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初次相遇
初次相遇
齊警宇第一次遇到沈渝的時候,他已經病了有一段時間。盡管沒人把外婆的離世怪責在他身上,但他仍然被無盡的自責壓得喘不過氣。父母忙着打理大兒子的問題,沒人注意到小兒子的異樣。短短三個月,齊警宇從一個陽光健氣的少年變得陰沉孤僻,不願意和人交流。
那天是校運動會,班上的同學都在運動場給運動員加油,齊警宇沒興趣參與他們的狂歡,獨自留在教室。由于學校有令,運動會期間不得留在教室,為了躲避檢查,齊警宇拉上了走廊的窗簾,坐在後排窗邊,借着光看着一本名為《Reasons to Stay Alive》的課外書籍。
窗戶緊閉形成一個密閉的空間,厚厚的玻璃隔絕了絕大部分的喧鬧聲,可齊警宇仍是能聽到耳旁的轟鳴,眉目間全是戾氣,無法靜下心來品讀原文。
餘光瞥見了桌上放有一把美工刀,齊警宇拿起來在手中把玩。這不是他的課桌,他的位置在中間,這更不是他的美工刀,齊警宇卻無法将視線從鋒利的刀刃上移開。
拇指指腹上有一道被書頁劃傷的口子,不深,碰一下有微微的刺痛感。齊警宇麻木地看着刀刃劃開快要結痂的傷口,血珠沿着掌紋流到腕口。出血量不大,鮮紅的血痕到腕口邊戛然而止。齊警宇忍不住皺眉,用刀刃撥弄着最後一丁點血珠,可任他如何引流,血痕都無法繼續延展。齊警宇心結陰郁,直接在腕上開了道口子,等到血流了一小灘,才感覺到有些微疼感。
沒等他繼續加深傷口,外面響起了敲門聲,原來是班主任清點人數的時候發現少了個人,這才連忙趕過來阻止了慘劇的發生。
齊警宇被送到了醫務室。
醫務室的護士看到又是他,忍不住給老師打預防針:“石老師,這已經是這孩子這個月第三次送來醫務室了,你聯系過他家長了嗎?”
聞言,這才意識到事情嚴重性的老師立刻給齊警宇的家長打了電話,通知對方趕緊來學校。
齊警宇躺在病床上,臉色難看,下唇被牙齒咬得烏紫,手腕被紗布纏了幾圈。傷口不致命,護士卻留着他不讓走。近處是護士和老師窸窸窣窣的交談聲,遠處還有雀喧鸠聚的吵鬧聲。齊警宇覺得心煩,翻身背過灼眼的陽光,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木門上。
門窗沒關,一只黑底白斑的蝴蝶飛了進來,闖入齊警宇的視線,停留在離他不遠處的牆面上。齊警宇緩慢地舉起沒受傷的那只手,想要觸碰蝴蝶漂亮的蝶衣,還沒等他靠近,察覺到危險的蝴蝶展翅想要飛走,齊警宇趕緊收回手,連着呼吸也停了下來。
一秒,兩秒……
看着蝴蝶收起翅膀,齊警宇松了口氣。
他舍不得讓它飛走。
外婆曾說過,死去的人會化作蝴蝶來到親人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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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這麽久,終于輪到來看他了。
少年蜷縮着身子躺在病床上,呼吸慢而平穩,眼睛都舍不得眨動,目光灼灼地盯着牆面那只短暫停留的蝴蝶。
他多希望時間就此停在那一刻。
他嗫嚅着唇,無聲地和蝴蝶說着小話。
他問外婆還愛不愛他。
愛的話,扇動翅膀一次,不愛的話,扇動翅膀兩次。
這時候,門外響起倉促的腳步聲和慌張的喊叫聲,一陣風刮過,蝴蝶受了驚,抖了抖翅膀,作勢要離開。
少年沒看清到底扇了幾次,瞬間坐起,驚慌失措地伸手想要抓住蝴蝶。
動作笨拙的他怎麽追得上蝴蝶的步伐,跑到門口時,蝴蝶已經從來的路原路返回了。
沈渝被人扶着走進醫務室看到的便是這般場景。
病床上枯瘦的少年死死盯着他,目光陰翳,好似和他結有血海深仇的梁子。
沈渝也只是注意到了少年的存在,并未多言,喊來護士幫他看一下扭傷的腳踝。
護士檢查了下沈渝的腳踝,拿了冰袋和藥水過來,說:“沒什麽事,不嚴重。用這個先敷一下,然後噴點藥就好了。注意點,這幾天別再運動了。”
處理好後,沈渝被扶到了齊警宇旁邊的病床坐下,送他來的同學還有事就先離開了。
而臨床的少年還是面帶不善地看着他。
沈渝自認并不認識對方,更不可能得罪對方,“同學,我們認識嗎?”
少年并不理會他,眼裏卻帶着敵意。
“…………”沈渝自讨無趣,閉了嘴,安靜地用冰敷腫脹的腳踝。過了一會,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無奈地說:“你該不會是席夢的弟弟吧?”
“…………”
“弟弟,我對你姐姐真沒那個意思,你就不要幫你姐姐來纏着我了。”
“…………”
無論沈渝說什麽,少年都不痛不癢地盯着他。真就是對牛彈琴。
沈渝敗下陣來,“你好歹告訴我哪裏做錯了吧?”
少年嘴唇抿直,眼裏透着倔強,“蝴蝶……”
少年的聲音有些嘶啞,沈渝沒大聽清,“什麽?什麽蝴蝶?”
少年沒再重複,喉結滾動,補充道:“那是我外婆。”
沈渝愣了愣,想起醫務室過道匆匆一瞥的蝴蝶,再聯想到此刻失落的少年,一下子反應了過來。“……我……”沈渝撓了撓眼下,尴尬地想要解釋,“對不起……”
這種事情,沒辦法解釋,也沒辦法道歉。
少年深深看了沈渝一眼,然後躺回床上,冷沉着一張臉。
雖和他沒關系,但看到少年這般模樣,沈渝心生愧疚,想要說點什麽逗少年開心一點。
由于參加運動會,沈渝穿的是班服,只有淺淺一個口袋。沈渝變戲法似的摸出一顆糖果,那是他留着跑完八百米補充能量的,現在他用不着了,幹脆塞進了少年的手裏。
少年捏着糖果,并沒有拆開,也沒有露出一絲笑容。
沈渝撇了撇嘴,一般來說有糖吃應該很開心才對。
“你外婆是黑色的蝴蝶嗎?”看着窗邊還站着護士和一位陌生的男子,沈渝以為那是少年的家長,故而壓低聲音,說着少年人的悄悄話,“我沒見過我外婆,但我猜,她應該和你外婆一樣。”
沈渝看着少年眨了眨眼,他想對方應該在聽,于是他繼續說:“雖然講不了外婆,但我可以給你講我奶奶。”
“按我奶奶的欣賞水平,她肯定不喜歡低調的黑色,多半會選一個五彩斑斓的翅膀。我奶奶是前年去世的,心髒病,一下子就沒了,倒也沒受多大罪。老人都說過死後可以見着蝴蝶來看子孫後代,但我還沒見過我奶奶。大概是我這輩的小孩比較多,按資排輩,還沒輪上我。”沈渝顧不上腿疼,蹲在地上,看着少年瘦削的背脊,語氣溫和,“不過我覺得不來也好,要是她現在在很遠的地方,飛過來一趟再飛回去,太麻煩了。她好不容易擺脫了我們這些煩人的小輩,是應該好好放松一下了。”
少年幽幽轉過身來,面色蒼白如紙,聲音微弱:“你想她嗎?”
沈渝枕着手,趴在床邊,“當然想啊。但我知道她肯定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我舍不得喊她回來。我偷偷想着就是了。”
許是有人拿下了校級記錄,沈渝聽見操場傳來一陣熱烈的歡笑聲。
在這笑聲中,少年平躺在床上,緩緩吐出一口郁氣,飄渺地說:“可我很想她啊。”
少年終于願意說話了。
沈渝趁勝追擊,又給他講了幾件有關他奶奶的趣事。老太太在世的時候确實是一個愛笑愛生活的人,家裏的小孩子都喜歡她,追在她後面跑。
“我奶奶喜歡跳舞,年輕時候沒有機會,老了又行動不便,只有離開前幾天才過了一把瘾。大概老人家都有預感,那幾天奶奶吵着要出院,我爸看着奶奶精神好了些,就同意了。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聽見奶奶出門的聲音,不放心就跟了上去,結果看到她一個人偷偷躲在小區的老人活動區,小聲放着音樂,學着平時小區那些跳廣場舞的老頭老太太的動作,笨手笨腳地跟着節奏。我沒去打擾她,也沒走開,就這樣蹲在一旁看了一早上。看得出來,奶奶很開心。大概是腿疼,就跳了那麽一次,就再也沒跳過了。”
聊天時,沈渝餘光留意着少年的表情。少年的話少,大多時候都是他在自彈自唱,少年偶爾搭上兩句。
沈渝覺得他和少年挺合得來的,想認識一下:“我叫沈渝,高三的,你呢。”
“高一的。”少年沒說名字。
“原來是學弟啊。”沈渝注意到少年手腕的紗布,“你怎麽受傷了?”
少年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垂下眼睑,淡淡地說:“不小心劃傷了。”
兩人你來我往沒聊多久,少年就被匆匆趕來的家長接走了,直到接走,沈渝都沒問道少年的名字。
而那個被他誤認為是少年家長的男子其實是少年的班主任。
沈渝半靠在床上,通過班主任和夫婦的對話中得知,少年竟然是自己割的手腕,幸虧發現及時,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沈渝思來想去不對勁,啧了一聲從床上跳了起來,不顧護士的叮囑,瘸着腳追趕少年。
三人沒走遠,沈渝望着少年的背影大聲喊:“學弟!聽說北城有蝴蝶谷,你要不要去看看!”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齊警宇憤憤地看着沈渝:“陪我小蝴蝶!”
沈渝心想,這人怎麽還碰瓷呢。