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不會愛你

電話被挂斷了,江瀛垂眼看着手機屏幕,心裏輕飄飄,虛撈撈的。

展星羽走了過來,道:“私教在叫你,還打不打了?”

不遠處的拳臺上,陳教練頭戴護具,興奮地在拳擊臺上跳來跳去,大聲喊:“江瀛e!”

江瀛本來打算打完這局就不打了,早點辦事,辦完事早點去找葉初陽,但是葉初陽讓他不必去找他,他也就不趕時間了。

他把手機扔到展星羽懷裏,戴好拳套朝拳臺走過去,道:“再打一會兒。”

展星羽搬了一張椅子坐在拳臺下,翹着腿看着江瀛和教練練鎖技。

江瀛不是職業拳手,但一直把自己當職業拳手去練,是一個很合格的業餘拳擊愛好者。陳教練性格有點瘋,很合江瀛的脾氣,這倆人湊在一起,一個敢教,一個敢學,陳教練即将要把自己前半生職業生涯的看家本領對江瀛傾囊相授。陳教練對自己的學生很滿意,曾勸說江瀛參加正規拳賽,江瀛還認真思考過這一可行性,但是和展星羽商量的時候被展星羽扼殺了這一念頭。江瀛就打消了打職業塞的念頭,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業餘拳手。

展星羽看了一會兒,只看到兩個野蠻人的無情互毆,覺得即血雨腥風又很沒意思,恰好手機響了,就走到一旁接電話,他這通電話接的時間有點長,講完電話回來一看,陳教練已經不在了,江瀛一個人立在拳擊臺上踢沙包。

江瀛卸掉了頭上的護具,一邊朝沙包踢腿一邊氣喘籲籲道:“再等我十分鐘,我晾晾汗。”

展星羽把腿一疊,又在椅子上坐下了,道:“不着急,反正我今天翹班了。”

江瀛忽然停下了,還一把扶住晃動的沙包,道:“你不回公司了?”

展星羽翹着腿看手機,聞言瞥他一眼,淡淡道:“不回了,我今天一天都跟着你。”

江瀛朝拳臺圍欄走過去,雙臂撐在圍繩上,笑道:“跟着我幹什麽?”

展星羽道:“你不是要去見宋友海嗎?我不放心。”

江瀛道:“我和白斯年一起去,你不用擔心我。”

展星羽眼神暗了暗,道:“你和誰去我都不放心。”他的手機又響了,他很不耐煩地接起來,“什麽事?”

Advertisement

助理說某某婚慶策劃想見他,問他是否需要約見會面時間;他們的爺爺把江瀛的婚事提上了日程,專門派一位跟在其身邊的老人回到豐海督促婚事的進展,展星羽這兩天已經應付了好幾個婚禮公司的代表,今天也是為了躲這件公差而從公司裏避出來,但是麻煩事還是找上了他。

他煩不勝煩道:“我今天沒時間,以後再說。”

展星羽挂了助理的電話,看着江瀛冷笑一聲,道:“你結婚,憑什麽要我替你操勞?”

江瀛垂着眼睛解開手套,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道:“爺爺知道我應付不來這種事。”

展星羽毫不客氣道:“他是怕你臨陣脫逃。”

江瀛心裏很明白,但是裝糊塗:“是嗎。”

展星羽道:“不然他讓老關回來幹什麽?就是為了監視你。”

江瀛很無所謂,道:“是就是吧。”

展星羽看着他無動于衷的模樣,心裏有些惱怒:“你就甘心在爺爺眼皮子底下活一輩子?”

江瀛還是很雲淡風輕:“不然呢?”

展星羽道:“你住在江家老房子裏是在坐牢,你很不自由。”

江瀛掀開圍繩,彎腰鑽出來,又坐在拳臺邊,解着纏在腳腕上的繃帶,道:“我住在哪裏都一樣,都不自由。”

展星羽已經被他拒絕多次,但還是不懈努力地為自己争取:“你可以和我住,我能給你自由。”

江瀛轉頭看着他,眼神很平淡,笑道:“星羽,我和你在一起,也像是在坐牢。”

展星羽以為被他拒絕多次,心已經堅不可摧了,但是聽江瀛這麽說,他還是忍不住心涼,忍不住沮喪:“你為什麽這麽說?”

江瀛卻岔開了話題,道:“白斯年告訴你了嗎?我在醫院後巷做的事。”

展星羽:“嗯,他說你差點殺了一個男孩。”

江瀛:“你不知道我差點殺死的那個人是誰嗎?”

展星羽無言,驀然有些心虛。

江瀛冷冷一笑:“這就是原因,我有一些想瞞着你的事,但是我瞞不住你。就算我不想讓你知道,你也什麽都知道。我在你面前沒有秘密,連隐私都沒有。我幹的那些壞事你全都知道,所以我在你面前一直擡不起頭,我覺得我有罪,我覺得我在坐牢。”

展星羽怔住良久:“所以你一直拒絕我?”

江瀛用沉默給了他答案。

展星羽皺起眉,猛地擡頭去看江瀛,道:“不對,你在狡辯。”

江瀛很平靜地整理從腳踝上解下來的繃帶,道:“我狡辯什麽?”

展星羽道:“你說我對你了解太多,所以你無法接受我。那葉初陽呢?他對你的了解也不少,你幹的那些壞事,葉初陽也知道,你為什麽願意和葉初陽待在一起?難道他就不會給你坐牢的感覺嗎?”

江瀛沉默地微笑着,默然了許久才道:“是的。難以置信是嗎?我也覺得難以置信。”

展星羽冷冷地注視着他,道:“江瀛,我現在開始恨你了,這是你第一次讓我感覺到我什麽都不是。我陪了你這麽多年,結果你說和我在一起像是坐牢,我還比不上和你剛認識兩個月的老男人。”

江瀛道:“葉初陽是我的朋友,你也是。”

展星羽笑道:“去你媽的朋友。”

他把江瀛的手機用力往地上一摔,啪嚓一聲,手機摔的四分五裂。他系好西裝扣往外走,堅硬的皮鞋鞋底踩過顯示屏,他走了兩步又忽然停住,半回過頭面無表情道:“我以前看過一本書,那本書裏有一句話;人是可以傷心死的。本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個人可以傷心而死,但是現在我信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一定是為你傷心死的。”

說完,展星羽回頭看着江瀛,露出微薄的,苦澀的笑容:“江瀛,你太自私了,也太傷人了,你會讓所有愛你的人傷心而死。”

展星羽本想詛咒他,詛咒他一輩子孤苦到死,一輩子住在牢裏,但是展星羽還是更愛他,所以只是譴責他,盡管他很痛苦。在今天之前,他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承受這麽多的傷心,這麽多的痛苦。

展星羽離開時的背影很決然很冷酷,像是一絲留戀也沒有了。

江瀛把手機殘骸撿起來,組裝好,手機還可以開機,但是內屏外屏全都碎了。他取出電話卡,把松散的零部件扔到垃圾桶,在拳館裏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離開拳館驅車去白斯年的律師所。

江瀛比約定時間遲了十幾分鐘才到白斯年的事務所樓下,白斯年和一名姓陸的律師從大樓走出來,白斯年上了江瀛的車,姓陸的律師開車跟在江瀛的車後面。

江瀛歉然笑道:“不好意思白老師,路上有點堵車。”

白斯年道:“沒關系。”他系好完全帶,問,“星羽呢?剛才我和他聊天,他說會和我們一起去看守所。”

江瀛淡淡笑道:“星羽回公司了,他比我忙得多。”

白斯年朝江瀛略一側目,看出江瀛臉上略顯黯淡的神氣,心裏得知江瀛剛才一定和展星羽發生了什麽事,并且不是好事。

他沒有再問起展星羽,而是在微信上聯系展星羽,和江瀛說起了至今沒有下落的薛文橋。海宏成沒有找到薛文橋,但查到了薛文橋的身份,讓薛文橋和江瀛對峙一事也只好耽擱下來,白斯年也說到做到,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江瀛的爺爺。

江瀛道:“白老師,我還得謝謝你。”

白斯年笑道:“謝謝我沒有告訴你爺爺嗎?”

江瀛含笑點頭。

白斯年道:“雖然我替你爺爺工作,但是我很清楚他做事的方法太激進,被你爺爺知道的話,對你不是好事。”

江瀛道:“謝謝。”

白斯年給展星羽發了幾條消息,把手機收起來,笑容即寬和又儒雅道:“江瀛,好歹你曾經也是我的學生,我有幾句話想告訴你,希望你能聽一聽。”

江瀛:“白老師,您請說。”

白斯年唇角洋溢着溫柔似水的笑容,但藏在鏡片後的雙眼卻冷得像汪了一層冰水,道:“你異于常人,我不認為這是你的缺點,相反,我認為這是你的優點。”

白斯年身上有一種魔力,待在他身邊的人會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專心聆聽他說的每一個字。他具有很有穿透力的影響力,這種影響力并不親切,像是人群中最奪目最強勢的存在,所以他總能成為人群的焦點。江瀛并不排斥他,甚至對他有些好感,因為他和葉初陽有些相似,他們身上都有一種寬博且儒雅的氣質,但是他和葉初陽又不相同,葉初陽沒有他那麽強勢,也沒有他那麽富有穿透力。

雖然江瀛不排斥白斯年,但也不願親近白斯年,江瀛對他的好感僅停留在和白斯年處于平等的位置上相互平視,保持距離,而白斯年一貫使人仰視,也習慣了被人仰視。江瀛不想仰視他,所以和他保持距離。

江瀛聽到白斯年的話,心裏十分漠然,不想去費心思考白斯年說的任何一個字,因為他知道白斯年一向善于辯論,白斯年最終會把他說服。

江瀛敷衍地笑了笑,道:“是嗎。”

白斯年莞爾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說嗎?”

江瀛:“白老師請講。”

白斯年道:“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理智的人和不理智的人,大多數人都很理智,就像你的朋友葉博士,還有星羽。但也有一些不理智的人,比如你,還有……我。”

江瀛側眸看他一眼,笑道:“白老師不理智嗎?我竟然看不出來。”

白斯年把眼鏡摘下來,從西裝外套口袋裏拿出一張紙巾輕輕擦拭鏡片,颔首笑道:“其實我遠沒有你看起來那麽理智,但是我也沒有瘋狂,我只是比理智的人多了幾分自由。”

江瀛聽到了自己感興趣的詞眼:“自由?”

白斯年道:“對,自由。自由這種東西很缥缈也很珍貴,你沒有擁有它的時候感覺不到自己在追求它,當你真正擁有它,才知道自己以前一直在失去它。太理智的人沒有自由,自由是人的靈魂,當一個人沒有靈魂,那就只是身體的奴隸。”

江瀛本不想聽白斯年的論述,但此時卻聽進去了,不僅聽進去,還開始思考:“我是身體的奴隸嗎?”

白斯年眼角一挑,斜他一眼,眼角流出一線鋒利的冷光,笑道:“你是,也不是。你雖然不是理智的大多數,但是我能看得出來你一直在壓抑自己,你在強迫自己保持理智。”

江瀛笑道:“難道保持理智不對嗎?”

白斯年:“人之初,性本欲。一個人生下來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你的身體裏裝了什麽樣的靈魂不是你說了算,而是由命運說了算,如果命運讓你追求自己自由的靈魂,而你畏首畏尾不敢追求,那就違背了生命的本義。”

江瀛搖頭笑道:“白老師,你說的太深奧了,我聽不懂。”

白斯年擦好眼鏡,戴好,道:“我相信你能聽得懂我在說什麽,就像我能懂你一樣。”

江瀛:“你懂我?”

白斯年轉頭看着他,微笑:“是的,我懂你,我和你都是追求自由的非理智的異類。”

江瀛必須控制自己不朝白斯年看,因為他能察覺到白斯年的眼睛就像黑漆漆的漩渦一樣,能把他拖拽到無邊無際的黑色深淵裏面去……他猛然察覺到了白斯年的危險之處,他正在用自己的意志力抵抗白斯年,他覺得白斯年就像手術室裏拿着手術刀的醫生,而他就像躺在手術臺上的魚肉,只要白斯年願意,白斯年能夠輕而易舉地剝開他的頭顱,挖出他的大腦,細細地翻看一遍,再放回頭腔裏去……

江瀛僅僅只是被他盯着,就産生如芒刺背的不适感。

白斯年又道:“我聽星羽說,你的那位心理醫生就要到豐海來了,你會和他見面是嗎?”

江瀛:“嗯。”

白斯年笑道:“其實你需要的不是醫生,你需要的是朋友。”

江瀛道:“我有朋友。”

白斯年:“你指的是葉初陽?”

江瀛不語。

白斯年道:“你不應該和葉初陽繼續做朋友,你們不是同類。如果你繼續和葉初陽在一起,只有兩種結果,要麽他被你殺死,要麽你被他馴服。你能接受哪一種結果?”

葉初陽要麽被他殺死,他要麽被葉初陽馴服…….這兩種結果,江瀛都不能接受,因為白斯年說對了,他的确在追求自己自由的靈魂。

白斯年并不逼他作答,給他留足了思考的空間,在去看守所的路上再沒有和江瀛對話,但是他很清楚江瀛的腦子已經被他擾亂了。

到了看守所,白斯年自己留在一樓大堂,說有點累,讓姓陸的律師帶江瀛去見宋友海。白斯年的僞裝太自然,江瀛依舊沒有察覺到他對宋友海避而不見。

江瀛和陸律師被民警進一間會見室,民警去提宋友海,幾分鐘後,宋友海被帶進來,坐在江瀛和陸律師的正對面。

江瀛看着宋友海,覺得宋友海比上次在療養院見時幹瘦不少,他渾身的血肉都枯癟下去了,灰蒙蒙的眼睛空曠且無神,像一只嶙峋的桃核上附着一層薄薄的肉衣,也像罩着破衣爛衫的一具骷髅。

宋友海誰都不看,木呆呆地低着頭,像一具行屍走肉。

因為案情有些扭轉,陸律師身為宋友海的代理律師,要和宋友海疏通消息,告知宋友海最新的進展,再從宋友海身上得到于被告有力的線索。

但是宋友海只是木偶般僵坐着,像是喪失了語言功能,一言不發。

宋友海的管教民警道:“看他這樣子,恐怕挨不到上庭就被送去強制醫療了。”

陸律師問了幾個問題,但是宋友海概不作答,只是坐着發呆。陸律師很無奈地搖搖頭,朝江瀛擡了擡手,示意江瀛可以同宋友海交談。

江瀛靠在椅背上,一臉冷酷的看着宋友海,道:“宋友海,你還認得我嗎?”

宋友海無動于衷。

江瀛故意刺激他,笑道:“上次見面你還說我是殺人兇手,現在就把我忘了嗎?”

宋友海聽到殺人兇手這四個字,渾身打了個戰栗,但仍舊沒有擡頭。

江瀛道:“你說我是殺人兇手,這個問題很嚴重啊,所以你必須告訴我,我殺了誰?”

宋友海低聲念道:“小倩……小倩……”

江瀛:“小倩?你是說我殺了你的女兒宋小倩?”說着,江瀛涼薄一笑,“不對啊,你女兒不是被火燒死的嗎?怎麽會是我殺的。”

宋友海猛地擡頭,惡狠狠盯着江瀛:“兇手!殺人兇手!”

江瀛身子往前一傾,拉近和宋友海的距離,勾唇笑道:“繼續說,說完整,我殺了誰?殺人地點在哪裏?你又怎麽知道我是殺人兇手?”

宋友海渾身劇烈打顫,呼哧呼哧喘着粗氣,低吼道:“死人,黑洞,天亮之前,不能讓他活着出現!”

江瀛臉色一冷:“你在說什麽?”

宋友海:“死人!黑洞!天亮之前,不能讓他活着出現!”

江瀛咬牙:“你在說什麽!”

宋友海:“死人!黑洞!天亮之前,不能讓他活着出現!”

江瀛:“死人是誰!他又是誰!”

宋友海:“死人!黑洞!天亮之前,不能讓他活着出現!”

江瀛陡然暴怒,一把揪住宋友海的衣領,吼道:“媽的把話說清楚!你說的是誰!”

宋友海:“明天!明天!”

江瀛:“明天是哪一天!”

宋友海:“二十三號,五月二十三號!”

五月二十三號……

江瀛頭頂似落下一道驚雷,脊柱塌了一半,險些癱倒,他左手用力撐住桌面,問:“是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三號?”

宋友海鷹爪似的幹枯鋒利的手指猛地抓住江瀛的手背,藏着污垢的指甲将鑽緊江瀛的皮肉裏去,瞪着江瀛說:“殺人兇手……不是……”

兩名警察撲過來将宋友海拉開,給宋友海戴上手铐。

江瀛懵了一瞬,大聲喊道:“你說清楚,殺人兇手不是誰!”

會見時間到了,宋友海沒有說話的機會,被警察帶出會見室。

江瀛走出會見室,腳下虛軟,像是踩在雲層裏。

他臉色實在不好看,同行的陸律師問他是否不舒服,江瀛疲于敷衍,就擺了擺手。他在樓道裏往前走了幾步,在樓道盡頭的一扇儀容鏡裏看到了自己,鏡子裏的他的确臉色灰白,像是剛生了一場大病,看起來随時會倒下的樣子。

那扇儀容鏡不是正對着樓道,而是向一樓大堂稍轉了十幾度,站在江瀛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以及他身後宋友海……

原來宋友海并沒有被警察帶走,兩名警察扭着宋友海的胳膊站在樓道裏,等待江瀛和陸律師先通過大堂,因為他們押送宋友海回監室的路也要經過大堂,警察擔心宋友海傷人,所以避讓江瀛和陸律師。

此時江瀛還沒走遠,宋友海停在原地,宋友海望着江瀛的方向,和江瀛的目光于鏡面中交彙——江瀛看着宋友海,宋友海的眼神不似剛才激動,也不似剛才癫狂,更不似以往呆滞,宋友海似乎瞬間痊愈了,他腦中的郁結不再,他的眼神清晰又平靜,只透露出濃郁的,飄潇的,苦澀的哀傷……

江瀛覺得宋友海像是有話對他說,于是他向後回過身,直視宋友海。

但是就在他回身的瞬間,宋友海陡然又瘋狂了,宋友海的雙手被拷在身後,胳膊被警察扭住,他埋頭往前沖,像一頭下山的惡虎,朝着江瀛的方向吼道:“別走!我要殺了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兒,是你把我害成這樣!我要殺了你!”

宋友海竟掙脫了警察的拖拽,拔腿奔向江瀛。

江瀛停在原地,漠然地看着他,眉宇間很疲憊。

“站住!”

警察追上宋友海,拔出警棍捅向宋友海的腰窩。

宋友海瞬間止步,渾身劇烈顫抖,像是被幾百幾千條鞭子同時抽打身體,噗通一聲倒在地上,嘴角流下白沫,仰頭朝着江瀛的方向,眼睛裏還滞留着噴湧而出的殺氣。

警察為了阻止宋友海傷人,将其電擊,随後把宋友海送往醫院,因為宋友海患有心髒病,電擊導致宋友海心髒病發作。

江瀛和警察一起去了醫院,沒有察覺到白斯年什麽時候離開的。

宋友海被推進急救室,兩名警察守在門口,江瀛獨自一人坐在醫院走廊邊的長椅上,樓道裏很安靜,安靜地只有不遠處兩個警察偶爾走動的腳步聲。

邊小澄聽到消息,急急忙忙趕來了,他走得太快,經過江瀛面前差點剎不住車,沖波逆折般及時往回一扭身蹲在江瀛身前:“江總?江總你沒事吧?你臉色好差啊,我陪你做個檢查吧。”

江瀛低着頭,雙手擱在腿上,右手緩緩揉捏着左手手指,五根手指已經被他捏得通紅,嗓音暗啞又沉悶道:“你來幹什麽?”

邊小澄道:“白律師給展總打電話了,展總不放心你,讓我過來看看。”

江瀛靜坐着,無動于衷。

邊小澄站起身,察言觀色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笑道:“江總,我剛才在樓下碰見葉博士了。”

江瀛有了點反應,他遲緩地擡起頭,問:“葉初陽?”

邊小澄:“對對對,是葉博士。”

江瀛:“他怎麽會來?”

邊小澄道:“展總給葉博士打電話了,說你在醫院,情況不太好。葉博士就過來了。”

江瀛:“他人呢?”

邊小澄道:“葉博士是開車來的,估計還在找停車位吧,耽誤了點時間。”

話音剛落,樓道盡頭響起腳步聲,江瀛轉頭看過去,看到葉初陽用從未有過的速度朝他快步走了過來。

葉初陽很着急,手裏勾着一串車鑰匙,鬓角流下兩道細細的薄汗,風似的走到江瀛面前,先打量江瀛兩眼,然後冷着臉問:“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江瀛的手機被展星羽摔了,只剩下一張電話卡被他揣在兜裏。

江瀛仰起頭看看葉初陽,然後沉默着低下頭,伸手去拽葉初陽的衣角,想讓葉初陽離他近點。

葉初陽低眸看他一眼,一把甩開他的手,道:“手機給我,我要看看你的手機是關機了,還是你把我拉黑名單了,我打了幾十通電話你都沒接。”

江瀛道:“手機壞了。”

葉初陽:“壞了?”

“真的壞了。”他又去拽葉初陽的衣角,輕聲道,“別生氣,我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

葉初陽剛才聯系不到江瀛,的确很生氣,現在江瀛一示軟一撒嬌,他心裏又爛又軟,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江瀛身前,把胳膊搭在江瀛肩上,手指輕輕拖着江瀛後頸,把車鑰匙遞給邊小澄,道:“邊秘書,我把車停在門口花園裏,麻煩你找個地方幫我把車停好。”

邊小澄覺得這倆人之間的氛圍容不下他,接住車鑰匙連忙走了。

樓道裏安靜下來,只剩下葉初陽和江瀛兩人,葉初陽低頭看着江瀛烏黑的發頂,道:“你怎麽了?”

江瀛:“我剛才去看守所裏看宋友海,宋友海跟我說了幾句話。”

葉初陽:“什麽話?”

江瀛苦笑一聲,道:“還是那幾句,說我是殺人兇手,要我殺人償命。”

葉初陽低頭看他,不知怎麽就看出江瀛此時的黯然心傷不是為了宋友海,道:“你在傷心,是為了宋友海嗎?”

江瀛頓了片刻,輕輕搖頭。

葉初陽:“那是為了誰?”

江瀛低聲道:“星羽。”

葉初陽了然,平靜地問:“為什麽?”

江瀛道:“星羽讓我從家裏搬出來和他一起住,我拒絕了……我已經記不清我拒絕了他多少次。”他低低笑了一聲,接着說,“星羽說我太自私了,我也這麽覺得,像我這麽自私的人,不配和任何人在一起。”

葉初陽紋絲不動面無表情地靜站了一會兒,道:“他怪你嗎?”

江瀛道:“他恨我,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恨我的人。”

他仰起頭看着葉初陽,道:“葉博士,你會恨我嗎?”

葉初陽沒有低頭,也沒有看江瀛,他看着對面雪白冰冷的牆壁,臉上露出微茫的微笑,道:“迄今為止你還沒有傷到我,所以我不恨你。”

江瀛似是不解:“星羽為什麽恨我?”

葉初陽在心裏嘆聲氣,很無力地說:“因為他愛你。”

江瀛低下頭,雙手緊緊捏住葉初陽的衣角,像是要藏進葉初陽懷裏,道:“葉博士,你和星羽不一樣對嗎?你不愛我,所以你不會恨我。”

葉初陽:“你希望我不愛你?”

江瀛:“我希望你不恨我。”

葉初陽莞爾一笑:“我懂了,你不需要我愛你。”

江瀛藏在他懷裏,微微哽咽着說:“星羽說我很自私,我會讓所有愛我的人傷心,我會讓愛我的人傷心死……但是我不知道誰愛我,我不知道啊……如果愛我的人真的為我傷心死了,是不是還是我的錯?”

葉初陽很心疼,為江瀛心疼也為自己心疼,道:“不是你的錯,我也不知道是誰的錯。”

江瀛緊緊攥住葉初陽的衣角,藏在葉初陽懷裏,哽咽道:“愛我的人最後都會恨我,所以我不需要誰愛我,我也不在乎有多少人恨我。葉博士,只要你不恨我,我就還有勇氣活下去。””

葉初陽為他這句話而動容,盡管這句話一貫是江瀛式的冷酷和自私,但是他卻走火入魔一樣仍舊為了江瀛動心……

他輕輕撫摸江瀛的後頸,溫柔笑道:“放心吧,我不會愛你,也不會恨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