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坦誠
醫院門口不好停車,江瀛把車停在附近一個小公園南門停車場,步行到了見面地點——中心醫院步行街旺角書店。
江瀛戴着墨鏡往書店裏看了一圈,書店裏一個顧客都沒有,只有兩個店員在閑坐。
他走到街邊樹蔭下,拿出手機撥出一個電話:“我到了,你在哪?”
一道年輕的男性嗓音從手機裏傳出來:“你自己一個人嗎?”
江瀛:“別說廢話了,我給你十秒鐘時間,十秒鐘之後你不站在我面前,我就走。”
他把電話挂了揣進西裝外套口袋裏,拿出煙盒和打火機,才抽出一根煙銜在嘴裏的功夫,就看到一個身材瘦小,穿一身黑,帶着黑色鴨舌帽的男人微低着頭朝他走了過來。
男人站在江瀛面前,眼睛被帽檐遮住,道:“你是江瀛?”
江瀛嘴裏銜着煙,打量他兩眼,然後點着了火才說:“找我什麽事?”
男人道:“把墨鏡摘掉,我要看你的臉。”
江瀛把墨鏡往上一推,露出一雙目光寒涼,漆黑無邊的眼睛,笑道:“看清楚了嗎?”
男人也把帽檐擡起一點,看了看他的臉,點頭。
江瀛戴好墨鏡,道:“先說你是誰。”
他索性把帽子一掀,露出一張圓中帶方,過分稚嫩,下巴還長着兩顆青春痘的年輕的臉,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的年紀。他盯着江瀛,臉繃得死緊,眼睛裏露出很純粹很天真又很執拗的恨意,道:“你看我的臉,還想不起我是誰?”
江瀛微昂着下巴,用冰冷的墨鏡看着他,道:“你給我打電話說你是薛林,現在看來不是,不過你長得倒和薛林很像,你是他兒子?”
他把帽子戴好,道:“沒錯,薛林是我爸。”
江瀛唇角一揚,露出涼薄的揶揄:“那我知道你是誰了,你叫薛文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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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文橋:“你查過我?”
江瀛道:“你爸是殺人兇手,是通緝犯,我身為受害者家屬,把殺人犯家屬調查清楚,不合情合理嗎?”
薛文橋憤怒地盯着他:“你才不是受害者,你是主謀,是幫兇!”
江瀛笑了:“小朋友,話不能亂說哦,是你爸想殺人,我只是給他領路而已。”
薛文橋臉色迅速漲紅:“別說謊了,我爸都告訴我了,他當時找你根本就沒想殺你,結果是你慫恿他去殺人!”
江瀛聳聳肩,道:“如果他不想殺人,我再怎麽慫恿他都沒用。”
薛文橋:“你利用我爸殺人,你才是真正的兇手!”
江瀛豎起食指抵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笑道:“所以你今天是來找我辯論的嗎?”
薛文橋情緒激動,說着說着就掉了眼淚,眼淚挂在兩腮上,看起來可憐得很。他用手背用力揩去眼淚,恨恨道:“我爸在哪?”
江瀛微笑:“嗯?”
薛文橋:“你還裝,我爸失蹤了,肯定和你有關系。”
江瀛:“你爸不是在十五年前就已經逃走了嗎?你為什麽會覺得我知道他的下落?”
薛文橋:“他是逃走了不假,但是他兩年前就已經回到豐海了,他回到豐海接我和我媽去外地,卻在回來的第二天就失蹤了。”
江瀛臉上那點淡薄的笑容僵住了:“你爸回來了?”
薛文橋:“對,他兩年前就回來了,但是回來不久就又失蹤了,你敢說和你沒有關系?”
江瀛:“和我有關系?”
薛文橋年輕,沉不住氣,梗着脖子沖江瀛嚷道:“如果和你沒關系,我會來找你嗎!”
江瀛冷漠地微笑着,道:“證據。”
薛文橋:“什麽?”
江瀛道:“證明我和薛林失蹤有關系的證據,你不是很篤定和我有關系嗎?那就拿出你的證據。”
薛文橋把背上的背包拽到胸前,用力在裏面翻找:“你以為我沒有證據是不是,我現在就給你看。”
他拿出一部手機,很老的款式,手機殼髒兮兮的,屏幕碎了大半。
薛文橋:“這是我爸的手機,他失蹤前最後的通話記錄就是給你打的!”
薛文橋沒說謊,這部手機撥出的最後一個號碼的确是江瀛的號碼,江瀛認出了自己的手機號,也看到了那通電話撥出的時間——2018年5月20號。
薛文橋擔心手機被江瀛搶走,很快就把手機裝進包裏,然後緊緊抱在胸前,道:“你還不承認嗎?”
江瀛戴着墨鏡,臉上情緒被藏起大半,他紋絲不動地靜站了片刻,豁然一笑,道:“還真是我的手機號。”
薛文橋見他承認,卻比他承認之前更覺心慌,因為江瀛太冷酷了,太鎮定了,江瀛似乎什麽事都不會做,又好像什麽事都做的出來。
江瀛摘掉墨鏡,往周圍略一環視,道:“這裏人太多了,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薛文橋警惕道:“不,就在這兒說。”
江瀛臉色一冷,笑道:“小朋友,我這人耐心很差,勸你不要跟我講條件,想知道你爸的下落就乖乖跟我走。”
江瀛返身走向停車的小廣場,薛文橋踯躅片刻,還是跟上了江瀛。
江瀛走得很快,回到車上坐在駕駛座等着薛文橋,薛文橋卻站在車頭前略顯猶豫,不敢上他的車。江瀛擰着眉用力按了一聲喇叭,薛文橋還是抱着包坐在副駕駛。
江瀛開車往醫院方向走,薛文橋問:“你帶我去哪?”
江瀛道:“找你爸。”
薛文橋當即就信了,按捺不住激動道:“果然和你有關!”
江瀛笑笑,沒說話,剩下的路程裏都一言不發。
車往前開了幾分鐘,薛文橋漸漸察覺到不對勁,因為江瀛醫院周圍繞圈,越往前走越寂靜,江瀛最終把車停在醫院後門和醫院家屬樓之間的一條巷子裏;這條巷子幽暗逼仄,勉強容一輛車單行,前後無人。
江瀛把車停下了,卻沒有下車,反而咔噠一聲關上了車鎖。
薛文橋心生恐慌,用力掰動車門扶手:“你帶我來這兒幹嘛?讓我下車!”
江瀛拿出煙盒點着一根煙,淡淡道:“你不解開安全帶,怎麽下車?”
薛文橋忙把安全帶解開,哐哐拍車窗玻璃:“開門!”
江瀛把煙盒扔到駕駛臺上,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寂靜無人的巷口,道:“別着急,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讓你下車。”
薛文橋回過頭,膽顫心驚地地看着江瀛,腦子裏忽然湧出‘冷血’二字……他如同五雷轟頂,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跟随江瀛上了江瀛的車,他是在自尋死路。
江瀛輕輕撣掉不小心掉在西裝領上的一粒煙灰,道:“手機哪來的?”
薛文橋試圖和他拉鋸:“這是,是我爸的手機。”
江瀛把車窗放下來一半,煙頭伸到窗外磕掉一截煙灰,笑道:“我當然知道是你爸的手機,但你是這兩天才拿到這部手機的不是嗎?如果你兩年前就拿到了這部手機,你兩年前就會來找我,不會等到現在。說吧,手機哪來的?”
薛文橋道:“昨天我收到一個快遞,同城匿名的,裏面就是我爸的手機。”
江瀛:“你是說這部手機是有人寄給你的?”
薛文橋:“對。”
江瀛靜坐了片刻,朝他伸出手,道:“手機給我。”
薛文橋把背包死死抱住:“不行,除非你帶我找到我爸,否則我就報警!”
江瀛冷笑:“報警?你爸是通緝犯,就算他失蹤了,也是通緝犯,如果你敢報警,你還會來找我嗎?”
薛文橋咬住牙,臉白透了,但還是說:“不行,不能給你,這是找到我爸的唯一線索。”
江瀛陰寒着臉看着他,久久無奈一笑,道:“怎麽辦?你把我的耐心磨光了。”
他把煙頭往窗外一扔,然後升上了車窗,在車廂裏彎着腰朝薛文橋靠過去。
薛文橋立即往角落裏縮:“你幹什麽?我報警了!我我我我真的報警了!”
他提起拳頭就去捶打江瀛,但是被江瀛輕而易舉地捉住手腕窩在胸前,然後江瀛一把将安全帶扯出來在薛文橋脖子裏饒了一個圈,雙手各持安全帶一端用力往旁邊一拉,薛文橋的脖子被緊緊栓在繩結裏……
薛文橋登時漲紅了臉,雙手用力抓繞江瀛的手背,鼓着眼珠艱難地說:“手機,手機給你。”
他雖然在求饒,但是他已經絕望了,因為他在江瀛眼睛裏看到了殺氣;江瀛此時已經不像個人了,江瀛無情且冷血,就像一把冷冰冰的槍,或是一把冷冰冰的刀,總之他的眼神裏沒有一絲人氣,只有瘋狂的獸性。
薛文橋甚至在他眼底看到一簇淡藍色的像冰一樣的火……
江瀛抓住安全帶兩端,還在不斷的收緊,獰笑道:“我改變主意了,我不在乎你爸是生是死,他死了對我更好。就算他活着出現在我面前,我也會把他殺死。”
薛文橋:“求你……放過我……求你。”
江瀛一邊在瘋狂,一邊在觀摩自己的瘋狂,他知道如果他再不放手薛文橋就被他勒死了,他要承擔殺死薛文橋的代價。但是他也知道他不想松手,他更想看到薛文橋死在他手中,他對自己即将殺死薛文橋而感到亢奮,哪怕他無法承擔殺人的代價。
江瀛看着他的臉,說:“我不能放過你,因為你不會放過我。你和你爸爸,你們都不會放過我。”
薛文橋覺得自己要死了,他的脖子越來越疼,疼到沒有知覺,腦袋像是要爆開的那樣疼,疼得他眼前漸漸昏黑……意識模糊中,他聽到有人在拍打車窗,還有人在說話,他睜開眼睛艱難的轉過頭,看到一個老人在用力捶打車窗玻璃,嘴裏喊着江瀛的名字。
他看到了一絲生還的希望,用僅剩不多的力氣去摳江瀛的手背。
海宏成焦急地捶打車窗,親眼看到江瀛在車裏用安全帶勒住了一個男孩的脖子,男孩即将被他勒死。
“江瀛!江瀛你住手!”
江瀛聽到了海宏成的話,但只是殺氣騰騰地瞥了海宏成一眼,并沒有放開男孩。
海宏成繞到駕駛座車門前想要把門打開,但是車門從裏面被鎖住。
此時白斯年走了過去,先透過車窗往裏看了一眼,然後撿起路邊一塊石頭嘩啦一聲将車窗玻璃砸穿,把手伸進車裏先拔掉車鑰匙又打開了車門鎖。
薛文橋立即撞開車門,呼通一聲從車上滾了下去。
白斯年把薛文橋扶起來讓他躺在自己懷裏,擡高他的下巴,道:“慢慢呼吸,別用力。”
薛文橋喘了幾口氣,把白斯年一推,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跑了。
海宏成:“小蒙,把他帶回來!”
一名穿便衣的年輕警察立即朝薛文橋追了過去,像抓賊一樣一邊追一邊喊站住。
江瀛自始至終沒有下車,他坐在車裏看着薛文橋逃走又被警察追趕的一幕,從內到外都心神麻木,無動于衷,只有海宏成對他的詢問讓他感到很煩躁。
海宏成扒着車門一聲聲問他剛才那男孩是誰,他又為什麽用安全帶勒住男孩的脖子。
江瀛呼通一聲用力關上車門,想要開車離開才發現車鑰匙被白斯年拔走了,他下車朝白斯年走過去,露出冷淡的微笑,道:“白老師,車鑰匙還給我。”
白斯年微皺着眉,意味深長地看着他,道:“江瀛,我想你有必要解釋清楚你剛才在幹什麽。”
江瀛:“我在幹什麽?”
白斯年:“你在車裏用安全帶纏住了一個男孩的脖子。”
江瀛抑揚頓挫地哦了一聲,笑問:“人死了嗎?”
白斯年搖頭。
江瀛道:“既然人沒死,那有什麽好說的?”
海宏成怒氣沖沖地走過來,道:“人死了就遲了!你剛才的行為是殺人未遂!你懂不懂啊臭小子!”
江瀛向他轉過身,臉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海警官誤會了,我沒想殺人,也沒有殺人未遂。剛才那個年輕人是個偷車賊,他不僅想偷我的車還想傷我,我是正當防衛。”
江瀛在狡辯,而且是厚顏無恥的狡辯,海宏成看出他在狡辯,偏偏拿他沒奈何,因為他口中的偷車賊逃了,還沒抓到,現在無論江瀛怎麽颠倒黑白都是對的。
海宏成道:“你跟我胡說八道是吧?好,那就等我的徒弟把人帶回來,你們當面對峙。”
江瀛道:“可以啊,你們慢慢抓人,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家等消息?”
海宏成:“不行,你就跟我在這兒等。”
江瀛索性連車也不要了,轉身就走。
海宏成:“你要是敢走,我就告訴小葉!”
他對江瀛千萬般束手無策,只有這招奏效,江瀛轉身往回走,道:“為什麽要告訴葉博士?”
海宏成見他手背被抓出好幾道血印子,還有血滴在往下流,就說:“你不想讓我告訴小葉也行,那你跟我去醫院。”
于是江瀛跟着海宏成去了醫院,海宏成把他領到換藥室讓相熟的醫生幫他包紮手上的傷口,然後又把他帶到分診大堂,讓他坐在一張長椅上坐下,周圍全是輸液打點滴的病號。
海宏成道:“你就在這兒等吧,我徒弟待會兒就把人帶過來。”
江瀛冷着臉不說話。
海宏成背着雙手站在江瀛面前,因被江瀛打出的腰傷還沒好利索,所以微佝偻着腰,此時又是皺眉嘆氣,看起來比往日衰老了許多,道:“就算那個孩子是偷車賊,你也不能把人往死裏勒,你剛才可是下狠手了啊,你還真打算犯命案?你還這麽年輕,想下輩子在牢裏過嗎?”
江瀛一臉冷酷地聽着。
海宏成重重一擺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半個小時後,葉初陽到了,找到分診大堂,在人群當中一眼看到了江瀛,但是江瀛沒有看到他,江瀛正低頭扯弄手上的紗布。
葉初陽一路小跑,跑得滿頭是汗,穿在外邊的襯衫也脫下來拿在手裏,徑直走向江瀛。
江瀛聞到熟悉的香甜的味道,一擡頭就看到葉初陽在他面前站着,他靜了片刻,然後拉開一抹笑容:“葉博士,你怎麽來了?”
葉初陽看看他的手,道:“受傷了?”
江瀛道:“不小心蹭了一下,不嚴重。”
葉初陽見他确實只有手上纏了幾道紗布,就點點頭,朝站在不遠處的海宏成和白斯年走了過去。
白斯年受江瀛爺爺委托,過來陪同海宏成做全面的身體檢查,替江瀛襲警事件做善後,卻在和海宏成做完檢查離開醫院時看到江瀛的車往醫院後門開去,海宏成敏銳察覺到異樣,就和白斯年跟上了江瀛的車,結果就看到了江瀛險些犯下命案的一幕。
白斯年簡單把事情原委解釋了一遍,着重道:“那個人不是偷車賊,我和海警官都看到他坐在江瀛車裏,是江瀛把他帶到後巷去的。”
海宏成又道:“小葉,不是我誇大其詞,江瀛下得可真是死手。”
葉初陽一言不語的聽他們說話,腦子裏一時清醒一時恍惚,乃至他們都說完了,他耳邊還響着聲音。
他靜站了一會兒,道:“海叔叔,我先把江瀛帶走,你找到那個人就給我打電話。”
海宏成把葉初陽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憂慮重重道:“小葉,江瀛還沒有那麽壞,他就是容易偏激,容易沖動。他要是能把你的話聽進去,你就多跟他說兩句,等他真作孽就晚了。他今天是想殺人不假,但我相信事出有因,你得把原因找出來開導開導他,不能讓他憋在心裏,否則遲早會出事兒的。”
葉初陽:“我知道了,海叔叔。”
白斯年把車鑰匙還給葉初陽,道:“葉博士放心,今天這件事我不會告訴江瀛家裏人。”
葉初陽由衷向他說聲謝謝,然後捏着車鑰匙往回走,站在江瀛面前看了江瀛片刻,道:“走了。”
江瀛跟在葉初陽身後離開醫院,站在醫院大門口,葉初陽問他:“車呢?”
江瀛:“在醫院後門。”
葉初陽把車鑰匙扔到他懷裏,道:“把車開過來。”
江瀛去開車了。
葉初陽找了片涼陰待着,他覺得很累,扶着樹幹都沒有力氣,所以索性蹲下了。他蹲在路邊開始了無邊無際無形無狀的沉思,貌似想了很多事,但又什麽事都沒解決,到最後只是在憂心而已,然而什麽都不做僅僅憂心已經足夠累人了,他更是沒有精力去思考海宏成給他的忠告。
他從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但是在瘋狂的江瀛面前,他頭一次感到自己有多麽渺小,那是一種滄海一孤舟的無力感……
江瀛是狂風,是巨浪,是雷霆萬鈞的海面,而他渺小的像一顆石頭,像一簇風,像不慎被卷入海水的一艘小船。他能做什麽呢?他什麽都做不了,他自以為能給江瀛一些限制,給江瀛一些管教,但是已經發生的事實證明他太自以為是了,江瀛依舊不受控,江瀛瘋狂起來依舊不能被任何人所撼動。
江瀛把車開過來了,停在路邊。
葉初陽看着江瀛的車,忽然沒有了上車的決心和勇氣,他覺得自己在做的事毫無意義,就算他上了江瀛的車陪着江瀛走上十萬八千裏,也不會取得功德圓滿的結果,他做的所有事都是徒勞。
他遲遲沒有上車,江瀛的車就停在路邊等着,江瀛貌似知道他心裏的想法,知道他此時在面臨一個選擇,所以江瀛不下車勸說他,也不打開車門等待他,江瀛只是在靜靜地等他,等他再一次做出抉擇。
有那麽一分鐘左右,葉初陽不想上車,他想快刀斬亂麻就此切斷和江瀛的所有聯系,當這種念頭浮現在他心裏的時候,他空前的感到輕松,也空前的感到傷感。
所以他問自己:你能放棄江瀛嗎?
當他這麽問自己的時候,他想起的是不久之前江瀛對他說‘葉博士,你別怕我’的那一幕,他知道江瀛隐藏了後半句——我不是瘋子。
葉初陽上車了,坐在副駕駛,一個小時前江瀛試圖勒死薛文橋的地方,他系安全帶的時候發現安全帶被拉扯的變形,還留着一點血跡……他咔噠一聲系上安全帶,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道:“走。”
江瀛以為葉初陽不會上車了,但是葉初陽卻上車了,江瀛很意外,覺得這件事不亞于奇跡。他心神不穩,又在駕駛座坐了好一會兒才确定葉初陽當真在副駕駛坐着,這一切不是他的臆想。
他把車開上路,起步有點猛,險些撞到前面車的車尾,他索性把車停下來又沉了一口氣,然後重新起步,問:“去哪?”
葉初陽從頭到尾都沒睜眼,一副就算江瀛去秋名山飙車也奉陪到底看淡生死的模樣,道:“回家。”
家裏沒人,法西娅還沒回來,葉初陽剛回到家就接到了段逍雲的電話。
段逍雲說在家裏和親戚待在一起很煩心,晚上想出去散散心,希望葉初陽能同行。
葉初陽很累,本想回絕,但是一轉頭看到江瀛在冰箱裏翻找冰水,又改變主意了,道:“行,我收拾好了給你打電話。”
江瀛拿着兩瓶冰水走到客廳,把一瓶放在葉初陽面前的茶幾上,道:“你晚上要和段逍雲出去?”
葉初陽看看茶幾上的水,又看看江瀛,目光倦怠又平靜,一言不發地回到卧室拿了一件浴袍又進了浴室,整個過程都沒和江瀛說一句話。
他在浴室待了比往常多兩倍的時間,裹着浴袍水濕淋漓的從浴室出來,看到江瀛在客廳坐着;江瀛低着頭,彎着腰,雙肘撐在膝蓋上,一根根捏自己的手指。
聽到浴室門響了,江瀛立刻擡頭去看葉初陽,但是葉初陽不看他也不和他說話,目不斜視地回房間了,随後卧室響起吹風機工作的嗚嗚聲。
江瀛慢慢走到卧室門外,站在門口看到葉初陽坐在床邊吹頭發,葉初陽的短發随便吹幾下就幹了,他吹幹頭發就把眼鏡戴了起來,系緊浴袍帶子走到衣櫃前拿衣服。
江瀛把雙手揣在褲子口袋裏,用力搓自己的指腹,看着葉初陽的背影說:“你為什麽不問我?”
葉初陽拿出一件淺藍色立領式棉麻襯衣挂在手臂上,繼而挑選搭配的褲子,淡淡道:“我不想聽你說謊話,你想說就說實話,不想說也別騙我。”
江瀛道:“我沒騙過你。”
葉初陽苦澀一笑,道:“從你在公安局接電話開始你就在對我說謊。”他拿着衣服走到床邊,把衣服扔到床上,解着腰上的衣帶說,“轉過去,我要換衣服。”
江瀛轉身背對着葉初陽,神色黯淡道:“我不知道你還願不願意聽。”
他聽到衣料摩擦的簇簇聲響,是葉初陽把浴袍脫掉,浴袍掉在地上的聲音。
葉初陽道:“別再試探我了,也別拿我當擋箭牌,如果你真的有一丁點在乎我,就應該學着對我坦誠相待。”
江瀛:“你想要我多坦誠?”
葉初陽搖頭輕笑:“江瀛,你太聰明了,你把你的聰明當成武器,還用它來對付我。你把自己保護的密不透風,卻把所有難題丢給我,你對我可真狠。”
江瀛心裏惶急,想要回頭看他:“葉初陽,我已經——”
葉初陽:“別回頭,我在穿衣服。”
江瀛又把頭轉過去。
葉初陽穿上襯衫,系着扣子冷冷道:“我說過了,我年紀大你不少,你不能直呼我名字,很沒有禮貌。”
江瀛:“……對不起,葉博士。”
葉初陽:“再一再二不再三,這是最後一次,我希望你是真的記住了。”
明明只是在和葉初陽讨論一個稱謂問題,但是江瀛卻很狼狽,甚至感到無地自容,低聲道:“我記住了,不會再犯。”
葉初陽穿好衣服,簡單把頭發打理了一下,道:“我現在要出門,你有很充足的時間考慮對不對我坦誠,我回來之後給我一個答案。”
江瀛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葉初陽拿起手機走出卧室,站在玄關換鞋子,道:“不知道,可能很晚,可能今晚不回來了。”
江瀛愣了愣:“你要和段逍雲過夜?”
葉初陽雲淡風輕道:“對,晚飯你自己解決,冰箱裏有速凍餃子,不想吃的話就點外賣。”
哐當一聲,門關了,房子裏只剩下江瀛一個人,江瀛看着空蕩蕩的門口發怔,心裏好像被鑿出一個大口子,有什麽東西呼啦啦的往裏灌,又冷又沉,卻怎麽也灌不滿,心裏依舊空蕩得厲害……他有種沖動,把葉初陽帶回來的沖動,只要他用一些手段,他一定能把葉初陽帶回來,但是他沒有,因為葉初陽明确地警告過他,不能再使用那些混賬的手段。
江瀛回到卧室,把門關上,坐在床邊給葉初陽發了條微信——我等你回來。
葉初陽沒有回複,很長時間都沒有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