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只兔子

藝術培訓中心距離粱悠悠的死亡地點大約有一公裏多半的路程,沿着長水一中前的麗景街正東直行八百米左右,向右轉彎南行就是美食城,再南行八百米左右就是命案現場。從起始到結束的路線就像一個倒立的‘L’的,路線很清晰。

麗景街開設的店鋪多是服裝首飾高奢品牌,是豐海市俗稱的購物一條街,七夕當天,各個店鋪都推出營銷方案挂出營銷标語,用玫瑰花和氣球把整條街裝點的粉紅靓麗,吸足了年輕情侶們的眼球。

一間首飾店門口架了一架拱形花門,上面挂滿了各色的心形氣球。邊小澄站在花門底下,掂着腳去夠花門上一只粉色的氣球,夠了兩下夠不着,于是後退兩步一個助跑起跳把氣球扯了下來,遞給法西娅手裏,道:“那只綠色的還要不要?”

法西娅指着花門頂部的一只黃色氣球,道:“我想要那只黃色的。”

邊小澄捋高袖子,摩拳擦掌:“好嘞,你等着啊。”

店門口搭的花門很有氣勢,近三米多高,邊小澄一米七六的個子踮起腳也拿不到頂部的黃色氣球,但他堅持不懈,一次次墊腳助跑,蹦得像一只擰緊了發條的跳跳蛙。

法西娅被他可歌可泣的精神感動了:“邊秘書,你真好,順便把綠色旁邊那只紅色的也摘下來吧。”

邊小澄:“你等一下啊,就差一點點!”

江瀛走了過來,一擡手把綠色紅色兩只氣球摘下來遞給法西娅,問:“還要那只?”

法西娅:“不要啦不要啦,謝謝江總。”

江瀛回頭問葉初陽:“你要不要?”

葉初陽斜他一眼,徑直往前走了:“我不要。”

雖然葉初陽說不要,但是江瀛還是拽下來一只白色氣球,放手讓氣球飛出去,手裏捏着一根繩,牽着那只飛出去一米多高的白氣球。他快走兩步追上葉初陽,手裏捏着繩子一下下往下拽着那只白氣球,道:“今天是八月二十五號七夕節,現在是下午五點多,距離命案發生還有三個多小時。”

葉初陽看着街道兩旁的店鋪,把人群和店鋪與記憶中現實世界中的影像做對比,發現那些固定的建築和現實世界中的建築毫無差別,這條麗景街就是現實世界的複刻版。

江瀛又道:“我都做好心理準備了,沒想到宋友海的精神艙這麽正常。”

葉初陽不像他那麽樂觀:“也只是白天正常,到了晚上可未必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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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瀛笑問:“什麽意思?”

葉初陽指了指西斜的太陽,江瀛手中飛升的氣球把太陽擋住了,白色氣球耀耀發着光,像是把太陽拉近到了眼前。

葉初陽道:“咱們剛進來的時候太陽在南偏西三十度,現在大概往西移了四十度,太陽在西沉,時間在流動。宋友海精神艙裏落日的速度和時間的流速都和現實世界中的一樣,待會兒發生的命案也會準時上演。我們現在看到了一切都是宋友海在案發前看到的景象,因為安全,所以他願意如實展示出來。待會兒到了晚上,命案發生,他未必會如實展示給我們看。”

江瀛把氣球拽回來,一下下捏着氣球裏軟軟的空氣,道:“這是什麽意思?宋友海這麽快就發現我們入侵他的記憶?”

葉初陽道:“不是,每個人都有防禦心,都有不願意展示給別人看的回憶。我們的防禦心就像給隐秘的記憶上了把鎖,這把鎖就是掩飾真相的假象,或者是把真相圈禁起來的迷宮。我們想找到真相就要挖掘出宋友海隐秘的回憶,這一定會很不容易。”

江瀛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宋友海不會直接明白的把真相亮給我們看,他會把真相藏在假象背後,藏在迷宮裏頭。他會迷惑我們?欺騙我們?”

葉初陽道:“嗯,大概是這個意思。”

江瀛道:“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找到宋友海。”

葉初陽道:“找不到的,這個時候宋友海一定藏在某個地方,直到晚上他才會現身。”

江瀛往前看,看到前面有一間冷飲店,就說:“那我們找個地方坐一會兒,等到晚上再出來看看。”

葉初陽同意了,一行人來到冷飲店,坐在玻璃牆邊的一張桌子周圍,江瀛和葉初陽坐在一邊,法西娅和邊小澄坐在一邊。法西娅用菜單遮住臉,小聲問:“表哥,宋友海的精神艙可以正常消費點東西吃嗎?”

葉初陽也沒有經驗,道:“你試試。”

恰好隔壁桌的一對情侶要結賬,男生叫來服務員,掃了桌上的付款碼付了錢,摟着女朋友離開了。

江瀛說:“看來可以正常消費,想吃什麽盡管點,我請客。”

法西娅點了兩份蛋糕四杯咖啡,服務員把東西端上來,她嘗了一口咖啡,很做作地做出驚訝的樣子:“哇,真的有味道,就像真的一樣,好神奇啊。”

等天黑的過程有點漫長,法西娅坐了不久就覺得無聊,讓邊小澄陪她出去轉。冷飲店裏人來人往,只有葉初陽和江瀛兩人坐在玻璃牆邊沒有離開過位置。

兩人沒有聊天,就靜靜的坐着,葉初陽本來話就很少,江瀛不同他聊天,他索性一句話也沒有了。他疊着雙腿,把左手擱在腿上,右手輕輕揉捏着左手無名指上的粉色創可貼。江瀛坐在他旁邊,始終在看手機,偶爾端起咖啡抿一口。

“傷口還沒好嗎?”

冷不丁的,江瀛說話了。

葉初陽遲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江瀛在和他說話,而且問的是他還貼着創可貼的手指,就把手指握住了,道:“不知道,應該已經愈合了。”

距離他貼上創可貼已經過去了四天,其實手指上那條傷口只剩下淺淺一道痕跡,已經不需要貼上創可貼防菌防水了,但他一直貼着創可貼,已經習慣了。

這四天裏白斯年為宋友海能外出接受醫學診斷費了很多力,他們終于在昨天晚上成功為宋友海采樣成功。采樣成功的當天江瀛才從南北銷售公司出差回來。

葉初陽和江瀛四天沒見,江瀛其實中午就回來了,回來後在公司裏開了一個大會,開完會就下樓去他辦公室找他——當時葉初陽正在技術間裏提煉樣本數據,法西娅在外面打游戲,吵得很,有人推門進來他也不知道,直到身邊坐了一個人,一縷很淡又很熟悉的男士香水味飄過來,他才發覺江瀛回來了,而且就在他身邊坐着。

江瀛很放松地癱坐在皮椅裏,扯着脖子裏的領帶說:“樣本采集好了?”

葉初陽看着他,靜了一會兒才道:“嗯,宋友海早上來過了。”

他答非所問,對答的很不工整,他正要補充說明,就聽江瀛笑了一下,道:“白斯年動作還真快。”

葉初陽只好把話咽回去,噠噠噠敲着鍵盤,繼續工作。

江瀛把領帶扯下來往桌上一扔,又把襯衫領子拽了兩下,胳膊往衣服扶手上一擱,閉眼長籲一聲氣,道:“葉博士,你怎麽不給我打電話,也不給我發微信。”

鍵盤聲停了停,然後又繼續了,葉初陽輕聲道:“你不是出差了麽,我不想打擾你。”

江瀛閉着眼皺了皺眉,道:“很煩……每天那麽多人打擾我,我心裏特別煩躁,一個小時不看微信,消息就積了幾十上百條。看到那些未讀消息和未接電話我就很想摔手機,我和管理層開會的時候就在桌子低下捏手機殼,屏幕都被我捏碎了……但是他們都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葉初陽也不知道,也是聽江瀛一講才知道,他有點慶幸自己沒有聯絡江瀛,慶幸自己沒有成為江瀛厭煩的一員。

但是江瀛卻說:“我在未讀裏找你的消息,沒找到,我就更煩了。”

葉初陽聞言,心裏有點慌,但依舊有條不紊地敲着鍵盤,風平浪靜道:“我沒什麽要緊事,就沒有打擾你。”

江瀛好一會兒沒說話,似乎已經睡着了。

葉初陽放慢了敲鍵盤的手速,最後索性停下了,他轉頭看着江瀛的臉,神情怔怔的。

江瀛又說話了,聲音很低,将睡不睡的樣子:“飛機上太吵了,我最讨厭坐飛機,那麽多人擠在一個封閉的殼子裏,好像被幾十上百雙眼睛盯着,根本睡不着。”

葉初陽:“那你回家休息吧。”

江瀛沒說話,這回是真睡着了,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葉初陽特意往鍵盤上蒙了一層透明的保護膜,這樣敲字的時候發出的聲音會小很多。他在工作,江瀛在他旁邊睡覺,一直到晚上下班時間,邊小澄來接江瀛,要開江瀛的車送江瀛回家。

江瀛被邊小澄叫醒,眼睛裏空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摟着邊小澄脖子把身體一半重量都壓在邊小澄身上,向葉初陽草草打個招呼就和邊小澄走了。

第二天,江瀛神清氣爽地來到葉初陽辦公室,和葉初陽一起進入宋友海的精神艙。

葉初陽把創可貼撕掉,揣進衣兜裏。

江瀛端起杯子喝咖啡,餘光瞄到他撕掉了手指上的創可貼,喝了一口咖啡才不緊不慢道:“葉博士,你有點奇怪。”

葉初陽道:“哪裏奇怪?”

江瀛道:“你好像對我說的話過分敏感,我只是問問你的傷口,你就把創可貼撕掉了。”

葉初陽聞言,又想把創可貼貼回去,手伸到衣兜裏捏住了創可貼又猛地意識到自己确實有點敏感,明顯到都被江瀛看出來了,就說:“沒有啊,貼着礙事,就撕下來了。”

江瀛看他一眼,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看手機。

葉初陽發現自從他把江瀛從拳莊帶回家和江瀛獨處兩天過後,江瀛待他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他好像成了江瀛處理人際關系中的一個例外,之前他看到的江瀛一直都是精神抖擻意氣風發的,現在江瀛和他獨處時則是寡言沉默,郁郁低沉。他不知道這代不代表江瀛在他面前露出了真實的樣子,但他能确定一點的是江瀛在他面前很放松,而放松狀态下的江瀛就會把旁人隔絕,和自己獨處。所以他現在需要快速習慣和江瀛獨處時江瀛給他的視若無人的不理會和窒息式的沉默。

他必須不能産生過多的想法,因為江瀛很敏銳,江瀛很會看他臉色,他不願意讓江瀛誤以為他接受不了和江瀛獨處。直到現在葉初陽才了解江瀛為什麽再三強調,如果忍受不了他要告訴他,江瀛很懂得如何調換自己的狀态。戴着假面的江瀛或許不夠真實,但相處起來沒壓力,不戴假面的江瀛或許真實,但相處久了會有壓力。

葉初陽此時因為江瀛而有了壓力,但江瀛很無辜,江瀛不是他壓力的來源,他壓力的來源是他心裏刻意抵禦江瀛的那道牆。他的壓力是自己給的。

葉初陽覺得有點累,就摘掉眼鏡閉上眼休息,在自己都沒察覺的情況下嘆了一聲氣。

江瀛察覺到了,看看手表,他已經和葉初陽在這裏坐了一個多小時,他迅速調換出笑臉,道:“葉博士,時間差不多了。”

葉初陽眯着眼往外面看,見外面已經入了夜,路燈已經亮了起來,就把眼鏡戴起來,道:“那我們出去吧。”

江瀛走在他身後,他也就沒看到江瀛臉上陡然黯淡下來的神色。

入夜了,整條街都綴滿了路燈和店鋪五彩的招牌,街道上的人群更加密集。法西娅和邊小澄磕磕碰碰地從人群中擠出來,法西娅頭上多了一頂發着光的兔耳朵頭箍,和她圓中帶俏的桃心臉很适配。邊小澄頭上戴着和她一模一樣的發箍,也挺适合他眉開眼笑唇紅齒白的面相。

兩個人站在一處,還挺搭配。

法西娅跑到葉初陽面前,扶了扶頭上的發箍,道:“表哥,前面好熱鬧啊,咱們去看看。”

葉初陽覺得她這幅模樣很可愛,就捏了捏她頭上的兔耳朵,但說出的話很不體貼:“不行,我們不是來玩的,我們要找到宋友海。”

江瀛指了指邊小澄頭上的兔耳朵,笑道:“邊秘書,還挺适合你。”

邊小澄笑道:“小娅非讓我戴,江總葉博士,你們要不要?”

說着,他提起手裏的袋子,裏面還裝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兔耳朵發箍。

江瀛沒有猶豫,拿起一頂戴到頭上了,向葉初陽笑問:“好不好看?”

葉初陽扶着眼鏡,木着臉,看着江瀛的臉嚴肅地說:“嗯。”

法西娅:“咿?表哥你臉好紅啊。”

葉初陽轉身往前走了,道:“不要玩了,快找宋友海。”

他一個人走在前面,身後跟着三只兔子,他心髒砰砰跳着,像懷裏也揣了只兔子一樣——剛才江瀛戴着兔子耳朵沖他笑的樣子還在他眼前晃,很俊也很可愛。

葉初陽悄悄回頭,看到法西娅邊小澄和江瀛三個人站在路邊拍照;阿西娅舉着手機和邊小澄站在前面,和邊小澄幾乎臉貼着臉,江瀛站在他們後面中間的位置,因為個子高不好入鏡,還稍稍彎下腰,對着鏡頭微笑着。

法西娅拍了一張三個人的合照,然後單獨和邊小澄拍了一張,又挽着江瀛拍了一張。江瀛陪她拍完照就朝葉初陽走了過去,因為他發現葉初陽站在街邊不動了,像是在等他們。

江瀛走到他身邊,笑道:“別生氣,我們沒有耽誤正事。”

葉初陽噓了一聲,指着街對面,低聲道:“宋友海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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