本無法交流,問了也是白問。”
葉初陽:“那我們現在去看他,不也是白看嗎?”
江瀛卻道:“看看再說。”
海陽把他們帶進審訊室門外,透過門上的窗口,葉初陽看到宋友海在審訊椅上坐着,對面桌後坐着兩個警察,一人向他問話,一人做書記員;宋友海還穿着葉初陽第一次見他那天的灰撲撲的短袖和不合身的運動褲,他的頭發依舊蓬亂,亂糟糟的蓋住了眼睛,在警察的問話中,他把兩手緊緊攥在一起,身體像是搖籃般前後晃動着……忽然,他停止了搖晃身體,像是察覺到自己正在被人偷窺,慢悠悠擰頭看向審訊室房門……
于是葉初陽看到了他藏在一縷縷黑膩的頭發後的眼睛,他的眼睛還是那麽渾濁,但是卻不再僵滞,他昏暗的眼睛裏已經被什麽東西填滿了,葉初陽甚至從他眼睛裏看出一絲他喪失已久的魂氣。
在這一瞬間,葉初陽很篤定,宋友海身上一定發生了某些事情,或許是命案,或許是別的。
他們離開公安局,邊小澄去取車,葉初陽站在路邊等車時還在回想剛才宋友海的眼神。
江瀛不知道從哪順了一張傳單,折了兩下扇風,道:“在想什麽?”
葉初陽道:“想宋友海。”
江瀛用傳單幫他扇風,道:“想他幹什麽?他比我還帥嗎?”
葉初陽瞥他一眼,道:“最起碼比你正經。”
江瀛笑笑,把傳單又摺了一下,扔進路邊垃圾桶,道:“想聽聽我對宋友海的判斷嗎?”
葉初陽:“什麽判斷?”
江瀛:“他有沒有殺人。”
葉初陽半信半疑:“你能判斷出來?依據是什麽?”
江瀛笑着反問:“葉博士,你了解我嗎?”
葉初陽被問住了,看他片刻,選擇不說話。
江瀛道:“你不了解我,因為我擅長說謊和僞裝。我擅長調動我臉上每一寸肌肉做出我想做出的表情,我會讓你相信我有忏悔心,我有同理心,我有道德心,但是那些東西我都沒有,為什麽你還會相信呢?因為我在你面前演戲。”
不知怎麽,葉初陽很不想聽到江瀛如此論調,因為江瀛說得都是實話。于是他把目光從江瀛臉上移開,面無表情地看着車輛人流來來往往的公路。
江瀛卻握住他的肩膀把扭向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說:“我會說謊,但是我的眼睛不會說謊,我相信沒有人的眼睛會說謊。剛才我看到了宋友海的眼睛,他的眼神告訴我,他身上背着一條人命。”
葉初陽看着他寒涼又死寂的眼睛,在烈日炎炎下在他眼睛裏看到了烈火也無法融化的堅冰,這讓他的心輕輕顫栗着,道:“是粱悠悠嗎?”
邊小澄把車停在路邊,江瀛拉開後座車門,道:“上車說。”
葉初陽坐在後座,江瀛坐在他旁邊,呼通一聲拽上車門,對邊小澄說:“去長水一中。”
邊小澄應了一聲,順手扭開了車載音響,放了一首輕柔舒緩的鋼琴曲。葉初陽乍一聽到還很意外,沒料到江瀛竟會喜歡聽這種高雅的曲子,但是接着聽下去又覺得很耳熟,熟悉到好像才聽過不久,很快,他想起來了,就問:“這首曲子是不是貓和老鼠裏面的配樂?”
江瀛按着手機說:“嗯,藍色狂想曲,出現過很多集。”
邊小澄機靈死了,以為葉初陽和江瀛一樣,也喜歡貓和老鼠原聲大碟配樂集,就說:“葉博士你想聽貓和老鼠那一集的BGM?因為江總喜歡,我特意全都下載了。”
葉初陽扶着眼鏡微笑道:“這首就很好。”
聽着這首藍色狂想曲,葉初陽又想到了江瀛在他卧室裏和他獨處的那兩天……他有點走神,猛地從車窗上看到自己的臉才發現他正在微笑着,随即又很莫名其妙地紅了臉,他有點着急,不願意讓江瀛發現,但是他越着急臉上那點紅就越明顯,于是他把左手撐在前座椅背上,把臉埋進臂彎裏。
江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應付完公司裏的一些事,放下手機就看到葉初陽把臉藏起來了,問:“怎麽了?你暈車嗎?”
葉初陽用手捂着半邊臉轉頭看着窗外,只留了個後腦勺給江瀛,道:“沒事,我們去長水一中幹什麽?”
江瀛盯他兩眼,才又拿起手機看消息,道:“宋友海的女兒宋曉倩和死者粱悠悠都是長水一中的學生,而且粱悠悠出事的地方就在長水一中附近。如果想了解案情,不得先到案發地看看嗎?”
葉初陽很詫異:“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邊小澄機靈死了,立馬接話:“江總人脈廣呀。”
江瀛倒是表現出幾分罕見的謙虛,道:“稍一打聽就知道了。”
葉初陽沒話了,但是有一些問題堵在他心裏讓他很難受,他忍不住問:“你這兩天……怎麽樣?”
江瀛按着手機瞟他一眼,唇角露出一點點笑:“你問哪方面?”
“你爺爺為難你了嗎?”
“老樣子。”
他醞釀已久才問出的問題就被江瀛用‘老樣子’三個字打發,他有點灰心,就不再問了。
江瀛卻多說了幾句:“查我的帳,查我的卡,查我的生活,查我的女朋友,把我領到書房裏訓話,還是一套老流程。哦,還史無前例的允許我把女朋友帶回家,催我結婚。”
葉初陽把手放下,看到自己的臉已經不紅了,倒有點怔怔的:“周青楚是你的結婚對象?”
江瀛面無表情地按了幾下手機才道:“我找誰都沒用,最後還是聽他安排。”
葉初陽不說話了,往前一倒,額頭抵着涼絲絲的車窗玻璃,道:“還是得你喜歡才行。”
江瀛笑了笑,道:“我不喜歡任何人,我喜歡一個人自生自滅,一個人孤獨終老。”
葉初陽揉着額頭上被玻璃擠壓出的紅印子,說:“你還很年輕,還有很多人沒遇見,現在怎麽能斷言一輩子的事。”
江瀛笑道:“葉博士,你說話就像我的長輩。”
葉初陽也笑了笑,道:“我的年紀的确可以做你的長輩。”
江瀛默然看他片刻,然後移到他身邊,把身子一斜,枕着的肩膀,閉上眼睛說:“借用一會兒你的肩膀,這兩天我一直被訓話,只睡了幾個小時。”
葉初陽起初僵住了,不敢動彈,僵住了足有一分鐘才漸漸放松下來,慢慢往後靠在椅背裏,道:“你爺爺對你一直這麽嚴厲嗎?”
江瀛:“噓——不說他。”
葉初陽不說話了,往前一擡眼,在後視鏡裏撞上了邊小澄的目光,他愣了一下,連忙轉頭看窗外,臉又紅了。
他揣在外套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偏偏把手機放在左側口袋,被江瀛的身體壓住了,他不想吵醒江瀛,就很小心得把衣服拽出來,才拽了兩下,江瀛就自己動手把他手機掏出來,還睜眼看了看來電顯示,很莫須有地笑了一下,然後把手機往葉初陽手裏一塞,又把眼睛閉上了。
葉初陽拿着手機僵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接了:“周小姐。”
周青楚道:“葉博士你好,我想問問你,江瀛回來了嗎?”
葉初陽偏頭看江瀛,江瀛一點暗示都不給他,只閉眼假寐。葉初陽最不會說謊,很為難地說:“他……好像回來了,但是他這兩天挺忙的,要不你給他打電話問問。”
周青楚道:“他說他出差回來了,但是我不信,他不見我,還不讓我去公司找他。”
葉初陽好不容易弄明白了這句話的深意,周青楚懷疑江瀛滞留在別的城市胡搞,只是騙她說回來了,其實人并沒有回來。
葉初陽道:“你別想得太多,他不是那樣的人。”
周青楚哼笑一聲:“葉博士,你不用替他說話,我懷疑前幾天他也根本沒有出差,不知道和誰待在一起。”
葉初陽有點心虛,随便敷衍兩句就把電話挂了。
江瀛靠在他肩上沉聲笑道:“我不是哪樣的人?腳踏兩條船?可是那兩天我的确沒有出差。”
葉初陽故意板着臉說:“你還睡不睡了?不睡就起來。”
江瀛打了個哈欠:“我已經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