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不值得你嫉妒

下雨了,雨勢來得突然,上一秒還晴空萬裏,下一秒就陰雲密布,起初只落下幾根棉線似的小雨,轉眼就潑天澆地,雨勢大得罕見。

葉初陽坐在店裏,鄰着玻璃牆,透過玻璃看着暴雨下的街面和人群——看了一會兒,他拿出手機給海陽發了條微信:雨下得很大,你出來的時候記得帶傘。

海陽記得拿傘了,但是沒用,他剛出警局大門,傘蓋就被風掀翻,只剩下個光禿禿的杆子,他索性把破傘一扔,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淋着雨朝馬路對面跑過去。

葉初陽把他狼狽的一幕看在眼裏,忍不住抿着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豆花店的店門響了一聲,海陽在門口脫掉外套把雨珠甩了甩才走進來,坐在葉初陽對面,像個水鬼似的渾身水濕淋漓:“好家夥,這幾天高溫,連雨水都是燙的,跟泡溫泉似的。”

葉初陽不好笑得太明顯,就用手背掩住嘴唇,但還是笑眼彎彎的。

海陽拿眼瞪他:“這麽好笑嘛。”

服務員端上來兩碗豆花,葉初陽把一碗推給海陽,攪拌着自己那碗:“雨又不是只下在你身上,怎麽別人都沒事兒,只有你被淋的這麽慘。”

海陽:“還不是你一直催我,我出門急随便拿了把傘,沒發現傘是壞的。”

葉初陽撐着下颚,含笑道:“人民警察怎麽也開始推卸責任了?”

海陽不喜歡吃甜食,把自己那碗摻了紅豆和芋圓的豆花推到葉初陽面前,道:“你說的沒錯,粱心心的作案過程的确被段博山拍下來了。”

昨天粱铎死在大地苑湖邊別墅,警方驗屍時在粱铎口袋裏發現一枚U盤,打開後,是一段視頻;葉初陽的推測被驗證了百分之九十,粱悠悠死于粱心心的惡意推搡,粱悠悠摔倒時頭部磕到地上的銳石頭,因此喪命。

海陽神色恻然:“粱心心太可怕了,粱悠悠摔到之後,她只蹲下晃了晃粱悠悠的肩膀,然後就喊着救命跑出巷子。後來發生的事你也已經猜到了,那個流浪漢想幫她,但是卻被宋友海當成殺人兇手殺死了。”

葉初陽拿着勺子緩緩攪動碗裏的豆花,默了片刻,問:“找到李亞涵了嗎?”

海陽:“找到了,剛做完筆錄。她和她媽媽都能證明宋友海在粱悠悠死亡時不在場。”

但即使宋友海不是殺死粱悠悠的兇手,也确實是殺死流浪漢的兇手,宋友海殺人犯的身份依然無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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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陽深深嘆了口氣,道:“流浪漢的身份也查出來了,他叫吳浩,今天二十三歲,天生腦癱,兩年前又得了血癌,家裏沒錢給他看病,他就從家裏跑出來,一個人在豐海市流浪。”

葉初陽怔了一怔:“二十三歲?他還是個孩子?”

海陽點點頭:“我已經通知吳浩的家屬來認領屍體了,但是他家裏人不肯來,說出不起殡葬費用,讓我們警方處理他的屍體。”

葉初陽心裏悶悶的疼,低聲道:“吳浩……二十三歲……那麽年輕。”

海陽苦笑一聲:“我告訴吳浩的父母,吳浩是被殺,兇手已經抓到了,他們可以起訴殺人兇手。但是吳浩的父母并不在乎,說吳浩本就快死了,怎麽死的都沒差別,他們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葉初陽又看見了那條漆黑的小巷,巷子裏衣衫褴褛高挑瘦削的流浪漢,他披散着頭發,面目駭人,看似能做盡世間一切惡事,但是他藏在世俗的惡意和偏見的外表下是一個只有二十三歲的破碎且純淨的心。

他或許只是想攙扶粱心心,卻被宋友海當做是殺人兇手,他是所有人當中最無辜的那一個。

宋友海也無辜,宋友海尾随粱悠悠或許只是想送給粱悠悠一份禮物,因為那天是他已經亡故的女兒的生日,而粱悠悠和他的女兒是那麽的相似。但是他卻意外卷入一場命案當中,理所當然地被認作是殺人兇手。

歸根結底,這是一場因惡意和偏見引發的悲劇。

葉初陽為自己也曾‘理所當然’懷疑過吳浩和宋友海感到羞愧。

海陽覺得氣氛太低沉,就把話題移開:“跟你說說江瀛的事。”

葉初陽打起精神,看着他:“你說。”

海陽道:“你的說法和薛文橋不一致。薛文橋說是他帶走宋友海不假,但是江瀛跟蹤他,還打傷他,甚至威脅要殺了他。”

葉初陽臉上神色迅速抹淨,變得冷淡又平靜,道:“我認為是江瀛幫了警方的忙,如果不是他制服薛文橋,你們現在或許還找不到宋友海。”

海陽意味悠長地看着他,道:“初陽,我發現只要一涉及江瀛,你就變得及其富有攻擊性,這太不像你了。”

葉初陽颔首,道:“對不起,海陽哥,站在我的立場,我必須這麽說。”

海陽無奈一笑:“你的立場是什麽?保護江瀛?”

葉初陽不語。

海陽道:“放心吧,我不會為難你,也不會為難江瀛。你說的沒錯,江瀛算是幫了警方的忙,這事兒我會幫他蓋過去。”

葉初陽:“謝謝你,海陽哥。”

海陽擺擺手,有意活躍氣氛,就笑問:“江瀛今天怎麽沒跟着你。”

葉初陽低下頭吃了一口豆花,道:“他今天訂婚。”

海陽:“對對對,我想起來了,小陶上午跟我說過,江瀛還邀請他參加訂婚宴。”說着笑了笑,“這倆人現在混得還挺熟。”

葉初陽看着外面,不知是不是錯覺,雨好像更大了。

他和海陽又聊了些家事,圍繞海宏成的傷情聊了一會兒。

海陽接了通電話,随即就要回單位,就跟葉初陽道了別,把外套往頭上一蒙,淋着雨跑出去了。

葉初陽一個人坐在豆花店裏吃豆花,吃完自己這碗,又把海陽沒碰過的那碗也吃了,吃完豆花看着外面的雨靜坐着,服務員在他身邊轉悠兩次無聲催他離開,他也一動不動。

半個多小時後,他看雨看得乏味了,想走人,手機忽然響了。

電話一通,法西娅就呼哧帶喘地說:“我的天吶表哥,剛才,剛才太精彩了。”

葉初陽:“怎麽了?你不是去江瀛和周青楚的訂婚宴了嗎?”

法西娅躲着誰似的低聲道:“太精彩了太精彩了,我一定要當面跟你說,你在哪?”

葉初陽說出豆花店的地址,法西娅挂了電話,十幾分鐘就到了,身邊還有一個邊小澄。他倆是開車來的,沒淋幾滴雨,還穿着和高端禮堂适配的西裝和小禮服,倆人肩并肩走進店裏,頗像一對金童玉女。

法西娅穿着露肩還漏溝的香槟色小裙子,肩上披着邊小澄的西裝外套,踩着細高跟噔噔噔地跑到葉初陽對面,一屁股坐在海陽剛才坐的位置上,張嘴就喊:“訂婚宴搞砸了!”

葉初陽疊着腿端坐着,淡如微風地看着她:“什麽意思?”

邊小澄端着兩杯熱水坐在法西娅身邊,把一杯熱水放在法西娅面前,道:“小娅喝點熱水,別感冒。”

法西娅本不願參加江瀛的訂婚宴,但是邊小澄哄她,說準備宴會的廚師是某某國際大廚,菜品從上品歐洲鮑到四斤多重的大龍蝦應有盡有,一頓飯折合下來怎麽也得好幾大千,不吃一頓真是太虧了。

法西娅心動了,偷偷換上小裙子,偷偷地出門了。她以為葉初陽不知道,其實葉初陽在她出門前就給她的包包裏塞了一根防狼噴霧;法西娅雖然平時打扮的像個二次元的怪異蘿莉,但确實很有幾分美色,他擔心宴席上混入幾個衣冠禽獸,看見法西娅美麗的傻相就心起歹念,給法西娅防身用。

宴會上的菜品的确如邊小澄說的那樣高端,但是法西娅卻沒有福氣朵頤一頓,因為發生了一場意外,她雖然沒吃到美食,但仍覺得不虛此行,因為那場意外實在太精彩。

法西娅端起杯子吞了幾口水,杯子往桌上一敦,把水連着口紅一起抹掉了,在唇角留下一道紅紅的印字,眼睛瞪得快要掉出美瞳,道:“江瀛和周青楚的婚沒定成,周青楚跟人跑了!”

簡單來說,訂婚儀式開始之前,諸位賓客和周青楚家裏人全都到了,都是些名流富貴,就連隐居江湖的商界大鱷周江老爺子都從新加坡趕回來參加訂婚典禮,可見這場典禮有多麽的浩大。法西娅到了現場就傻眼了,她生平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場合,看見這樣的陣仗,連路都不敢多走兩步。

訂婚儀式進行到一半,江瀛和周青楚一對璧人在司儀的主持下交換訂婚戒指,江瀛剛把戒指戴到周青楚手上,意外就發生了——現場闖進一個衣着簡樸,留着長發,身材高瘦的男人,自稱他才是周青楚的未婚夫,他和周青楚于兩年前就在美國舊金山一座小教堂訂婚了。

在今天之前,法西娅只在電視上看見過類似的狗血劇情,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在她眼前上演,而且是以更狗血的劇情展開;這男人姓杜,是個畫家,和周青楚相戀五年,但因其不是商賈名流,所以周家人不同意他和周青楚在一起。現在周青楚要嫁給衡泰集團的大少爺,不是因為愛情,而是源于周家父母一手的策劃。

“更狗血的是,周青楚已經懷孕一個多月了!是畫家的孩子!”法西娅捂着心口,心髒蹦蹦直跳,“我的天吶,怪不得周青楚這麽快就和江瀛結婚,原來是想讓江瀛接盤啊!”

葉初陽很平靜:“然後呢?”

法西娅:“周青楚壓根就沒和畫家分手,他倆看起來才是真愛,江瀛反倒成了有錢有勢橫刀奪愛的惡霸。周青楚哭哭啼啼地讓畫家先走,畫家非要帶她走,周青楚就糾結啊,一直哭一直哭,站在江瀛和畫家中間,誰都舍不得。後來江瀛就讓周青楚自己選,選誰都可以,周青楚就撲到江瀛懷裏哭,哭了一會兒,拽着畫家就跑了!”

葉初陽稍稍晃神兒了片刻:“江瀛還做了什麽?”

法西娅:“江瀛啥都沒做,從畫家出現到周青楚拽着畫家離開,他就說了一句話,讓周青楚在他們之間選一個。周青楚跑了之後,場子壓不住了呀,那麽多大人物看了一場大笑話,江家人和周家人臉都丢盡了!尤其是江瀛他爺爺,當着那麽多人的面,連扇了江瀛兩個耳光!”

葉初陽心裏一揪:“江瀛挨打了?”

法西娅:“對啊,江瀛的爺爺太狠了,江瀛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打就打,打完還想拿手杖抽江瀛,展星羽沖上去攔,也被他打了一巴掌,這老頭真是個老毒物!”

葉初陽問邊小澄:“江瀛現在在哪?”

邊小澄:“我和展總留下收拾爛攤子,江總一個人先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葉初陽拿出手機,将播出江瀛電話時卻猶豫了,他不知道江瀛此時想不想見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出于什麽身份什麽立場去找江瀛,他更不知道江瀛需不需要他……或許江瀛不需要任何人,江瀛只需要一個人獨處,獨自為自己療傷。

在他猶豫的時候,他聽到一個男人冷冷地叫他:“葉博士。”

葉初陽擡起頭,看到展星羽在他面前站着,手裏拿着一把濕淋淋的傘。

展星羽道:“我找你有事。”說完就轉身走向門口。

誰都沒想到展星羽會突然出現,邊小澄和法西娅兩個人都看傻了。

葉初陽一言不發地穿好外套,跟着展星羽離開了豆花店。

展星羽是開車來的,葉初陽淋了幾步雨坐在副駕駛。展星羽開車彙入公路,冷冰冰道:“邊秘書全都告訴你了嗎?”

葉初陽撣落衣襟上幾顆雨珠:“嗯。他在哪?”

展星羽:“我送你去找他。”

葉初陽微擰着眉,颔首沉默片刻:“我不确定他會想見我。”

展星羽斜他一眼,嗤笑:“如果他不想見你,你覺得我會來接你嗎?”

葉初陽察覺到展星羽對他的态度雖依舊倨傲輕蔑,但是已經沒有了以往的針鋒相對,神色話語間透出一股哀默和心死……原來他和江瀛已經決裂,和江瀛的決裂把他整個人一分為二,一半是傷心,一半是痛恨。

展星羽沒有再同葉初陽交談,直到把車停在寫字樓下,才說:“葉初陽,你想象不到我有多嫉妒你。”

葉初陽推開車門正準備下車,聞言回過頭,對他說:“我不值得你嫉妒,我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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