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暗房
石林路二道口發生車禍,一輛東風撞紅燈于和一輛出租車迎頭相撞,東風全責。
出租車司機受了輕傷,東風車主鄧偉強被破碎的擋風玻璃割傷了手臂,而他後座的王詩雯撞到了額頭,額角流血,陷入昏迷。
事故現場一片哄亂。
一輛警車比巡邏的警察更先趕到現場,海陽沒等車停穩就跳下車,一把拉開被撞變形的破車門,膝蓋頂住鄧偉強的脊背,把人壓在車座上,罵道:“好家夥,你他媽是在找死啊!小陶,看看孩子!”
小陶把王詩雯從車裏抱出來,道:“海隊,孩子暈過去了。”
海陽:“送醫院!”
小陶:“那你自己能行麽。”
海陽:“趕緊把孩子送醫院!”
鄧偉強臉被壓在車座上,還在低吼:“詩雯,詩雯!”
海陽捏住他脖子用力往下一按:“你他媽不飙車,孩子能受傷嗎!”
小陶把王詩雯帶上警車去醫院,附近警務站的警察很快趕到事故現場,幫海陽把鄧偉強铐住,還派一輛警車送海陽回中隊。
海陽和鄧偉強在後座坐着,海陽想突審一下,就對鄧偉強旁敲側擊,但是鄧偉強一上車就裝死人,低着頭呼哧呼哧喘氣,像頭被割了舌頭的大黃牛。
直到警車開進警局大院,鄧偉強被海陽從車上拽下來,看着眼前灰撲撲的一棟挂着警徽的辦公樓,驀然像是被人用棍子照頭抽了一棍,剛才一路上挺得硬氣的腰板瞬間就塌了,說:“我要請律師。”
海陽冷笑:“原來你會說話。”
‘律師不到不開口’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景,事實是嫌少有嫌疑人能在審訊室中和警察對峙超過兩個小時。鄧偉強看起來人高馬大,其實很窩囊,不到半個小時就把章敏供出來了。
“是章敏讓我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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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陽問:“說清楚,讓你幹嘛?”
鄧偉強道:“撬那個老頭的保險箱,是章敏讓我幹的。”
海陽罵道:“屁話,保險箱好好的,我們的人才撬開。你撬了個鬼啊。”
鄧偉強埋着頭,來回搓着手掌裏的黑泥,道:“你們撬的是假的。”
海陽:“什麽玩意?”
鄧偉強說:“章敏買了個新保險箱,把老頭的保險箱換掉了。”
海陽:“……我捋捋,你是說你們弄了個保險箱,用這個保險箱把段博山的保險箱調換了?”
鄧偉強道:“章敏不知道密碼,只能把保險箱撬開,但是在老頭家裏撬會有動靜,而且老頭每天都摸保險箱,保險箱要是沒了或是破了,老頭會知道。所以章敏把保險箱偷了。”
海陽:“怎麽偷的?把你們的作案過程詳細說一遍。”
鄧偉強:“上個月——”
海陽:“什麽上個月下個月的!沒進過局子啊?說準确日期!”
鄧偉強一張黢黑的臉變了色,黑裏透着蠟黃,咕咕哝哝地說:“八月十三號上午,章敏讓我去老頭家裏換燃氣管道,那天老頭不在家,我就把保險箱弄出去了。”
海陽:“幾十公斤的保險箱,你說弄出去就弄出去?沒幾個同夥幫你?”
鄧偉強唯唯諾諾道:“我以前練過抓舉,最高紀錄是九十四公斤,去年還在汽車拉力賽上拿了名次,一百來斤的保險箱我提着就走了。當時我去老頭家裏換燃氣管就背着大號的工具箱,我把工具騰空了,把保險箱放裏面,沒人知道我裏面提的是啥。”
海陽聽得目瞪口呆,往他樹幹粗的雙臂上瞟了好幾眼,沒想到坐在他面前的竟是個大力士。
海陽旁邊的書記員啧啧道:“乖乖,這是個奧運選手。”
海陽瞪他一眼讓他閉嘴,道:“接着說,你們把保險箱弄哪了?”
鄧偉強:“我給拉到電焊廠讓我一哥們把箱子鋸開了,但是根本就沒啥東西,就一只銀戒指還有一疊錢,加起來還不到五千多。我們光買保險箱就花了一千多,除去人工勞力和風險,還有幫忙鋸箱子的我哥們那份,我們這趟壓根就沒掙錢。”
海陽氣得想笑:“那你把成本列個單子,我們給你報銷了呗。”
鄧偉強:“不敢不敢。”
海陽問出了鄧偉強幫忙鋸箱子的哥們的身份,讓部下去聯系此人,又道:“接着說,你們還幹嘛了?”
鄧偉強:“然後就沒幹啥了,我們把新箱子搬到老頭卧室,老頭瞎了又沒法開保險箱,他到死都不知道保險箱被換了。”
說到這兒,鄧偉強臉色惴惴的,一副說錯話的樣子。
海陽冷笑:“承你吉言,他的确到死都不知道箱子被換了。你和章敏只是把段博山的保險箱偷了?段博山的死和你們沒有關系?”
鄧偉強忙道:“沒有啊,我們就拿他五千塊錢,為了這五千塊錢也不至于殺人吧!”
海陽把一名部下叫進來接着審鄧偉強,一個人去了樓上審訊室,樓上審訊室裏坐着章敏和兩名警察;章敏被羁押至今,臉上的妝全毀了,露出兩頰光嫩的皮膚,和眼角細細的皺紋,她保養尚可,風韻猶存,素顏的樣子比豔妝的樣子更露出幾分秀麗的骨相。
她吊着一口氣,腰背挺得筆直,把渾身神經繃得緊緊的,一副絕不向任何人妥協的倔強模樣。
海陽把書記員做的筆錄看了一遍,發現她交代的情況和鄧偉強大致相同,只提及了盜取段博山的保險箱一事,對段博山之死一字不提。
海陽把書記員趕走,坐在書記員的位置上,道:“章敏,你不想談談段博山?”
章敏冷着臉道:“他死了,和我沒關系。”
海陽笑道:“但是你最有嫌疑,你是他的保姆,很了解他的生活習慣,你給他下毒是輕而易舉的事。而且你離開段博山告假回老家的時間也太蹊跷了,你前腳剛走,他後腳中毒,很難不讓人懷疑你提前往他喝的牛奶裏下毒,特意給自己制造不在場證明。”
章敏冷笑:“你們警察抓不到兇手,看誰都有蹊跷。”
海陽:“你是說我冤枉你了?”
章敏:“我行得端做得正,我沒幹喪良心的事。”
海陽笑:“行得端做得正?那偷走段博山保險箱的人是不是你?”
章敏白了白臉:“保險巷裏沒多少錢,我出去了就還給段家人。”
海陽:“先不說還錢,再說說段博山。你都能在段博山眼皮子底下偷走保險箱,你膽子屬實不小,在此基礎上我懷疑你有動機殺死段博山。”
章敏譏笑道:“警察同志,我的動機是什麽?難道就為了擔心被他發現我偷他五千塊錢?”
海陽笑道:“據我了解,好像不止五千塊,段博山的侄子段逍雲給你開的工資是一月八千五。而且你在段博山死之前提前預支了未來六個月的工資,還向段博山私人借款兩萬五,加起來你可欠了段博山三萬多了。”
章敏惱火道:“為了那幾萬塊錢,我至于殺人嗎!”
海陽雲淡風輕道:“我去年辦過一起連環殺人案,兇手是保姆,受害者就是和段博山大約年紀的老人。保姆殺死雇主只是為了得到一個月的工資,她一共作案五起,殺死五位老人,共得到贓款兩萬五千多塊。所以你明白我什麽意思嗎?在我眼裏,你完全有可能為了三萬多塊殺人,人心惡起來是沒有止境的。”
章敏臉色蒼白,渾身打顫:“可是我沒有,我沒有殺人!”
海陽道:“殺死段博山,你就不用還錢,還能在和段博山的勞務合同解除之前提前離開,對你來說兩樁事都是好事。”
章敏歇斯底裏:“我沒有!我不會為了區區幾萬塊殺人!我根本沒有殺人動機!”
海陽抑揚頓挫地哦了一聲,笑道:“你口口聲聲強調你沒有殺人動機,卻不反駁你想殺死段博山。很讓我懷疑你有殺人之心,但是還沒有被我們發現你的殺人動機。”
章敏憤怒地将手指着他:“胡說八道!你們警察冤枉人!”
海陽定定地看她幾秒鐘,道:“好,既然你自己不肯說,那我就自己找。”
他站起身撣了撣衣領,輕飄飄道:“通知你一聲,你女兒受傷了,現在躺在醫院,沒人照顧。”
章敏:“詩雯!詩雯出什麽事了?你把詩雯怎麽了?!”
章敏還在歇斯底裏,海陽迆迆然走出審訊室,對等在樓道裏的部下道:“派個人去醫院照顧王詩雯,繼續審章敏,她心裏還藏着事兒。”
部下應了一聲,道:“海隊,剛才我和張建核實過了,他說的和鄧偉強一致,保險箱裏只有四千多塊現金和一只銀戒指。”
海陽:“張建就是幫鄧偉強鋸開保險箱的朋友?”
部下:“對。還有咱們的人也把段博山卧室裏現在擺着的保險箱弄開了,裏面是空的,什麽都沒有。”
海陽想了想,道:“找個人把段博山原來的保險箱拉回來,我去醫院看看王詩雯。”
王詩雯輕微腦震蕩,需要住院觀察,小陶跑前跑後給她辦了住院手續。海陽到醫院的時候王詩雯恰好醒了,他和王詩雯簡單了交談了幾句,用一個謊言解釋了她遭遇的那場車禍。
而王詩雯更關心自己那條走失的小狗,對海陽說:“警察叔叔,我用段爺爺的相機給樂樂拍過照片,照片就在段爺爺家裏,你去拿照片,幫我找到樂樂好嗎?”
海陽對眼前這乖巧腼腆的小女孩的請求無法拒絕,只好答應:“好,我明天就去段博山家裏找照片。”
王詩雯蒼白着小臉笑了:“謝謝你,警察叔叔。”
海陽先對她一笑,才想起一個問題:“你用段博山的相機給小狗照相?那照片是不是還在相機裏,我們現在還沒找到段博山的任何一部相機。”
王詩雯道:“不是的,段爺爺把照片洗出來給我了。”
海陽直覺有異:“段博山會洗照片?”
王詩雯道:“段爺爺跟我說過,他以前拍的照片都是自己洗,自從眼睛看不見後就拿到外面去洗。”
海陽了然,替她掖了掖被角,道:“我知道了,你閉眼休息一會兒。”
第二天,海陽遵守約定去段博山家裏找照片,但在進入段博山家裏後率先去看段博山卧室裏被撬開的保險箱,保險箱上放着物證編號,勘察組已經拍過照,櫃子裏空空如也,只有一股新的保險箱特有的漆料味。
他開始找王詩雯口中小狗的照片,但是翻遍所有抽屜都沒有發現,他又想起王詩雯說過段博山在雙目失明前會自己洗照片,而段博山這套房子裏并沒有适合洗照片的暗房,那麽段博山之前都在哪裏洗照片?段博山只有這一套房産,在這套房子裏住了半輩子,如果他真的會自己洗照片,總不會離家太遠。
一個警察的職業病促使他就算心存一丁點疑惑也要解開,于是他給小陶打電話,讓小陶好好查段博山的這套房子。很快小陶就有了收獲,告訴他:“海隊,段博山的房子附帶了一個地下室,就在他住的單元樓一樓底下。”
海陽一邊聽着電話一邊下樓,到了一樓,沿着樓梯繼續往下走,轉過狹窄的拐角果然看到幾間小小的房門,這就是戶主擱置雜物的地下室。三間地下室各貼着門牌號,最右一間的門牌號與段博山家的門牌號一致。
“行了,我找到了。”
海陽把手機揣起來,研究了下門鎖,發現門上挂的是很老式的挂鎖,而且挂鎖已經有了些年頭,拳頭大的鎖頭沉重破舊,還被磕掉了幾塊漆。他用手拽了兩下,拽不開,于是在地上尋找趁手的兵器,恰巧在牆角處看到一張木制的舊椅子,他掰掉一條椅子腿,把椅子腿伸到鎖頭裏當撬棍去撬那鎖,挂鎖登時就被撬開了,啪嚓一聲摔在地上。
海陽扔了椅子腿,推開眼前銀灰色的門,看到滿眼黢黑——地下室沒窗戶,空氣裏像是淌着墨水那麽黑,他用手機照亮,在近門的牆邊摸索一會兒,摸到開關,白熾燈啪的一聲亮了起來。
海陽用手擋了擋刺眼的白光,等眼睛适應了暗室裏的強光就走了進去;這的确是一間洗照片的暗房,洗照片的設備應有盡頭,桌上擱着一臺相機,牆上挂滿了照片。
他在牆邊站定,随意往牆上一看,臉色卻猛地冷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