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夢魇.三生1
李天哲陷入黑暗之後，他好像又在做夢，只是他變成了夢境裏确切的一個人。
加入禦魔靈團以來，他一直都準備着自己的死的那一天，知道自己是死在鐘奇懷裏，也沒什麽遺憾了。
以前總是好奇，人在死的最後那一刻，會想到什麽呢？現在好像真的要死了，也不知道該在最後的時間裏想些什麽，他該想些什麽呢，腦子裏一片空白，能想到的只有一張臉，那張臉是誰呢？很模糊，很熟悉。
他醒來的時候，忘記了一切。
寒冷的冬天，他身上未着寸縷地蜷縮在一個破廟裏，外面正下着鵝毛大雪，這時他不過兩三歲，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沒有記憶，只知道冷。
憑着本能，他拼命地把自己縮成一個團，在破廟裏的幹草堆上滾來滾去，堅硬的草尖紮破了他稚嫩的皮膚，從廟外跑進一個衣着華貴的婦人來，身後跟了兩三個婢女。
“在這裏歇息一下吧，這雪下得太大了。”那婦人說話溫婉柔和，透出一股大家閨秀的風範。
他們進了廟，兩名婢女扶着那華貴婦人，有一個進去整理地方去了。今日去寺裏祈福，是為了給家裏出征的丈夫祈福，那婦人的丈夫是本國鼎鼎有名的大将軍。
華貴婦人站在屋檐下望着外面的雪，輕輕呢喃道：“不知将軍出征南疆現在如何了……”
“夫人，将軍是本國頂厲害的将軍，您大可放心，他定能平定叛亂，凱旋歸來。您可要保護好自己的身子，小少爺還在您肚子裏呢。”說話的是一位看起來很是機靈的小姑娘，頭上紮兩個發髻，穿着淡黃色的衣服，說話輕巧又讨喜。
那婦人已經是懷孕五個月了，還挺着肚子走上山去祈福，也是虔誠。她撫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溫柔的笑了笑。
“是啊，夫人，這裏風大，我們去裏面坐會兒，我扶着您，小心身子。”另一個婢女說。
“好。”那華貴婦人把手交給婢女，小心翼翼地提了提裙擺，生怕踩到裙子被絆倒。
去廟裏面整理衣服的婢女，慌裏慌張地跑出來說：“夫人，夫人…裏面有個孩子。”
華貴婦人聽了說：“怎麽會有個孩子，進去看看。”
那婦人進去以後，就看見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蜷縮在地上，全身被凍的青紫，連哭都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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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誰把孩子扔這裏，怎麽也沒給孩子穿件衣服，快，快把孩子抱起來。”華貴婦人趕緊說。
一婢女聽了趕緊找了快布把孩子裹起來，抱給婦人。
那婦人看着懷裏的孩子，眉清目秀，是個乖巧又好看的孩子，他緊閉着眼睛小臉都是青紫色的，過了一會兒，臉色才變正常起來。
“這麽可愛的孩子……不知道誰這麽狠心，唉，真是可憐。”婦人嘆了口氣，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孩子和我也算有緣，便帶回去吧，将來給小少爺做個伴。”
“夫人一心向善，這孩子遇見夫人，那是他的福氣。”一婢女說。
“是啊，夫人善有善報，小少爺也會福氣沖天的。”
“就你們會說話。”那夫人說。
待休息了一段時間，華貴夫人便帶着婢女，出了廟門，下山去了。
燕寧國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将軍，他的義子林緒十歲就跟随他出征，如今已有十五歲了，就能征善戰，令敵人聞風喪膽，燕寧國皇帝賜他稱號神虎将軍，老子是赫赫有名的戰神，義子又是神虎将軍，一時間，林家風頭正茂，成為燕寧國最為顯赫的世家，風頭隐隐有蓋過皇家之勢。
一時間，街坊流傳的盡是林家父子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的佳話傳奇。
兵權的獨攬，一家獨大沒有制衡點，注定會引起政權的動蕩。
戰神林念堂再一次帶領林家軍氣勢磅礴地回到了都城，街道兩邊盡是歡呼雀躍之聲。
“林将軍回來了！”
“林将軍是我們的戰神！”
“林将軍保家衛國，辛苦了！”
“……”
街道之上人民歡欣鼓舞的場景，熱鬧非凡，勢頭竟蓋過了皇帝出巡的勢頭。
這歡呼聲仿佛能一路向北直達燕寧國皇宮宮殿一樣。
事實上，這件事很快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裏，當下，林将軍便被招進宮去。
林念堂從朝堂之上回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衆位朝官彈劾他擁兵自重，目無法紀，只因他思念妻兒，回到都城先回了一趟家。
他征戰在外有五年之久，五年未見妻兒，回了一趟家便被人抓住了把柄。
高堂之上的皇帝毫無表示，任由那些朝官污蔑他擁兵自重、意圖謀反。
皇帝身居高位，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麽，林念堂只知道他林家的災難要到了。
林念堂和林緒踏進将軍府大門的時候，從門裏飛來一摸淡綠色身影。
“爹爹，你可回來了！”
嬌俏的小女子是林将軍的愛女，林悅楓，只因将軍夫人酷愛楓葉，将軍府便種滿了紅楓樹，林念堂也是個癡情人，除了妻子，未納一妾。因此，将軍膝下只有一個義子和一個親生女兒，将軍夫人自生了一個女兒以後再也無所處。
“快要出閣的姑娘了，怎麽還是這麽不穩重？”林念堂被林悅楓撞了一下，他身上還穿着盔甲，伸手扶了林悅楓一下。
“爹爹！”林悅楓不滿地嘟着嘴說：“女兒才十二歲。”
“快了，快了，爹爹上次見你，你才這麽高，現在都快成大姑娘了。”林念堂比劃了一下，上次見面，林悅楓不過在他腰際那麽高，現在已經快到他胸膛了。
“爹爹，又要出征嗎？可是悅兒還想爹爹和哥哥多陪陪我，悅兒在家可無聊了，那些丫鬟下人都沒人敢和我玩。”林悅楓臉上滿是委屈的小表情，水汪汪的大眼睛都要滴出淚來。
“爹爹，不是說這回回來要帶我去抓魚嗎？”
林念堂是曾在書信裏這樣說過，只是現下的情況，他還有事要處理，臉上便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爹爹還有事，不能陪你去，過幾天爹爹再陪你去抓魚，還帶你去抓兔子、抓狐貍好不好？”林念堂只好哄着林悅楓說，他這個女兒他是一點重話都不舍得說。
“爹爹騙人！爹爹每次都……”
“悅兒！爹爹還有事，你不能這麽不懂事。”林悅楓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林緒厲聲打斷了。
林緒只有十五歲，比林悅楓大三歲，卻看起來比她成熟的多，常年在沙場征戰，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一張英俊帥氣的臉上是稚嫩未脫，成熟漸來的少年人風氣。
“爹爹還有事，忙完就陪你。”說完，林念堂就急匆匆地走了。
林悅楓嘟囔了一句：“不陪我玩就不陪我玩，每次都說自己忙。”
林緒看了看自家妹妹，她還小，不懂父親身上的責任，不懂朝堂之上的鬥争。
末了，林悅楓又偷偷看着林緒，悄悄說了一句：“壞哥哥……”
“你說我什麽？本來我還想帶你去抓魚呢？現在看來……”林緒見她罵人，笑了，故意這麽說逗着她玩。
“哥哥帶我去？”林悅楓眼珠一轉，說：“哥哥帶我去也不是不可以，勉強接受吧！”
“那我還是壞哥哥嗎？”
“不是，不是，緒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哥哥等我，我去拿竹簍！”林悅楓這樣說着，便飛奔走了。
“鬼精靈！”林緒看着自家妹妹歡脫的身影，內心裏暗暗想：她能一輩子這麽快快樂樂地生活就好了。
說是帶她去抓魚，其實也不過是林緒抓魚，林悅楓在旁邊光着腳丫子玩水罷了。
林悅楓最高興的是看到竹簍裏的魚一條一條地多起來。
林緒沒抓到一條魚，林悅楓就高興地大叫，林緒又抓到一條很大的魚，林悅楓興奮地光着腳丫子就要站起來，她站的那塊石頭上有青苔，站起來的時候腳上又沾了水，沾了水的青苔，滑溜溜的，林悅楓身子一歪就往河裏倒去。
林緒只聽“撲通”一聲，他那調皮的妹妹就掉河裏去了，顧不得把手裏的魚放進竹簍裏，林緒趕忙入水把林悅楓撈起來。
林悅楓吓壞了，哭着說再也不抓魚了。
于是他們回去的時候，渾身都是濕的，林悅楓威脅林緒不要告訴她爹爹，就跑去換衣服了。
林緒也換了衣服，打算去找林念堂商量一下最近的局勢，走到門口，就聽見林念堂和林夫人在房間裏說話。
“緒兒大了，當初我帶回他來，他才那麽小，可憐巴巴的，現在也長成大小夥子了。”林夫人說。
“緒兒領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又足智多謀，有他保護你們我也放心。”林念堂的聲音渾厚，前半句盡是欣慰之情，後半句卻哀嘆起來。
“老爺怎麽這樣說？”
“今日我只因先回了府上，就在朝堂之上受盡彈劾，說我傭兵自重，更有朝官暗示聖上我有謀反的意圖。”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爺行的正坐的直，是我心中的大英雄。”
“我在的時候，且好說，過一段時間，我又要出征，我怕林家以後的日子不好過。”林念堂說，等他外出征戰，戍守邊疆，到時候就是鞭長莫及了。
“老爺不必擔心，家裏一切有我，再不行，我變求助我父親。”林夫人是尚書府二小姐，她爹表示當朝尚書大人。
“唉，苦了夫人了。”林念堂将夫人摟在懷裏，嘆氣說：“夫人可怨過我，常年在外，如今怕是因為我連累你們了。”
“念堂，這是什麽話？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的，念堂這樣說，漣兒可要生氣了。”漣兒是林夫人的小名，只有在親近的人的面前才這樣自稱。
“好好好。”
窗紙紙上印着林将軍和林夫人相擁在一起的影子，溫暖的燭光搖晃着，顯得格外溫馨。
在外面的林緒本來打算進去與父親商讨，聽見這一番話，準備敲門的手停住了。
林緒垂着眼眸笑了笑，這個家給了他太多溫暖，如果不是當初林夫人把他撿回來，估計他早就死在破廟了，想到這，他就決定一定要保護好林家，保護好悅兒和爹娘。
也該給爹娘一些時間，他這樣想着，便穿過長長地走廊，去往偏院。
路上，林悅楓又跑着去找爹娘，被林緒一把攔住了。
“停，小丫頭又去哪？”林緒問。
“我…我去找爹娘，我剛剛抓到一直特別大的蜘蛛，你看！”林悅楓說着便把蜘蛛往林緒臉上怼。
林緒被吓了一跳差點撞後面柱子上。
“哈哈哈哈哈哈，哥哥還是怕蜘蛛。”
“小丫頭片子，敢這麽吓唬你哥哥。”林緒整理了下衣服，對林悅楓很是無奈，他這妹妹從小上竄下跳的，他長了這麽大就只怕過蜘蛛，還叫林悅楓知道了，從小就開始吓唬他。
“我不跟哥哥說了，我要去找爹娘。”
林悅楓說完就跑，被林緒一把揪住了領子。
“別去，你也不能老纏着爹娘，也得給爹娘點單獨相處的時間，一直纏着爹娘，可不讨人喜歡。”
“真的嗎？”林悅楓聽了停住了腳步，思考一會兒，說：“那我明天再去。”
“這才乖，回去睡吧。”
林緒看着林悅楓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自己也回去了。
在都城呆了不過三個月，林念堂又被派去出征了。
西北蠻夷連取演寧兩座城池，敵軍有二十萬兵馬，皇帝卻只給林念堂五萬兵馬，還都是殘兵敗将。
林念堂本想留林緒在都城，林緒堅持要跟随父親出征，最後林念堂拗不過他，只能帶他一起，只是他明白，這一次出征，皇帝并不想讓他活着回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都城外，林念堂看着來送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一時感慨萬千，他多想陪在妻子身邊，看着女兒出嫁，只是他皇命在身，志在遠方，保家衛國是肩上不能卸下的重任，燕寧百姓需要他，他便只能是那個铮铮鐵骨的戰神将軍。
風吹旌旗，角鼓震天，鐵騎踏着漫天塵土，向西北方向進發了。
林夫人看着這一隊軍馬，最前方跨坐駿馬之上林念堂巍峨的背影，是她見他的最後一面了。
四年後，林夫人正在家裏的祠堂祈福，丫鬟從門外慌裏慌張地跑進來，說，林将軍戰死了！
林夫人一滞，仿佛沒了魂，她還沒問是大林将軍，還是小林将軍，這兩人無論誰死，都會生生挖去她一塊心頭肉。
戰神林将軍死了！
這個消息傳遍了燕寧國，傳遍了都城大街小巷。
将軍府陷入了一片哀痛之中。
燕寧國內亂不斷，朝綱腐敗，近年來不斷被外敵入侵，天子居于廟堂，把希望壓在将軍身上，渴望将軍領兵打仗，殲滅敵軍，卻又不肯放權。
林念堂領五萬殘兵敗将，在糧草補充不及時的，奸佞之臣百般刁難的情況硬是抵擋了敵軍五年。
眼下林将軍一朝戰死，皇帝就把希望放在林緒身上。
林緒回都城匆匆忙忙操辦了林将軍的葬禮，便又要前往西北。
離開之前，林緒在河邊的柳樹下，見到了一身白衣的林悅楓。
林悅楓彼時已是十六歲的少女，眉眼之間和林将軍很像，一臉英氣，但又有小女兒的柔情。
林悅楓好像一夕之間長大了，她素淨的小臉上寫滿了倔強，她說，戰神的女兒沒有那麽脆弱。
可她的天真不在了，林緒看着她的樣子，很心疼，他終究沒有保護好她，保護好這個家。
清風吹扶着柳樹，長長的柳枝搖曳着，在河裏投下片片剪影。
林悅楓說：“緒哥哥，我不想讓你走。”
林緒看着林悅楓倔犟的表情，知道她在怕，在怕他像林念堂一樣一去不回。
他只說：“可我不能留下。”
風揚起發絲，他只聽到林悅楓說了一句。
“那我等你回來娶我。”
聽此，林緒愣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