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三代交好

本大晴的天氣在傍晚時突然間刮來強風,風把天上的雲彩撕着成條條絮絮,刷上一層陰郁的淡墨色,陰雲中裹着細如游蛇的閃電,遠處不時砸下一道驚雷。

紅樓山莊的餐廳在別墅群中最高一層,裝修成歐式宮殿風,像一只發着光的金子做的盒子。朝西的牆壁鑿空了,打成一大片氣派的落地窗,站在落地窗後可以把整座山的風景盡收眼底。

傍晚六點多,江瀛離開餐廳,來到頂層中堂,扯着領帶走到落地窗後,看到滿山的樹被狂風吹折了腰,像一只在山坡上滾動的巨大的綠色燈籠。

中堂很安靜,只有一兩個穿黑白制服的員工在中堂和餐廳之間來回穿梭,邊小澄穿過中堂,在落地窗邊找到江瀛,低聲道:“江總,東西拿到了。”

江瀛在沙發上坐下,然後指了指對面的沙發讓邊小澄坐在自己對面,接住邊小澄遞過來的資料:“這座山莊的持有人是姜往和周靖也的父親?”

邊小澄向前傾着身子,盡量靠近江瀛,壓低聲音道:“是的,股東只有兩名,姜往的父親姜海義是大股東占股百分之八十,周靖也的父親周駿是小股東,占股百分之二十。”

江瀛把資料攤在腿上,卻沒有心思看,只看着窗外呼嘯的山林:“産權還有多久?”

邊小澄:“這座山莊是三十五年前建的,建築在六年前翻新過,産權還剩不到五年。您讓我查周家企業的情況我也查清楚了,周企在半年前就出現經營問題,賬面巨額虧空,要不是這次周靖也和江董談妥了價錢,他們就要破産清算了。”

江瀛從西裝外套口袋裏拿出煙盒,抽出一根煙噙在嘴角點燃了:“你不覺得奇怪嗎?周家占股酒店卻不經營,在資金虧空的時候也不賣掉股份自救。這座山莊估值至少比三十年前翻了三十倍,是一筆有可能救活周家企業的資金,但是周家卻放棄了。”

邊小澄把煙灰缸放在他手邊的沙發扶手上,道:“還有一件事,周駿中風了您知道嗎?”

江瀛擡起眼睛看着他,不語。

邊小澄道:“大概兩個月前,周駿突然中風,被周靖也送到這裏療養。連六十大壽都是這在這兒過的。”

江瀛:“沒有住院?”

邊小澄:“沒有,周駿就在最東邊那棟竹林裏的小樓裏住着。”

江瀛低低一笑:“老爹中風了,卻不送進醫院,反而藏到山上。周靖也還真做的出來。”說着,他沉吟片刻,“六十大壽……是不是周青楚出事那天?”

邊小澄:“是的,準确來說是過了零點。”

江瀛道:“查出那天晚上來給周駿過壽的人員名單。”

邊小澄機靈死了,早料到江瀛會找名單:“名單我夾在資料裏了。”

江瀛翻出那張名單,正要細看,聽到窗外轟隆一聲巨響,傾盆大雨兜頭而下,雨珠子砸得山林裏噼啪亂響。

江瀛皺起眉:“你給葉博士打電話了嗎?”

邊小澄:“還沒有,我這就打。”

江瀛放下資料,拿出手機撥出葉初陽的號碼,但是卻無人接聽,再打,就是關機了。

邊小澄打了兩遍也打不通,一擡眼看到江瀛臉色已經變了,忙道:“江總,你別擔心,上山的路就一條,葉博士肯定不會迷路的。”

江瀛把煙掐了扔到煙灰缸裏:“給我找輛車。”

邊小澄把自己的車鑰匙遞給他:“您要去找葉博士嗎?還是稍微等等吧,或許葉博士的手機沒電了,正在回來的路上。”

江瀛不聽他寬慰,穿好西裝外套就要走,走了兩步卻又被周靖也叫住了。

“江瀛。”

周靖也朝他大步走去,做出一副還算友好的表情,道:“我們這次的談話還算順利。”

江瀛毫不客氣:“不是我們,是你和江紫煙。”

他說完就要走,周靖也又道:“現在可走不了。”

江瀛站住了,回過頭擰眉看着他:“什麽意思?”

周靖也道:“我剛才收到消息,雨太大造成山體滑坡,下山的路已經被封了。”他露出笑容,“你可以在房間裏休息休息,住一晚上明天再下山,或是等雨停了再下山。”

江瀛沒聽他說完,扭頭就走,他現在不在乎什麽時候下山,他只想趕快找到葉初陽。

周靖也的臉色瞬間黑了。

邊小澄打圓場,笑道:“謝謝周醫生的好意。剛才葉博士開車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江總擔心葉博士,所以想開車去找找。”

周靖也的臉色很複雜:“葉初陽也來了?”

邊小澄賠笑點頭,連忙跟上了江瀛。

他們還沒走到樓梯口,葉初陽就跟着一個穿制服的女員工上來了,渾身濕透很是狼狽,每一步都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濕漉漉的腳印。

江瀛跑過去,一把抓住他肩膀,把他渾身看了一遍:“為什麽不接電話?”

葉初陽從兜裏掏出濕淋淋的手機,慘兮兮道:“手機掉水裏,關機了。”

說話時,他瞥了一眼正在慢慢朝他們走過來的周靖也。

江瀛很着急:“我都說了讓你別亂跑,看完松鼠就回來——”

葉初陽不想讓周靖也聽到自己的去向,故意打斷了江瀛:“先讓我換套衣服好不好,很冷。”

江瀛脫掉外套披在他肩上,一回頭看到周靖也就站在他身後,就說:“東道主,麻煩你讓人準備一套幹淨的衣服送到我房間。”

住宿的房間統一在另一棟樓,需要跨過一座石拱橋,橋下是一池荷花。

葉初陽看看橋下正在被風吹雨打的荷花,對江瀛說:“這些荷花還挺雅致。”

江瀛:“你喜歡?那我拔幾顆插到花瓶裏。”

葉初陽很無語,朝他翻了個白眼。

周靖也這個東道主做的很合格,給客人準備的都是最豪華的套房,還親自把客人領到門口,道:“樓上還有一間,你們自行分配。”

葉初陽道:“不用麻煩了,我和江瀛住一間。”

周靖也想說點什麽,但沒有機會,因為葉初陽進了房間把門關上了。

房門一關,葉初陽一邊解濕衣服的扣子一邊往裏走:“你猜我剛才看到了什麽。”

江瀛正在擺弄葉初陽那只進了水的手機,試圖把手機開機:“看到很多小松鼠?”

葉初陽解開襯衫扣子站在他面前,道:“不是松鼠,是老鼠。”

他身上的白襯衫濕透了呈透明,貼在皮膚上顯露出白皙的肉色,有種冷冰冰的性感。

江瀛迷迷瞪瞪地看着他,迷迷瞪瞪的伸出手摸他的鎖骨:“哦,老鼠。”

葉初陽把他的手打掉:“我說我看到很多老鼠,有幾百只。”

江瀛還是五迷三道的,抱住他的腰,低下頭用嘴唇擦掉滾到他頸邊的一顆雨珠:“老鼠麽,我聽到了。”

葉初陽揪着他的耳朵往上提,嚴肅道:“你聽清楚了,我說我發現一個老鼠窩,裏面有很多很多老鼠。我懷疑那個鼠窩就是周青楚案子的第一現場!”

江瀛終于回魂兒,懵了幾秒鐘:“咬死周青楚的老鼠窩?”

葉初陽撒開手走到床邊,床上放着一套幹淨的素色家居服,他邊換衣服邊說:“我不敢确定,只是懷疑。畢竟郊外的鼠窩也不是很罕見”

江瀛:“在哪發現的?”

葉初陽:“就是我們看到松鼠的地方,林子縱深八百米左右。”

江瀛道:“但是在距離這座山莊這麽近的地方發現鼠窩,也很有可能不是巧合那麽簡單。”

葉初陽換好衣服,是一套有些不合身的長袖長褲,他挽着袖口問:“這座山莊怎麽了?”

江瀛道:“周青楚出事當天,周駿過壽,宴席就是在這裏舉辦的。”

葉初陽皺眉靜思片刻:“但是警方調查清楚了,周青楚因為反婚被鎖在家裏,她沒有過來參加周駿的壽宴。海陽還排查過周青楚家附近的監控錄像,那天早上只有周靖也一個人開車離開,周青楚連門都沒出。”

江瀛道:“不過周青楚在前一天晚上給我打電話,向我借錢,讓我第二天把訂婚用的首飾放在她投資的咖啡店裏。她似乎計劃十八號逃走,所以才會這麽着急的向我借錢。”

葉初陽:“如果周青楚真的計劃逃走,那她會用什麽方式逃走?”

房門被敲響,邊小澄在外面道:“江總,葉博士,是我。”

葉初陽:“進來吧。”

邊小澄端着一只大托盤進來了,托盤上擱着一只裝滿各色面包的筐子,還有幾杯果汁。

葉初陽過去幫忙,把托盤接過來放在茶幾上:“哪來的面包?”

邊小澄笑道:“我想着你們肯定餓了,就從廚房拿了點面包。”

葉初陽還真餓了,道:“你也坐,一起吃。”

邊小澄:“好呀好呀。”

他們兩個人對坐吃面包,江瀛走到遠一點的地方抽煙,說剛才在桌上吃了點,現在不餓。

葉初陽邊吃邊說:“我還沒問你,剛才在飯桌上你們談得怎麽樣?”

江瀛靠在牆上抽煙,把落地窗推開一掌寬,朝窗外吐出一口白煙,道:“我聽你的,事不關己不開口。反正江紫煙給周靖也多少股份都和我沒關系。”

邊小澄低聲對葉初陽說:“江總幾乎就沒說過話,只冷笑了三次。我之前還真擔心江總會和江董吵起來呢。”

葉初陽看了看江瀛,道:“江董也沒走嗎?”

邊小澄道:“外面雨這麽大,下山的路被封了,誰都走不了。估計今天晚上都得在這兒過夜。”

江瀛從口袋裏掏出那份還沒來得及細看的名單,咬着煙一行行看下來,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姜海義。

姜海義也來參加過周駿的壽宴,但是和周青楚一樣,先後遇害……

“周駿住在哪棟樓?”

江瀛忽然問。

邊小澄反應很快,立馬回答:“就在荷花池西邊的小樓裏。”

江瀛:“那棟樓能進出嗎?”

邊小澄:“好像不行,周靖也不準別人去探望周駿,說是醫生叮囑過要靜養。”

江瀛低罵:“靜養個屁。”

邊小澄放下手裏的面包,扭頭對江瀛說,“不過我知道那棟小樓的進門密碼。”

江瀛精神一振:“你怎麽知道?”

邊小澄道:“我剛才去廚房拿面包,碰見了招呼周駿的女護工,她忘了帶傘,我就把她送到門前。她按密碼也不避着我,我就瞄見了。”

江瀛勾唇一笑:“那我們應該去探望周老先生。”

山上的晝夜交替就在瞬間,驟雨還在下,噼裏啪啦地墜在青石地面上,四周是雨聲風聲和樹葉簌簌聲,喧鬧的好像整個山谷都沸騰了。

江瀛和葉初陽撐了一把傘,邊小澄自己撐一把傘,在雨中路燈稀薄的燈光下穿過石橋,沿着荷花池邊的小路往西走,走進一片竹林當中,找到了建在竹林當中的那棟小樓。

入口兩扇玻璃門閉的嚴絲合縫,旁邊裝着一只密碼盤,門檐右上角懸着一只攝像頭。

邊小澄上前輸密碼,滴滴滴幾下,玻璃門自動向左右收縮。

邊小澄:“周駿在二樓走廊東邊盡頭的房間。你們快進去,我把風。”

江瀛把雨傘交給他,和葉初陽悄無聲息地走進樓中。

這是一棟很普通的別墅,一樓是空蕩明亮的起居室和廚房,一架樓梯盤旋通往二樓,二樓有細微的響動。

剛上到二樓,西邊一間房間裏走出一個穿護士裝的女人,對裏面說:“喝茶還是喝果汁?”

趁着那人說話的空檔,江瀛拉着葉初陽閃進一間沒有關門的房間裏,等到那人下樓,才從房間裏出來直奔走廊盡頭。

走廊盡頭只有一間房,門沒上鎖,門縫裏露出焦黃的燈光。江瀛在葉初陽之後進入房間,并将房門反鎖。

房間很大,一張醫院病床的大床上躺着一個身穿睡衣身材消瘦的男人,床邊裝了一整套醫療設備。

葉初陽低聲問:“他就是周駿嗎?”

江瀛最近一次見到周駿是在一年前的企業家交流會上,當時周駿年近半百,但留給他的印象是一個潇灑的壯年人,但此時周駿即憔悴又消瘦,像是生了一場大病,把他渾身的血肉都耗盡了:周駿閉着眼,胸膛微弱起伏,左側嘴角不自然地向上,倒真像是中風的症狀。

江瀛看着他的臉辨認了片刻,才道:“是。”

葉初陽:“周靖也為什麽把他藏在這裏?”

江瀛道:“周靖也身上的問題太多了,或許他能告訴我們點什麽。”

葉初陽:“你是說周駿?”

江瀛走到床頭,在牆上摸索片刻,按到了什麽按鈕,床頭像醫院的病床一樣自動升高。

被迫坐起身的周駿也醒了,眼神渾噩迷迷蒙蒙地看着出現在房間裏的兩個不速之客。

江瀛坐在床邊,道:“周老,你還記得我嗎?”

周駿頭向一邊歪着,無法移動頭頸,只能吃力的轉動眼珠看着江瀛。

江瀛道:“我是江瀛,一年前我們見過。”

他等了一會兒,周駿始終一言不發,他懷疑周駿喪失了語言功能,但還是問道:“我想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你變成這樣,不是意外對嗎?”

周駿像具幹枯的木乃伊,慢悠悠轉動眼珠,将目光從江瀛身上移開。

江瀛再度試探:“和你兒子周靖也有關嗎?”

周駿無動于衷。

江瀛:“你知道你女兒周青楚死了嗎?”

周駿無動于衷。

在江瀛詢問周駿的時候,葉初陽站在床尾看着他們,忽然發現周駿空洞洞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盯着某個地方,他沿着周駿視線所向的地方看過去,發現周駿注視着的是一面牆壁,牆上挂着幾張照片。

葉初陽走到牆邊,看着牆上挂着的幾張照片,道:“江瀛。”

江瀛走過去,也發現了牆上的照片。

葉初陽指着挂在最下面的一幅,說:“這是姜海義和周駿嗎?”

照片上的人的确是姜海義和周駿,準确來說是年輕時的姜海義和周駿,彼時姜海義和周駿只有三十多歲的樣子,還很年輕,從他們的眉眼間還能尋到已經老去的姜海義和周駿的神韻。

但這不僅僅是姜海義和周駿合照,而是四個人的合照,姜海義和周駿并肩站在後面,身前各站着一個男孩。

江瀛認出了站在姜海義身前的那個男孩,道:“他是姜往。”

葉初陽認出了周靖也,道:“這是姜海義父子和周駿父子的合照。”

照片左下角标着日期:1997年4月26日。

1997年的周靖也只有十歲,而1997年的姜往只有四歲。姜海義和周駿帶着自己年幼的兒子拍下這樣一張合照,似乎是為了顯示兩代人交好。

江瀛道:“我知道周靖也和姜往走得近,不知道他們竟然是世交。”

這張合照之上還有一張照片,也是兩對父子的合照。

葉初陽問:“那他們又是誰?”

這張照片很有些年頭,久遠到像素模糊,而且還是黑白照,左下角的拍攝日期是1976年3月12日。也是兩對父子,父親正值壯年,兩個男孩只有八九歲的模樣。

江瀛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指着右邊男孩的耳朵,說:“他的左耳上有顆痦子。”

葉初陽近視眼,看不清,索性放棄:“所以呢?”

江瀛回頭看了看周駿,沉聲道:“周駿的左耳也有顆痦子。”

葉初陽愣了愣:“這個男孩周靖也的父親?”

江瀛手指移到把周駿攬在懷中的男人臉上,道:“那他就是周駿的父親,周靖也的爺爺。”

葉初陽:“另一對父子是姜往的爸爸和爺爺?”

江瀛道:“對,這個孩子和姜海義一樣,長了個鷹鈎鼻。”

葉初陽有點糊塗:“這能說明什麽?姜海義和周駿三代交好?”

江瀛擰眉細看片刻,忽然眼前一亮:“葉博士,他們照相的背景相同。”

經江瀛一說,葉初陽才發現這兩張照片是在同一個地方照的,背景都是一扇刷銀漆的拱形鐵門,門上貼着像是門牌號一樣的長方形銅片。

葉初陽扶了扶眼鏡,用力去辨認銅片上的字符:“上面好像有字,寫得是什麽?三……三十?”

江瀛道:“三十七號。”

葉初陽一怔,覺得這個數字很熟悉。

江瀛轉頭看着他,目光寂靜幽深:“上次我們在姜往精神艙裏的劇院門口拿到過一張話劇傳單,開演時間是十月一號,名字就是三十七號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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